“什么NP”感嘆句的多角度考察

□洪邦林

“什么NP”感嘆句的多角度考察

□洪邦林

“什么NP”是一種常見的感嘆句，其中“NP”經常是單純的光桿名詞，也可以是“形＋名”或者是“名＋名”式結構；從語義的角度看，“什么NP”中的“NP”一般都含有[-貶義]的特征。“什么NP”經常出現在人物對話或評論性語體中，“什么”不僅表達了否定意義，而且伴隨著說話人的情緒，主觀化色彩十分強烈，表達了惱怒、厭惡、輕視等消極的情感。

“什么NP” 句法功能 語義限制 否定 消極情感

“什么”的基本用法是表示指稱和疑問，呂叔湘（1985）指出“什么”還具有反詰和感嘆的用法，而反詰句也往往是感嘆性的。石毓智（2004）指出，感嘆和疑問之間具有內在的認知聯系，“什么”既可以用于疑問標記，也可以用于感嘆標記。用于感嘆句中的“什么”，或獨立使用，表示異常驚訝的語氣；“什么”或者與名詞性詞語連用，構成“什么NP”感嘆句；或者用在形容詞等成分的后面表示否定的感嘆，即“什么NP”或者“AP/VP什么”感嘆句。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對“什么NP”感嘆句的特點作進一步說明。

一、“什么NP”的句法功能

（一）充當賓語

（1）真他媽的，這是什么世界！（老舍《四世同堂》）

（2）這叫什么年頭兒！……牝雞司晨，栽倒……一個老娘兒們手里！

（二）充當謂語

（3）他什么人呀，這點兒事情都不給辦。（電視劇《編輯部的故事》）

（4）彥敏：媽，干嗎呢，跟人家又不熟，再說這么長時間都沒聯系了，一張嘴就讓人家幫忙。這事……這事沒法弄。

彥敏媽：小敏，你什么態度。

（三）獨立成句

（5）什么玩藝兒！（老舍《四世同堂》）

（6）什么哥哥！還跟弟弟爭嘴吃！

一般情況下，獨立成句的“什么NP！”可以看成“名（代）＋動＋什么NP！”的省略式。如果把省略的部分補出來：“這是什么玩藝！”“你算什么哥哥！”相比而言，獨立成句的否定、貶斥的意味更強。

“什么NP”后面還可以帶語氣詞，比較而言，句末的語氣詞有弱化語勢的作用，語氣比較溫和。例如：

（7）哼，什么世道啊！（吳伯簫《夜發靈寶站》）

二、“什么NP”對“NP”的選擇和限制

（一）“NP”的類別

石毓智（2004）指出：“漢語的名詞短語構成的感嘆句的結構層次為：{[（wh-＋Adj.）＋的]＋NP}。也就是說，來自疑問代詞的感嘆標記wh-首先跟形容詞形成一個直接成分。那么，結構中的wh-就只能是來自詢問形容詞程度的感嘆標記‘多’，而不能是詢問名詞性質的‘什么’。結果就造成了漢語的感嘆標記‘什么’與其后的名詞之間不能有形容詞的現象。”①

通過調查發現，“什么NP”中的NP通常是單純的光桿名詞，也可以是“形＋名”或者是“名＋名”式結構。例如：

（8）這哪里是什么旖旎風光！（俞平伯《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

（9）于德利拿著那疊“晚會總體設計方案”，用手拍著：“再照照鏡子去，也敢上這兒稱什么著名導演！”（王朔《懵然無知》）

（10）我和石岜也看了演出。石岜還買了所有刊有肉麻吹捧文章的小報給我看，跟我說，“什么狗屁文章，‘群舞整齊，表演認真……理解人物深刻，有激情……’簡直不知所云，馬屁全拍到馬腿上去了。” （王朔《浮出海面》）

（二）“什么NP”對“NP”的選擇和限制

“什么”的基本用法是表示指稱和疑問，此外，還有否定、反詰等用法。白玉寒（2011）指出：“‘什么’表示否定時的限制因素首先是語境；其次是語義特征，表現為［＋疑問］［-回答］，由質疑引發否定意義；最后是句法分布特征，用在動詞或形容詞后面，或用在句首引用別人的話時。”②

從語義的角度看，“什么NP”中的“NP”一般都含有[-貶義]的特征。也就是說，在“什么NP”結構中，“NP”可以是中性色彩的，如“世界”“世道”“玩藝”“話”等；但更多的是具有褒義色彩的詞語，至少在說話人心目中，該事物是表示積極意義的；如果NP是由“形＋名”構成的定中結構，進入“什么＋形＋名”感嘆句中的形容詞是表示含有程度差別的性質形容詞，從感情色彩上看，都是褒義詞。例如：

（11）什么克萊登大學！我險的上了他的當。（錢鐘書《圍城》）

（12）“這個這個，”我推諉不過去，“小燕子小白兔，這算什么作曲家！（王蒙《庭院深深》）

（13）什么革命組長，流氓！比國民黨偽保長還壞！（石言《秋雪湖之戀》）

（14）什剎海都沒逛過，還配稱什么老北京！（吳伯簫《我還沒有見過長城》）

上述例句中，“克萊登大學”“作曲家”“革命組長”“老北京”均含有積極的語義；“旖旎”“著名”是含有程度意義的褒義詞。

在口語交際中，說話者有時用“什么”引述對方的話，加以否定。引述的一般不是對方的整句話，而是其中自己不同意的部分，如果引述的部分是名詞性詞語，這種“什么NP”感嘆句簡潔明快，帶有強烈的感情色彩。但是，這里的“NP”不一定含有[-貶義]的特征。例如：

（15）王大栓：您著急，我也著急！可是，您就忘記老裕泰這個老字號了嗎？六十多年的老字號，用女招待？

丁寶：什么老字號啊！越老越不值錢！（老舍《茶館》）

（16）于德利說著便沖上去。東寶忙攔住他：“別別，老于，別動手，這是何主任，《大眾生活》的何主任。”

“我管他是什么鳥主任！眼紅起來，看誰都是一堆肉，甭廢話，把合同全交出了這事算吹了，不然……”（王朔《懵然無知》）

例（15）中的“老字號”是含有積極意義的詞語，而例（16）中的“鳥主任”則是表示詈罵的詞語。

三、“什么NP”的情感表達特點

“什么NP”經常出現在人物對話或評論性語體中，“什么”不僅表達了否定意義，而且伴隨著說話人的情緒，主觀化色彩十分強烈，表達的是惱怒、厭惡、輕視等消極情感。

（一）判斷句中的“什么NP”

“什么NP”經常出現在判斷句中，充當賓語，“什么”是對后面的NP進行否定，同時表達了說話人的貶斥、憤怒、無奈、不屑等感情。

1.“NP”是“形＋名”結構

“什么”通常不是直接否定名詞中心語，而是否定形容詞修飾語所表達的性質或者狀態。如“什么著名導演”中，“什么”否定的是“著名”；“什么旖旎風光”中，“什么”否定的是“旖旎”，表達了說話人貶斥、憤怒的感情。

2.“NP”是光桿名詞

如果“NP”是含有積極意義的稱謂詞語，加在“什么”后面，表示“NP”達不到某種標準或者不符合某種資格，從而否定該“NP”存在的合理性，“什么NP”的強烈的感情色彩和貶斥意義都是出自這里。如“這算什么作曲家！”表示“算不上作曲家”的意思，表達了說話人不屑、不以為然的感情。

如果“NP”是中性詞語，“什么”往往不是直接否定賓語，而是否定賓語所表示的事物具有某方面的性質狀態等。如：

（17）唉，這是什么日子！

（18）真他媽的，這是什么世界！（老舍《四世同堂》）

這里被否定的并不是中性的“日子”“世界”，而是含蓄在這些詞語里的“好”“合宜”等性質，從而表達了說話人憤怒不平的感情。

朱德熙在《語法講義》中指出：“感嘆句的作用是表達感情，但同時也報道信息。”由于“NP”只是單純的光桿名詞，孤立地看“什么NP”感嘆句似乎沒有把話說完整，但由于觸發說話人感嘆的事件經常出現在“什么NP”或前或后的語境中，所以，在具體的語境中，聽話人并不會產生信息量不足的感覺。從表達感情的角度看，“什么NP”感嘆句的語言符號本身的內容僅僅是一個象征性的表達，話語的真正意圖是透過這些話語符號所傳遞出來的說話人強烈的感情傾向和主觀態度。

（19）“你別老那么自作多情，以為我對你多戀戀不舍似的。”我突然感到一陣絕望和憤慨，粗魯地罵起來，“我根本沒拿你當回事。瞧你那副德行，真叫人討厭。什么東西。混蛋一個！”（王朔《浮出海面》）

（20）你這人怎么這樣，人家演出那么辛苦，好容易涼了杯水，你還給喝了，什么人呀。（魏麗君用例）

例（19）中，說話人并不是向別人詢問“什么東西？”而是表達自己的憤怒之情；例（20）也不是詢問“什么人？”而是表達自己憤怒、鄙夷的感情。

3.“NP”是“名＋名”結構

“什么”通常直接否定充當中心詞的名詞，表示該事物達不到某種標準或者不符合某種資格，而修飾語名詞經常是表示斥責、否定的貶義詞，強化了說話人的感情。例如“什么狗屁文章”，“什么”直接否定“文章”，表示達不到好文章的標準；“狗屁”指毫無意義、不可取的話或文章，與“什么”配合使用，感情得到了強化。

（二）獨立成句的“什么NP”

獨立成句的“什么NP”，也應該看作一個判斷句的省略形式，因為感情強烈，說話人經常連主語帶“是”一并省去，直接用“什么”起頭，于是形成了這種表示強烈感情的名詞性非主謂句。

（三）“有什么NP”結構

“什么NP”結構還經常充當動詞“有”的賓語，構成“有什么NP”結構，含有“實在沒有NP”的語義，表達一種無可奈何的感情。例如：

（21）算了吧，家里人都完了，親戚故舊也沒有音訊了，滿城陌生人，有什么意思！（柯靈《蘇州拾夢記》）

（22）瑞宣楞了一會兒才說：“那有什么法子呢！”（老舍《四世同堂》）

綜上所述，感嘆句中的“什么”或對所飾名詞進行否定，或對所飾名詞的性質、狀態進行否定，表達的感情是消極的。其中，獨立成句的“什么NP”否定意味更強烈，更能表現說話者的情感態度。

注釋：

①石毓智《疑問和感嘆之認知關系--漢英感嘆句的共性和個性》，外語研究，2004年第6期，第6頁。

②白玉寒《“什么”表示否定的限制性因素》，蘭州學刊，2011年第8期，第130頁。

[1]白玉寒.“什么”表示否定的限制性因素[J].蘭州學刊，2011，（8）.

[2]杜道流.現代漢語感嘆句研究[D].合肥：安徽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3.

[3]樊莉.疑問代詞“什么”在感嘆句中的用法分析[J].云南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1）.

[4]洪邦林.現代漢語感嘆句專題研究[D].南京：南京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7．

[5]姜煒，石毓智.“什么”的否定功用[J].語言科學，2008，（3）.

[6]李一平.“什么”表示否定和貶斥的用法[J].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6，（3）.

[7]石毓智.現代漢語疑問標記的感嘆用法[J].漢語學報，2006，（4）．

[8]石毓智.疑問和感嘆之認知關系——漢英感嘆句的共性和個性[J].外語研究，2004，（6）.

[9]尹婷.否定用法“什么”類構式情感感知分析[J].語文學刊，2014，（7）.

（洪邦林 江蘇泰州 泰州機電高等職業技術學校225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