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為自己代言的“代言體”

*基金項目：四川省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四川網絡文化研究中心課題“功能演變視角下的網絡語言研究”（項目編

號：WLWH12-2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1883（2015）01-0036-03

收稿日期：2014-12-05

作者簡介：段宏立（1976-），女，漢族，陜西渭南人，講師，碩士，研究方向：語言學、邏輯學。

“代言體”原是中國文學史上詩歌創作的一種特殊的體式，是指“詩人代人設辭,假托他人(多為女子)的身份、心理、口吻、語氣來創作構思,表面上是詩人代詩中抒情主人公言而實質上是詩中抒情主人公代詩人言的一種詩歌體式、創作模式與表現方式。” [1]如屈原《九歌》中的多篇，詩人都以詩中主人公“湘水女神”或“湘水男神”的語氣、心理吟詩作賦。而今天流行的“代言體”，創作者無需再托他人代抒自己胸臆，只以“代言”之名行“自白”之實，起“代言”之效。

一、網絡流行語體“代言體”與“代言體”詩的比較

（一）二者在標題、人稱、表達方式上保持了一定的一致

1.從標題上看，二者都多有“代”字，但表現出主動與被動的區別。

文學史范疇的“代言體”（以下簡稱老“代言體”）如晚唐著名詩人李商隱的《代贈二首》其二“東南日出照高樓，樓上離人唱石州。總把春山掃眉黛，不知供得幾多愁？”，其標題中的“代……”為作者創作時自覺主動命名的。而流行語范疇的“代言體”（以下簡稱新“代言體”）在創作時，并沒有標題，在正式發表或被他人引用時，多以其代言中最后一句“我是X，我為自己代言”為標題，或直接用“X為自己代言”，如“中國工程機械為自己代言”、“楊錦麟為自己代言”等，顯示出新“代言體”標題上的被動。

2.人稱的選擇上，新老“代言體”都顯示出對第一人稱的偏好，新體直接用“我”“我們”，并總和第二人稱的“你”“你們”對舉；老體則多用“妾”“奴”等自稱，或直接以“妾”“奴”身份來創作。

老“代言體”如孟郊《古別離》：“欲別牽郎衣，郎今到何處？不恨歸來遲，莫向臨邛去！”；張九齡《自君之出矣》：“自君之出矣，不復理殘機。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都是直接以“妾”“奴”身份創作的。新“代言體”句句有“我”“我們”，并與第二人稱的“你”“你們”如影相隨。如華東交通大學學生為母校創作的“代言體”：“你只看到我的校名，卻沒看到我的分數。你有你的985，我有我的鐵道部。你嘲笑我們男女比例失調，我遺憾你不懂基情時代。你可以輕視我們學校低調，我們會證明今后是誰的時代！大學是注定孤獨的旅行。別人總少不了質疑和不解，但那又怎樣，哪怕整天焊著電路，我也要活的漂亮。我在華東交通大學，我為自己代言！” [2]

3.表達方式上，新老“代言體”多采用直抒胸臆、心靈獨白似的“敘述”“言說”“訴說”等直達讀者內心深處。

老“代言體”如李白《長干行》：“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塵與灰。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臺！十六君遠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八月蝴蝶來，雙飛西園草。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全然是詩中的“妾”在敘述、言說、訴說、盼望、傷感，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了自己對“郎”的濃情蜜意。

新“代言體”比老“代言體”更直接，句句以“我”“我們”與“你”“你們”對舉，動詞選擇上，表現出了與“你”“你們”完全不同的情感價值判斷，多用相對相反義的動詞或選擇使用含有同義近義的動詞的否定句。如開新“代言體”先河的陳歐：“你只聞到我的香水，卻沒看到我的汗水；你有你的規則，我有我的選擇；你否定我的現在，我決定我的未來；你嘲笑我一無所有，不配去愛，我可憐你總是等待；你可以輕視我們的年輕，我們會證明這是誰的時代；夢想是注定孤獨的旅行；路上少不了質疑和嘲笑；但那又怎樣，哪怕遍體鱗傷，也要活得漂亮！！！我是陳歐，我為自己代言!”中的“聞到”“看到”“否定”“決定”“嘲笑”“可憐”“輕視”“證明”。

（二）二者在體裁、表現角度、形式和內容、創作目的等方面的顯著區別

1.體裁方面，老“代言體”多為詩歌。如屈原的《九歌》、曹丕的《燕歌行》、崔顥《長干曲四首》等。新“代言體”則沒有體裁，說它是短文可以，是長句也可以。

2.表現角度上，老“代言體”多是詩人站在詩中抒情主人公的立場，以詩中人身份來言情說事；而新“代言體”代言者本人直接站出來以“我”“我們”發聲，表達自己的情感及價值取向。

3.形式和內容上看，老“代言體”的“代言”表現出了雙向的特質：既是作者代詩中人言，也是詩中人代作者言。而新“代言體”表現出了單向的特質，“我”“我們”既是作者，也是文中人，“我”“我們”的自白恰恰是“我”“我們”為自己的代言。

4.創作目的上，老“代言體”的作者是為了抒情言志，以文載道；而新“代言體”的創作者們，不僅僅是為了抒情言志，更重要的是他們要廣而告之，傳播開來，起到擴散效果，提升自己或“代言體”中主角的知名度或獲得讀者的理解。如陳歐的代言體，就是為宣傳自己的公司聚美優品的；警察黍蜀代言體，是為了讓讀者理解這一職業的。應該說，新“代言體”已經脫離了文學的范疇，追求的更多是廣告效應。

二、網絡流行語體“代言體”與“自白書”的比較

新“代言體”與“自白書”都是我為我言，我為我說，在“我”上表現出了高度的一致，但在體裁、形式、內容、創作目的上有著顯著的不同。

（一）人稱、表達方式上的高度一致

1.人稱上，二者都選擇“我”字當頭或以“我”言說。如《DMHS之——我的自白書》：“我，DMHS，自動轉報機，出生于北京航管科技！聽撫育我的人說，我的孕育期比別人都長，因為他們需要時間把我生的更聰明！所以，當我一落地時，我就感覺到了什么叫做眾星捧月，說實在的，我喜歡這種感覺。” [3]就是“我”字當頭。陳然的《我的自白書》：“任腳下響著沉重的鐵鐐，任你把皮鞭舉得高高；我不需要什么自白，哪怕胸口對著帶血的刺刀！人，不能低下高貴的頭，只有怕死鬼才乞求“自由”；毒刑拷打算得了什么？死亡也無法叫我開口！對著死亡我放聲大笑，魔鬼的宮殿在笑聲中動搖；這就是我——一個共產黨員的自白，高唱凱歌埋葬蔣家王朝。”則是以“我”言說，并且最后一句表明，這是“我”的自白。新“代言體”在人稱選擇上對“我”毫不吝惜，通過對網絡上可以搜索到的各種“代言體”版本的分析，可以發現，“我”或“我們”及“自己”至少在每則“代言體”中出現了12次，占到了全文字數的9%以上。

2.表達方式上，二者都選擇直接的方式抒情言志，不托人言事，不含蓄委婉，只要直抒胸臆，讓讀者明了自己心中所想。如《我的考研自白書》：“總之,我決定要考研!這就是我的考研自白書,一個已經遁入考研之門而心還徘徊在門外的糊涂考研者的自白書!” [4]把自己的決心和現狀描述的一清二楚，把自己的尷尬狀態展示無余。而九江交警的內心獨白：“你只看到我執法時的威嚴，卻沒留意我凍僵的手背；你有你天倫之樂的生活，我有我24小時待命的工作；你可以輕視我，整日在車水馬龍中穿梭，做著警察中最艱辛的工作，但我會證明，道路平安通順是我們努力的結果。交警工作注定是一條教處并行的道路，路上少不了質疑和埋怨，但，那又怎樣？哪怕誤會再多，我也要守護平安。我是九江交警，我為自己代言！” [5]直截了當地表達了自己要保障道路平安通順，守護平安的決心。

（二）二者在語言選擇、創作目的上的不同

1.體裁上的不同。新“代言體”字數少，一般不超過180字，最多由三句話組成，所以沒有體裁。而“自白書”可以是詩歌，如陳然《我的“自白書”》；可以是散文，如前文所引的《我的考研自白書》；可以是說明文，如各種機器的“自白書”。體裁多樣是“自白書”與新老“代言體”最大的區別。

2.形式、內容上的不同。新“代言體”通篇要“你”“我”對舉，以“你”的小來襯托“我”的大，并在后面表達決心，“我”要向“你”證明，“我”是對的，是不容忽視的。后面的證明是新“代言體”表達的主旨。而“自白書”不需“你”，只要并且只有“我”，“我”不是為了向誰證明什么，“我”只是要把“我”的內心世界表達出來，展示給人看，證明不是我的目的，表達才是我的初衷。

3.創作目的上的不同。新“代言體”在“你”“我”對舉的自白之后，要的不僅是證明，還要在實際上起到代言的效果。應該說，新“代言體”是以“自白”之名行“代言”之實，是為起到“代言”之類的廣告效果而創作的，“代言體”創作者實質就是自己個人或組織的“代言人”。如：“王牌冷氣，我為自己代言”等。“自白書”的創作者，其創作沒有宣傳、廣告的目的，僅僅是要把自己的理想、人生觀、價值觀或者特點等展示出來，有的希望讀者能夠明了他的內心；有的僅僅是為了激勵自己。

三、新“代言體”的發展趨勢

新“代言體”是應廣告宣傳的需要而產生的，其誕生之初，就背負著“廣告”的重任。由公司創始人為公司代言而非請明星代言，因為其“去精英化”和“娛樂化”的特點，迎合了自媒體時代普及化廣告受眾的心理需求，因此，新“代言體”一出，便制造了巨大的轟動效應，陳歐知名度瞬間提升。一時間，眾多個人或群體也開始為自己代言，自發成為陳歐廣告的傳播者，遺憾的是，陳歐及其背后的聚美優品廣為人知，而這些翻版的代言體對受眾的刺激效果卻越來越差。究其原因，就在于借助網絡傳播的新“代言體”可復制性太強，人人都在復制而少創新，新鮮感一旦不復存在，受眾就不再接受此類代言。加之，新“代言體”本身存在內容空洞的缺陷，如果僅僅停留在陳歐“代言體”簡單替代的層面，新“代言體”日漸式微就是不可避免的。應該說，隨著科技、社會的發展，傳播媒介的增加，更新的“代言體”還會出現，但在需要高度自我表達的社會文化環境中，只為自己代言的實質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