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戲曲小說詞語拾詁五則

□王鳳嬌　周志鋒

明清戲曲小說詞語拾詁五則

□王鳳嬌周志鋒

通過擇取明清戲曲小說中“值當”“風云”“頭站”“歌頭曲尾”“驢騾犢特”等五個疑難詞語進行討論，對正確解讀相關通俗文學作品和完善語文辭書收詞、釋義等都有一定助益。

明清戲曲小說疑難詞語訓釋

一、值當：猶“當值”，隨從，仆人

明沈受先《三元記》第二十八出：“〔生〕報何事。〔丑〕令郎鄉試中第一名解元。〔生〕恐無此事。〔丑〕本縣大老爺知道了，親自送捷報來了。〔生〕值當快安排酒席，迎接便了。”下文：“〔生跪接介〕馮商迎接父母老爺。〔外〕先生差了，何以如此之稱。〔生〕馮商乃治下小民。〔外〕久慕先生年高有德，如今令郎又高中了，先生必是封君。〔生〕值當將酒過來。”

此“值當（—dānɡ）”與《漢語大詞典》所收“值當（—dànɡ）”（釋為“值；值得；合算”）有別，這里義同“當值”，指隨從、仆人。“當值”又作“當直”，在近代漢語里主要有兩個意思，一是值班、當差；一是隨從、仆人。變換語素順序，則說“值當”，又作“直當”，如明孫梅錫《琴心記》第四出：“〔小生〕叫皂隸，著直當老人整備果酒，都亭伺候。〔眾應介〕。”下文：“〔小丑上〕……自家皂隸頭張虎勢便是。大老爺差我來喚直當老人買辦，各處尋他不見。”此“直當”義為“值班、當差”。《漢語大詞典》《近代漢語大詞典》《白話小說語言詞典》等辭書均未收“當值”“當直”的同素異序詞“值當（—dānɡ）”“直當”，當補。

二、風云：取笑

清袁于令《西樓記》第十六出：“〔指小凈介〕偏教你梅花妝額。〔小凈〕風云我是花面么？〔末笑介〕我贊你的色。”鄭振鐸等編《古本戲曲叢刊二集·譚友夏鐘伯敬批評綰春園傳奇》第三十五出：“〔小生〕這椿情事忒奇哉，說起千秋稱快。〔生〕這是千秋恨事，怎生到快起來？〔小生〕石上奇緣還你在。〔生〕又來風云小弟了。”

《明清吳語詞典》“風云”條：“〈動〉取笑。媽媽，你一向風云得我好，只管說俺素徽有病，不得如三爺意。（原注：吳語謂取笑為‘風云’。）（《墨憨齋定本傳奇·西樓楚江情》12折）（按：同例又見《西樓記》12出）”石汝杰等抉發“風云”這一方言義很有特色，今更補兩例確證，證成其說。又，“吳語謂取笑為‘風云’”，當屬明清吳語，考現有方言詞典均沒有收錄“風云”一詞，可見當代吳語沒有繼承這種用法。

三、頭站：行軍或官員出行時，先行到達負責準備工作的人員

明阮大鋮《燕子箋》第二十六出：“〔雜扮飛騎上〕俺是副元帥賈節度老爺差來的頭站便是。俺老爺后面親統鐵騎，追剿賊兵，發了令箭火牌，差俺從汧陽一帶直抵隴州，分付沿途州縣，預備糧草。來此是汧陽城下了。〔城上架弓箭問介〕是什么人？〔雜〕莫要放箭，俺是元帥賈老爺差來的頭站，有令箭火牌在此。”明阮大鋮《春燈謎》第五出：“〔白〕自家黃陵驛驛丞的便是。西川節度使韋老爺欽升樞密，水路進京。前日起馬牌過去，今早頭站先到，好不厲害。”

遍檢辭書，唯有《白話小說語言詞典》收錄“頭站”一詞，解釋說：“官員出行路途的第一站或前行的下一站。［例］不一日行到山東臨清，頭站先到渡口驛，驚動了地方上一位鄉宦。（通言·一一）少不得官不威，牙爪威，做都管，做大叔，走頭站，打驛吏。（拍案·二二）這里希真、劉廣便依舊命范成龍打頭站，眾仆從收拾行李，不（當作一）同啟行。（蕩寇·一一一）”細細玩味，有不少可商榷之處。《警世通言》例“頭站先到渡口驛，驚動了地方上一位鄉宦”，下文說“（鄉宦）今日見了頭行，親身在渡口驛迎接”，“頭站”與“頭行”同義，當指“先行到達、負責準備工作的人員”。《拍案驚奇》的“走頭站”與《蕩寇志》的“打頭站”同義，指行軍或出行時，先行到達安排食宿。詞典當以“走頭站”“打頭站”出條，如果硬要解釋“頭站”，則是“先行到達的那一站”的意思，而非“官員出行路途的第一站或前行的下一站”。“打頭站”又說“打前站”，與“頭站”一樣，“前站”也可指“行軍或出行時，先行到達負責準備工作的人員”，而且這個意思在現代漢語里保留了下來（參看《現代漢語規范詞典》）。

四、歌頭曲尾：泛指山歌、民歌

明無名氏《鳴鳳記》第八出：“〔丑笑介〕這相公唱得好，我也唱一個山歌何如？〔眾〕也使得。〔丑〕相公今日上仙游，要做官時再去夢里求。只是我個船家命里當悔氣，教我灣塘拽牽幾時休。休回首，欲斷魂，數聲啼鳥不堪聞。〔眾〕好，倒是歌頭曲尾兒。”下文：“〔丑〕鄒相公也唱得好，我也再唱一個歌頭曲尾兒。我替相公一樣年，我做船家你要去做官。世間多少弗平事，弗會做天沒做天。天將晚，日已曛，一聲殘角斷樵門。〔眾〕也好。”明洪楩《清平山堂話本》第一卷：“這柳七官人在三個行首家閑耍無事，一日，做一篇歌頭曲尾。”清錢德倉編《綴白裘·一文錢·燒香》：“日夜里無子空，恐怕打盹耽誤子工夫，唱些歌頭曲尾在革里解解磕銃，那里什么快活得？”《后水滸傳》第三十三回：“談說事跡，只好日間談說消悶，怎開發得酒興。我倒學得些歌頭曲尾，胡亂唱與列位聽，多吃杯吧。”清屈大均《廣東新語》第十二卷：“東莞歲朝，貿食嫗所唱歌頭曲尾者，曰湯水歌。”

“歌頭曲尾”即形式自由、內容通俗的山歌、民歌。《鳴鳳記》第八出說到鄒應龍、孫丕揚等都是秀才，以《朝元歌》為詞牌作曲歌唱。“丑”指船家，唱的是“山歌”，不依詞牌、形式靈活，內容通俗。據《清平山堂話本》所載“歌頭曲尾”的具體內容可知，此歌曲也屬于大白話民歌。再結合《一文錢·燒香》《廣東新語》等例可進一步推知，“歌頭曲尾”是指不受格律限制，老百姓口頭創作、傳唱的山歌、民歌。

五、驢騾犢特：隱語，指男性生殖器

明湯顯祖《還魂記》第十七出：“則是被窩兒‘蓋此身發’，燈影里褪盡了這幾件‘乃服衣裳’。天呵，瞧了他那‘驢騾犢特’，教俺好一會‘悚懼恐惶’。那新郎見我害怕，說道新人你年紀不少了‘閏余成歲’，俺也可不使狠，和你慢慢的‘律呂調陽’。”《品花寶鑒》第八回：“你且叫他去‘骸垢想浴’，然后同他上了‘藍筍象床’。拿出你那個‘驢騾犢特’，索性與他個‘適口充腸’。頑得他‘矯手頓足’，你自然‘悅豫且康’。”

上文兩例均用南朝梁周興嗣《千字文》諧謔行文。《千字文》有這樣兩句：“驢騾犢特，駭躍超驤。”意為家里有了災禍，連牲畜都會受驚，狂蹦亂跳，東奔西跑（小牛為犢，父牛為特）。近代漢語里，“驢”往往與男性生殖器有關，如《水滸全傳》第四十三回：“卻恨撞著那驢鳥，我如何敵得他過！”（胡竹安《水滸詞典》：“驢鳥，罵男子的粗話。驢、鳥同義。”）又第二十四回：“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驢的大行貨。”元李行道《灰闌記》第一折：“他是風流人物，又生得驢子般一頭大行貨。”因而“驢騾犢特”偏義指“驢”，隱喻男性生殖器。

（本文獲寧波大學研究生優秀學位論文培育基金資助。）

［1］白維國主編.白話小說語言詞典［Z］.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2］石汝杰，宮田一郎主編.明清吳語詞典［Z］.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5.

（王鳳嬌周志鋒浙江寧波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