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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緘默知識理論看文言誦讀教學
◎雷 聲
經過幾十年的文言教學探索和改革,大家已經逐漸認識到誦讀是學好文言的不二法門。所謂誦讀,按照葉圣陶先生在《中學國文學習法》一文中所指出的,即“學習文言,必須熟讀若干篇。勉強記住不算熟,要能自然成誦才行?!B成熟極如流的看文言的習慣,非先熟讀若干篇文言不可”[1]。這段話表明他對誦讀的理解是“熟讀”、“成誦”。結合宋代朱熹和明代張岱關于誦讀的闡述,我們基本可以認定,“熟讀精思,口誦心惟”是文言誦讀教學的精髓。讀與思相伴而行。
長期以來,文言誦讀教學形成了這樣的特點:
(一)強調大量的誦讀量。古代學童啟蒙就開始誦讀《聲律啟蒙》、《四書》、《五經》、唐詩宋詞、諸子百家,誦讀面廣,而且強調反復誦讀,熟讀會背。
(二)重視機械性誦讀,輕視理解性誦讀。“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寫詩也會吟?!迸f時蒙學,對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教授《論語》《莊子》,遠遠超出了小孩的認知能力。而且塾師在教授過程中,其方式也基本是教師吟誦、學生讀背為主,談不上理解與分析。學生主要靠機械式誦讀學習。
(三)強調語言環境。這是古代文言誦讀教學成功的一個重要因素,但也是教學者和學習者未曾意識到的。語言的習得與語言環境息息相關。塾師的吟誦、師生的互對,這是外顯的語言環境,浸淫書籍、考取功名、修書寫信,都涉及到文言的運用,這就是隱含的一個大的語言環境,這就是文言之本[2]。
進入現今,因為外部語言環境的變化,文言的學習失去了生活之本,課堂的文言教學出現了這樣的新特點:
(1)強調課堂語言環境的營造。教師的示范朗誦、學生的跟讀,錄音、影像都是為建立一個小的語言環境。這個變化也是因為文言先天的語言環境已經失去。
(2)重視理解性誦讀。例如,文言誦讀的堅定倡導者張必錕就較為重視在誦讀中,要找出記憶的“支撐點”,要理解文章的思路結構,并把此認為是文言誦讀課教學組織的一個重點[3]。
不管是古人在不理解的情況下熟讀詩書、涵詠默會的學習方式,還是現今以教師的點撥、學生的理解為主導的文言誦讀,都重視語感,強調積累,注重潛移默化。在這相通之處中,大家可以看到緘默知識在其中所起的作用。
緘默知識是英國著名的科學哲學家波蘭尼在1958年出版的《人的研究》一書中提出的。他把知識區分為緘默知識和外顯知識。外顯知識指那些通常意義上可以用言語、文字或符號的方式加以表達的知識,緘默知識指的是那些無法言傳或不清楚的一類知識,相當于人們常說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知識。波蘭尼由此提出他著名的認識論命題——我們所認識的多于我們能告訴的。借用弗洛伊德對意識和無意識的冰山隱喻,外顯知識就如同浮出水面的“冰山尖端”,而緘默知識則是隱藏在水面以下的大部分。
不管古代還是現今,筆者發現緘默知識在誦讀教學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教學的成功之處,自覺或不自覺地都遵從著緘默知識的理論。
(一)機械性誦讀與緘默知識
在教學中,沒有理解基礎的反復朗讀或嘗試性背誦就是一種機械性的誦讀。這樣的誦讀,是一種認知行為的重復與模仿,它是以機械性記憶為基礎的。機械記憶指的是對識記材料沒有理解的情況下,依靠事物的外部聯系、先后順序機械重復地進行識記。機械記憶先前是被大家所擯棄的,但機械式誦讀對于文言誦讀卻是不可或缺的。
漢語是象形表意的語言符號,外部的特征本就與其內蘊相聯系。例如,見到“頁”部,我們知道其代表臉部。這是形象的外顯。又如,在《毛詩序》中,對詩歌有這樣的論述:“情發于聲,聲成文謂之音,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4]。從詩歌的聲調韻律的外部特征上,我們也可以直觀地體察詩歌的內容。
不僅如此,機械式誦讀重在模仿和重復,而文言誦讀中,模仿和重復是產生緘默知識的主要途徑。文言誦讀中,筆者看重的不僅僅是能否背誦的結果,更看重模仿和重復的過程。熟讀成誦,從字詞不認識到能認識,從朗讀不正確到朗讀正確無誤,從朗讀別扭拗口到朗讀清晰流暢,語言就如一種線性的流反復在學生的唇齒間涌動。這本身就是一個語言習得和感知的過程。你能說,嬰兒牙牙學語時,就是先理解而后學習或理解與學習并行的嗎?這一過程中,我們或許并沒有體會理解到語言材料的內容情感,但通過眼、口、心的協同作用,已經熟悉了語言材料的外顯特征、聲律節奏和先后順序,字詞句的外形、特點、排列、連貫、語氣,已經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轉化為緘默知識存在于大腦之中。這些緘默知識是大量而內隱的,在機械式的朗讀中不斷地產生。
(二)理解性誦讀與緘默知識
顧名思義,理解性誦讀是在以意識理解文章內容的基礎上對文章作品進行朗誦、吟誦的一種方式。它依靠于理解性記憶,在讀中思考文章的脈絡及內容,揣摩、體會文章的情感態度,并重現文章事物及其特征。在文言誦讀教學中,教師給學生搭建記憶的腳手架,進而梳理文章的層次脈絡,再進而把握文章的內容情感,這就是引導學生理解所需誦讀的文章。心理學的研究早已表明:理解性的記憶要比機械記憶在全面性、速度、精確性和牢固性方面高。
這樣看起來,仿佛理解性誦讀與緘默知識毫不相關。其實不然,理解性誦讀是以機械性誦讀和緘默知識為基礎的。按照波蘭尼的理論,理解的事物是外顯的,是被學習主體所意識和理解的,而機械性重復的內容是未被意識的、內隱的,學習主體并沒有對學習對象產生清晰而有意識的認識。借用弗洛伊德的比喻,外顯知識的冰山得以產生,那是因為有大量的水面下的冰山相承托。大量的緘默知識中,有其一小部分因為條件的變化而轉變為外顯的知識。所以,理解性誦讀的基礎就是整合與協調緘默知識的無序運動,整合與協調的結果,就是被認識、理解。這也是一個由知其然到知其所以然的過程。例如,揣摩文言語氣,“也”“矣”“乎”“哉”“與”“耳”等等,拋開機械性的反復朗讀而去教學生理解其用法含義,這無異于給三歲的孩子講曲式結構而不叫其開口唱歌或聆聽歌曲。所以,理解性誦讀要在機械性誦讀之后,也同樣以緘默知識為依托。
明白了緘默知識在文言誦讀中的作用,就可以更好地來組織文言誦讀教學。根據緘默知識的作用機理,教師可以進行這樣的嘗試探究:
(一)重視機械性誦讀,保證誦讀的強度,使學生有一個充分的感知過程
對事物的認識首先來自感知,對一篇文言作品的學習首先來自誦讀。誦讀,是一種直接的感知方式,在誦讀過程中,文章的字、詞、句、段、篇,在學生口中依次串聯,每一個語言符號都會在誦讀者的思維意識中留下或深或淺的印記,而這,正是產生大量緘默知識的途徑。這些緘默的知識,是在學生誦讀過程中無意識條件下產生的,或者是文字的形象,或者是句子的語氣,或者是某個詞引發的不甚清晰的聯想……這些大量的、雜亂的、多樣的感知所得就存在于誦讀者的意識深處,極少數的感知所得經過思考浮現出來,以知識、結論、判斷的方式浮現于腦海中,這就是顯性的知識。而更多的則繼續沉在記憶的大海中,成為緘默知識,提供誦讀者繼續深入學習的可能。
(二)引導學生找理解記憶的支撐點但不片面依賴支撐點
所謂誦讀里理解記憶的支撐點,指的是一些“若干關鍵語,包括名句、佳句以及段落的起結和銜接上下文的語句,用它們作為支撐點將全篇(段)貫穿起來”[5]。這些詞句的記憶,可以給誦讀記憶帶來了提示性的方便。例如,在《歸去來兮辭》中,該文每四到八句押一韻,第一段押ui韻,第二段依次押i/ui韻、un韻、an韻,第三段押ou韻,第四段押i韻。找出這些韻腳,就相當于找出了文章的框架,確實給誦讀提供了記憶的支撐點,有助于誦讀者對文章的整體把握,有助于將雜亂的緘默知識導入有序的誦讀活動中。
但不可過度依賴支撐點。如果以找出支撐點、分解文章、串聯文章作為自己設計誦讀教學的出發點,那就是本末倒置的做法,即意味著對文章大卸八塊、斷章取義,只見部分不見整體,浮于有限的表象。過度依賴記憶支撐點就忽略了對文章的整體把握,省略了對文章由淺及深的感知,把教學限定在一個分解、串聯的單一層面上。這樣,學生雖然能夠背誦,卻對文章沒有絲毫的體會與感受;而且,這樣的背誦也是一種取巧的背誦,時效性也較差。
這樣的教學方式,本質上是受程式化教學的影響,與緘默知識理論是相背的。其弊端顯而易見,學生沒有較多的機會自主地感觸和朗誦,也就談不上產生緘默知識。在沒有大量緘默知識的前提下,單純依靠個別關鍵語句和過渡句來記憶全文,雖達到了背誦的目的,卻缺乏對文章的認識,沒有深入下去,也就談不上涵詠默會。這是單純為了背誦而進行的學習。
(三)把握好理解點撥的度
理解與點撥應該建立在學生較為深入的感知和吟誦的基礎之上,應該建立在學生已產生大量緘默知識的基礎之上。
課堂教學講究效率,而語言教學注重長期的涵養,這似乎是一對矛盾。為了完成教學計劃,取得考試的優異成績,教師往往加大課堂的容量,加快教學的進度。所以,很多經典的文章學習也變成了快餐似的狼吞虎咽。而加快教學進度的一個重要手段,就是弱化學生的主體學習,強化教師的引導點撥。一篇文言文,在學生僅僅粗讀一遍的情況下,教師就拋出結構、主題、含義等等問題。一首古典詩歌,在學生剛剛接觸的時候,教師就詢問該融入何種語氣來朗誦。這樣的引導點撥確實可以迅速地聚焦學生的思維注意力,但卻違背了語言學習的基本規律。
孔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币鉃橹挥性趯W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