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宇甜
淺析元好問《鷓鴣天》詞中的隱逸與道家情懷
○畢宇甜
摘要:元好問一生創作的詞有將近400首,其中《鷓鴣天》詞牌數量較多,且貫穿其創作歷程。本文重點從《鷓鴣天》詞作中分析其隱逸與道教情懷,并揭示其內在原因。
關鍵詞:元好問《鷓鴣天》詞隱逸道家
(一)金亡前的隱逸情懷
元好問一生時運不濟,年近不惑,方才為官,32歲登進士第,35歲權國史院編修,[1]據《金史?卷五十五》記載:“國史院先嘗以諫官兼其職,明昌元年詔諫官不得兼,恐于其奏章私溢己美故也。”又有:“編修官,正八品,女直、漢人各四員。明昌二年罷契丹編修三員,添女直一員。大定十八年用書寫出職人。”遺山空有報國之心,卻無用武之地,作為一名正八品的編修小官,他受著極其不公正的待遇。這段時間前后,遺山寫了《鷓鴣天·總道忘憂有杜康》(1222年)、《鷓鴣天·著意朝云復暮云》(1224年)、《鷓鴣天·樓上歌呼倒接》(1225年)、《鷓鴣天·拋卻浮名恰到閑》(1225年)、《鷓鴣天·身外虛名一羽輕》(1229年)等詞作,表達自己長期困于科場、郁郁不得志的憤懣以及對官場黑暗的痛恨,對田園生活的向往之情。
遺山37歲初鎮平令,38歲轉內鄉令,40歲開始“丁母張夫人憂,居內鄉白鹿原”,42歲“終喪辟南陽令”,后“內遷尚書省都椽”,43歲“在京師官東曹椽吏部主事”,44歲哀宗出奔,他被留守京師,為“左司都事”,他從35歲權國史院編修到44歲汴京失守,中間再除去三年丁艱,一共為宦6年。[2]又據《金史卷?五十五》記載:“左司都事二員,正七品,貞元二年,左右司官,宮中出身、并進士、令史三色人內通選。三年,以監察御史相應人取次稟奏,不復擬注。掌本司受事付事,檢勾稽失、省署文牘,兼知省內宿直,檢校架閣等事。右司所掌同。”元好問在金哀宗國危時受命,也不過得了一個“左司都事”的小官。這對于一個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知識分子來說,無疑意味著“出世”的理想無法實現。[3]幺書儀在《元代文人心態》一書中談到:強烈的愿望和這種愿望實現的渺茫性之間的沖突,使這些文人感到無所歸依,內心充滿了痛苦。所以他們心中自然在尋求一方凈土,希望讓無所慰藉的心靈找到精神的寄托。筆者認為這樣的“隱”也不是真隱,只不過是在無奈的社會環境中作出的一種“趨利避害”的選擇。
筆者認為元好問在官場中的郁郁不得志是有其社會原因的。當時,金朝的吏治已經到了腐朽的程度。章宗時,雖“好儒惡吏”,對文人士大夫推崇至極,但明昌黨禍發生以后,文人的這種地位已經大大動搖了。同時在章宗時期近侍擅權,致使處于外廷當中的眾多文人得不到信任,反而還受到猜疑甚至排斥。章宗卒后,衛紹王即位,之后不久,蒙金戰爭爆發,衛紹王執政時期,“以暴易仁”。宣宗即位后,并沒有實質的改變。[4]《金史?卷十六》贊曰:“宣宗當金源未遠,雖乏撥亂反正之材,而有勵精圖治之志。跡其勤政憂民,中興之業蓋可期也,然而卒無成功者何哉?良由性本猜忌,崇信翙御,獎用吏胥,苛刻成風,舉措失當故也。”[5]又據《金史卷?五十一》:“宣宗南渡,吏習日盛,苛刻成風,殆亦多故之秋,急于事功,不免爾欺。自是厥后,仕進之歧既廣,僥幸之俗益熾,軍伍勞效,雜置令錄,門蔭右職,迭居朝著,科舉取士亦復泛濫,而金治衰矣。”從材料中可以看出,金朝對待文人的政策已完全發生了轉變,漢族士人的政治仕途遭到壓縮,儒家思想消解,功名意識一定程度上缺失。
(二)金亡后的隱逸情懷
另外,我們從遺山在后期所寫的一些《鷓鴣天》詞中也可以看到遺山心態的一些變化。遺山于金亡后便不出仕,這當然與其堅守遺民之志有關,同時也與元初建立之時,統治者一度廢止了科舉,知識分子的地位大幅度下降有關。那么寫于這一時期的歸隱詞與前期相比,最大的不同便是詞人將自己的身世之悲、喪國之痛結合了起來,這樣的隱逸詞便更加沉郁和凄涼,所以即便是詞人應耶律楚材之請赴京之時,他還是吟出了“蒼龍雙闕平生恨,只有西山滿意青”的詞句,當時的詞人已然54歲,這種強烈的漂泊失意和抱負未展的情感充斥于胸中。雖然還偶有這樣憤世嫉俗的情感噴薄而出,但總體上講詞人老來的心境其實更為平和了。如果說前期主要是因混跡官場無所得而引發歸隱之情,那么后期的無歸宿感則更加強烈了,也正是這樣,詞人比以往更加渴望過上隱居田園的生活。如其《鷓鴣天·拍塞車箱滿載書》中的“年年此日如川酒,千尺青松盡未枯”,《鷓鴣天·華表歸來老令威》中的“墓頭不要征西字,元是中原一布衣”,《鷓鴣天·枕上清風午夢殘》中的“湖山似要閑身管,花柳難將病眼看”,另外還有《鷓鴣天·宿酒消來睡思清》中的“無窮宇宙無窮事,一笑山城打六更”等。從這些詞作中,我們可以看到詞人比早期更加超脫。其他如《鷓鴣天·短發如霜久已拼》中的陶潛菊意象,《鷓鴣天·只近浮名不近情》中的阮籍酒意象,《鷓鴣天·白白紅紅小樹花》中的邵平瓜意象,《鷓鴣天·偃蹇蒼山臥北岡》中的揚雄宅意象,《鷓鴣天·總道狙公不易量》中的詠劉禎、白居易等。這些詞作雖無確切編年,但詞人的隱逸情懷已經溢于言表。
值得注意的是,在遺山《鷓鴣天》詞牌中也有很多具有道教意象的詞作,如《鷓鴣天·壽菊才開三四葩》《鷓鴣天·萬古寒光太白精》中的“太白星”意象《鷓鴣天·內府清虛息萬緣》中的“地行仙”意象,《鷓鴣天·鶴馭來從玉帝前》中的“鶴、玉帝、群仙”等意象,《鷓鴣天·裊裊香風響佩環》中的“廣寒仙子、青鸞”等意象,《鷓鴣天·五福仙娥玉殿來》中的“瑤池、蟠桃”等意象。從內容和思想上來看,這些詞大部分和祝壽有關,如“清香未許人間識,先占重陽醉紫”(《鷓鴣天·壽菊才開三四葩》),“傾美醞,祝長年。休辭瀲滟十分圓。來年此日稱觴處,定有重孫戲膝前”(《鷓鴣天·內府清虛息萬緣》),“靈椿不老青松健,花里年年醉管弦”(《鷓鴣天·鶴馭來從玉帝前》),“年年此日稱觴處,留得菖蒲駐玉顏”(《鷓鴣天·裊裊香風響佩環》),“年年玉露收殘暑,長送新涼入壽杯”(《鷓鴣天·五福仙娥玉殿來》),“壺天自是人難老,長擁笙歌醉洞云”(《鷓鴣天·綵舞萱衣喜氣新》)等,有些詞作直接題為祝壽詞,有些詞作表達的就是祝壽之意。當民眾面臨山河易主、社會動蕩的時候,當正常的生產、生活受到重大影響的時候,當傳統的價值觀念受到沖擊的時候,全真教產生并興盛了,元好問作為一代文學大家也深受其影響。[6]黑格爾把人類認識最高真理的發展過程分為三個階段和三種形式。“第二種形式是想象(或表象)的意識”,即宗教,這是“最接近藝術而比藝術高一級的領域”。宗教意識“離開自由的客體性相而轉到主體的內心生活,以主體方式呈現于觀念,所以心胸和情緒,即內在的主體性,就成為基本的要素了。”黑格爾的美學思想認為宗教便是由客體轉到主體內心生活,并將之呈現于觀念的一種意識,筆者認為元好問所寫的這幾首《鷓鴣天》詞,便是他接受了當時流行的全真教的宗教意識,從而深入到自己心靈生活,對自我主體的一種觀照,他并沒有皈依道教,卻利用道教來傳達對生命本身的一種感悟和超脫。
注釋:
[1]元脫脫:《金史·卷五十五·志第三十六·百官一》,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216頁。
[2]元脫脫:《金史·卷五十五·志第三十六·百官一》,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245頁。
[3]幺書儀:《元代文人心態》,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8頁。
[4]元脫脫:《金史·金史卷十六·本紀第十六》,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370頁。
[5]元脫脫:《金史·卷五十一·志第三十二·選舉一》,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29頁。
[6]黑格爾:《美學》中譯本第1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年版,第129-133頁。
參考文獻:
[1][金]元好問.元好問全集[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
[2][元]脫脫.金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5.
[3]幺書儀.元代文人心態[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
[4]黑格爾著,朱光潛譯.美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5]沈文雪.文化版圖重構與宋金文學生成研究[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09:145.
(畢宇甜山西太原山西大學文學院03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