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與高克定形象中人倫情感缺失比較研究

○沈笑笑　王菊艷

賈赦與高克定形象中人倫情感缺失比較研究

○沈笑笑王菊艷

摘要：賈赦與高克定人倫情感的缺失表現在：不忠于國家，不義于家族；不孝于父母，不悌于兄弟；不禮于妻子，不教于子女。但同時兩者又因為家族地位、時代背景等各方面的差異而存在著一些細微的差別。如：賈赦為人目光更為短淺，對待母親更為不孝，對待女子更為好色；高克定與青年一輩沖突更為激烈，對待兄長更為狠心，對待子女更為冷漠。研究這一問題具有警世的意義。

關鍵詞：賈赦高克定人倫情感缺失

曹雪芹的《紅樓夢》與巴金的《激流三部曲》都是著名的家族題材的小說，都具有深厚的民族文化內涵。其中，作為封建家長形象出現的賈赦與高克定，他們的性格與人生觀具有一定的相似性，都表現出人倫情感的缺失問題。中國是禮儀之邦，儒家文化觀念中，十分注重人倫道德問題，《孟子·滕文公上》指出：“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下面我們就從這五種人倫關系入手，具體比較賈赦與高克定在人倫情感方面的缺失問題。

一、人倫情感缺失表現之一：不忠于國家、不義于家族

《論語·八佾》云：“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孫中山先生也曾提出：“天下為公，國亦家，家亦國。”古往今來，許多志士仁人都具有深厚的家國情懷，心憂天下，志在濟民，但也有耽于享樂的蛀蟲式人物，成為家族的敗類。

（一）相同點

賈赦、高克定便是我們所提到的這類蛀蟲式的代表，他們或者在其位不謀其政，利用自己的財富、權勢欺凌壓榨百姓，或者只知個人享樂，自私自利。

1.漠視國家，缺乏責任

賈赦作為身居高位的官員，并沒有很好地承擔起社會責任，反而目無法紀，仗勢欺人。如他惦記貧窮的石呆子那祖傳的“二十把舊扇子”，因為對方不肯給，賈赦就責怪賈璉辦事不力，“天天罵二爺無能”，后來此事被賈雨村得知，“便設了個法子，訛他拖欠了官銀”，害得“那石呆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1]賈赦為一己之私，巧取豪奪，這種搜刮窮苦百姓的行為著實令人憤慨，這既不是身為一名朝廷官員該有的行為，也辱沒了賈家家族的名聲。高克定所處的時代卻較為特殊，從小說中我們可以得知高家處在一個軍閥混戰頻繁、時局動蕩的時期。不管是何等富貴的家族，在這樣的亂世中其實都是岌岌可危的。但是高克定卻毫無憂患意識，甚至在自己的哥哥高克明義正辭嚴地拒絕前來借住的“連長太太”時，只知驚恐地躲在哥哥的背后，甚至還希望那樣的土娼最好能留下來與己淫樂。可見，他也是個漠視家族命運的自私平庸之輩。

2.愧對祖先，敗光家財

賈赦和高克定自以為富貴無比，卻不知財富終有盡的道理。在賈赦、賈政與馮紫英的談話中，我們可以看出，賈政深知賈府的種種狀況大不如前，賈赦卻不以為然，道：“咱們家是最沒有事的。”可見他非但沒有對祖先艱難創下家業的感恩，更談不上將其發揚光大了。高克定不是家中的長子，雖然對于家族發展沒有直接的責任，但作為高老太爺最小的兒子，深受父親寵愛卻不思光耀門楣，跟著高克安一起在外面嫖戲子，又打著父親的招牌借了許多債務，在敗壞家業上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活脫脫一個“坐吃山空”的紈绔子弟形象。

（二）不同點

我們知道，高克定處在新舊思想相互沖擊的時代背景下，因此他與青年一輩的沖突就更激烈了。而在賈赦所處的相對單一的封建時代，長幼有序的觀念根深蒂固，他因為世襲制混了個官職，而之后種種不檢點的行為更是明顯反映出其目光的短淺。

1.高克定與青年的沖突更激烈

在《紅樓夢》一書的描寫中，賈赦與青年一輩是沒有正面激烈沖突的，他與寶玉黛玉等青年一輩鮮少交流，難得碰面，也多是講一些客套話。

而高克定在家族中與青年一輩產生了激烈的正面沖突。在《秋》的結尾處，更是詳細地描寫了一次劇烈的沖突：“覺民忍不住冷冷插嘴道：‘家都要賣掉了，還有什么家長？’……覺民說了幾句，就不客氣地對他們警告道：‘四爸、五爸，你們不要以為做小輩的就害怕長輩。其實在我們家里頭，誰也管不了誰，誰也不配管誰！’”[2]可以說，這一次的對話已經將矛盾沖突推到了頂峰，也將克定的丑惡面目表現得淋漓盡致，覺民沒有給他的五爸留任何顏面，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害死自己的父親、兄弟和女兒的丑事。可以說高克定沒有基本的道德觀念，缺乏羞恥之心與悔改之心，他精神面貌滿目瘡痍，實在不能稱之為一個“人”。

2.賈赦更加目光短淺

在筆者看來，首先，賈赦是家中的長子，自己的弟弟賈政已經意識到家族的危機，而他卻認為這是杞人憂天，賈政并非遠見卓識之輩，那么就更顯出賈赦的無知。他沒有半點保全家族的打算，可以說，他是個完全失敗的家族長子。其次，就算賈赦世襲了爵位，我們也可以看出他的無能與腐敗，他不關心政治與時局，然而，正是因為賈赦缺乏交際與預見能力，不對自己的行為加以約束，才導致后來錦衣衛奉旨抄沒賈家時，他作為一名主犯，被革去世職，發往站臺贖罪。聯系當下，那些飽受非議的“官二代”“富二代”，有的人籠罩在父輩的地位與財富所帶來的光環里，享受著比常人更高的生活條件、教育水平，卻未必能為社會帶來益處，甚至反倒成為百姓的禍害，他們缺乏社會責任感，不思進取，心安理得地享受生活。筆者希望借助對賈赦、高克定形象的分析對現實起到警醒作用，希望人們擁有正確的價值觀。

二、人倫情感缺失表現之二：不孝于父母、不悌于兄弟

《呂氏春秋·孝行》云：“夫執一術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從者，其惟孝也。”由此可見，古人對“孝”這一德行是推崇備至的。在家族中，除了孝敬父母外，我們也應當團結兄弟，齊頭并進，是為“悌”。但書中賈赦與高克定的表現卻與古訓背道而馳。

（一）相同點

我們都知道孝敬父母，兄友弟恭，家族才能團結興旺，賈赦與高克定卻似乎對這個道理不以為然，反而做盡了不孝不悌的丑事。

1.對至親父母的不孝

有人認為賈赦雖因二弟執家政有所積怨，但是對賈母克盡孝道，我并不十分同意這樣的說法，我更傾向于俞平伯先生的觀點：“上文說過薛蟠打死了馮淵，是個殺人兇手，這兒說‘更壞了十倍’……而賈氏諸人的壞亦可想了。”后人在一定程度上美化了賈赦對賈母的感情。[3]在家宴傳花講笑話中，他一個笑話含沙射影，說的是一家人中母親病了，請婆子針灸：“婆子道：‘不用針心，只針肋條就是了。’兒子道：‘肋條離心甚遠，怎么就好呢？’婆子道：‘不妨事。你不知天下父母心偏的多呢。’”連賈母都聽出了弦外之音，是指責她偏袒賈政，在座的眾人自然心中也十分清楚。由此可以看出，賈赦心里對母親充滿了怨懟之情，否則怎么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公開諷刺她呢？

如果說賈母確實偏心小兒子，那么在這一方面高克定的情況倒是比賈赦幸運許多，克定作為高老太爺最小的兒子，很明顯得到了比其他兄弟更多的來自父親的寵愛。“他舉起酒杯，把杯里的余酒喝完，又說：‘你們看，我今晚上這樣高興！’他又含笑對克定說：‘你年輕，團年多吃兩杯，也不要緊。’”獨獨關懷克定，就說明這個兒子在高老太爺心目中的分量與其他人不同。但高老太爺對克定的寵愛卻并沒有培養出孝子，表面上看克定十分尊重、懼怕父親，但是他的種種劣跡還是把高老太爺氣出大病，他又附和陳姨太請巫師驅鬼，把房間搞得烏煙瘴氣，加重了父親的病情，使他一命歸西。這種行為是為世人所不恥的，令人生厭。

2.對兄弟的傾軋排擠

我們都知道像賈家這樣的家族，只有兄弟和睦才能守住家業，振興家族。而賈赦不僅置偌大的家業于不顧，還不時傾軋排擠賈政……合府在熱火朝天地修建省親別墅的時候，賈赦卻“只在家高臥，有芥豆之事，賈珍等或自去回明，或寫略節，或有話說，便傳呼賈璉、賴大等領命。”賈赦此時的高臥淡定，恐怕更是對侄女顯貴后內心的憤恨。[4]他在賈環做完詩后，與賈政作對：“賈赦乃要詩瞧了一遍，連聲贊好”，贊賞其詩有“骨氣”，賞賜了禮物，對賈環笑道：“以后就這么做去，方是咱們的口氣，將來這世襲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襲呢。”他明知賈環乃趙姨娘所生，為庶出，卻偏偏說出這種話，暗諷嫡子寶玉無能，豈不是讓賈政臉上無光？在這種小事上都要與兄弟作對，賈赦氣量之狹小可見一斑。

而高克定也與之類似，在父親去世后，他自己掀不起什么風浪，就跟著四哥在家中耍威風，活活氣死了自己的三哥。高克定是懦弱的，但欺軟怕硬的惡劣品質卻在他身上暴露無遺，我們不難看出，他的本質是猥瑣的，背著兄弟偷偷摸摸地干了許多齷齪之事。因此，是個不孝不義的人。

（二）不同點

高克定背著父親干了許多不孝之事，賈赦卻是當面就與母親過不去。再加上賈赦原本就是家中的長子，卻沒有理所應當成為家族的頂梁柱，因此，這更是對母親的不孝。

1.賈赦對父母的態度更為不孝

賈赦欲強娶鴛鴦為妾這一事件，其實不僅僅反映出了賈赦的荒淫，同時也顯示出他的不孝。賈母聽了此事，氣得渾身亂戰，口內只說：“我通共剩了這么一個可靠的人，他們還要來算計！”鴛鴦是賈母身邊唯一可心的人，其起居生活幾乎全部仰仗鴛鴦，鴛鴦一走，賈母就如同失去了左膀右臂，但賈赦完全沒有考慮到母親的感受，一心只想把鴛鴦占為己有，自私的人性弱點暴露無遺。可見，與高克定的不孝之舉相比，賈赦的不孝更為明顯。

2.高克定與兄長的沖突更為激烈

生性懦弱的高克定在對待兄弟絕不手軟這一點上，倒是很讓人“刮目相看”了。背著自己的三哥，在大家共有的財產里偷走父親的留念字畫低價賣出，在服喪期間私納小妾、請戲子到家中游花園，縱容妻子與兄長爭吵……給他哥哥出了無數的花樣。在自己的三哥病入膏肓之時，克定還伙同克安鬧著分家，活活逼死了自己的兄長。聯想當今，有多少兄弟為了家產的分配而勾心斗角，我們應拿高克定來做反面教材，珍惜手足之情。

三、人倫情感缺失表現之三：不禮于妻子、不教于子女

總體看來，中國現代家庭中人與人的關系呈現出民主平等的趨勢，一是：夫妻關系事實上的平等化，二是：親子關系的民主平等化。[5]也許在古人的觀念中還沒有男女平等之說，卻也有相敬如賓的說法。這方面，賈赦與高克定的表現仍然令人失望。

（一）相同點

夫妻組成了家庭，不管是出于何種原因，都應當承擔起對彼此的義務、對家庭的責任，但賈赦與高克定對待各自妻子的態度，不禁讓人嘆息不已。

1.對妻子的不敬不愛

賈赦與邢氏之間缺乏感情，沒有平等的感覺，更像是上下級的從屬關系。在賈赦欲強討鴛鴦為妾這一情節中，邢氏對此并不反對，甚至為他鞍前馬后，盡力撮合，試想，作為妻子對此類事情如此大度“賢惠”，即使在古代女子地位低下，但也不至于卑躬屈膝到這種地步。

高老太爺年過花甲，卻娶了一個濃妝艷抹、一身香氣的年輕姨太，高克定也繼承了父親的荒淫生活方式。三叔克明深知那所謂的連長太太不過就是土娼一個，但克定竟然還希望這樣的女人最好能留下來與自己淫樂，在精神出軌后更是變本加厲，將妻子沈氏陪嫁過來的金銀首飾都騙去當了，以供自己與小公館中的妓女揮霍；又把妻子的陪嫁丫鬟收在房中；更甚的是還嫖男戲子，這種做法在當時社會都難以被大眾接受，如此難以啟齒的生活他卻樂此不疲。可以說高克定毫無家庭責任意識，只顧自己尋歡作樂，這對沈氏并不公平，違背了夫妻恩愛的人倫常情，令人生厭。

2.對子女的狠心利用

在《紅樓夢》當中可以看到賈赦作為父親卻親手制造了迎春的悲劇，為了五千兩銀子將女兒許配給孫紹祖，連賈政都認為親事不妥，勸阻過兩次，他這個父親卻一意孤行。如果說女兒是庶出的地位，并不重要，那么他又是如何對待自己的兒子的呢？搶石呆子的古扇子一事原本就是賈赦仗勢凌弱，卻偏要罵兒子無能，賈璉道了一句：“為了這點小事，弄得人坑家敗業，也不算什么能為。”賈赦就大怒，狠打了賈璉一頓。賈赦這一打不僅沒有在兒子心中樹立應有的威嚴，反而大大地削減了與兒子的情分。

在筆者看來，高克定的心智處于尚未成熟的狀態，他逃避責任的做法成為了女兒痛苦的根源。“五爸跟五嬸又在吵架。他們隔幾天不鬧一場，就像不過癮似的。”“他們鬧還不要緊，只看了四妹，五嬸吵不贏，等一會又會拿四妹出氣。”淑華憤慨地說。沈氏自作主張為女兒裹了小腳，帶給她身心雙重的痛苦，因為丈夫的不忠，她頻頻責打女兒發泄怒火。但在淑貞跳井自盡后，她失聲痛哭，瘋狂地抱著女兒的尸體不肯放下，我們看到了一個母親深深的痛苦和絕望。那么高克定呢？“五爸真是豈有此理！曉得四妹跳井，不但不來料理四妹的事情，反而跑到小公館去了。這種人也配做父親！”覺民對此充滿了憎恨。這個場景讓我們感到深深的震撼與憤怒，即使對妻子有所不滿，他又怎么能忽略自己的至親骨肉呢？平日缺乏對女兒的關心，在她死后竟然還是無動于衷，高克定的狠心怕是毒過了禽獸。

（二）不同點

高克定與賈赦相比，我們可以說他其實只想著玩樂，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為人夫、為人父，需要承擔怎樣的責任。二人在對待妻子、子女方面表現不同。

1.賈赦對女子更好色無恥

賈赦年事已高，好色的毛病卻日益嚴重，不夸張地說，賈赦的年紀做鴛鴦的爺爺都綽綽有余，竟然還色性不改，因鴛鴦寧死不從，這件荒唐事才終得作罷。從焦大的醉罵中我們可以看出，賈家男主人生活得荒淫無比。在賈赦的剛愎、昏聵之外，又增加了一種陰損的惡念。在賈璉辦事得力時賈赦把自己房中的丫頭秋桐送給他為妾，這真的是對兒子的褒賞么？大有父子“聚麀”之嫌。這樣荒唐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可見賈赦的無恥程度，這類事的發生不僅是對夫妻情誼的極大傷害，也是對人倫情感的踐踏與輕視。

2.高克定對子女更為冷酷

因為高克定私生活的荒唐，使妻子沈氏遷怒于女兒，造成淑貞自殺。可以說他是害死女兒的罪魁禍首。高克定對女兒是如此狠心，在女兒死后仍跑到自己的小公館里與其他女人鬼混，他真的還有做父親的資格嗎？淑貞因為他的所作所為承擔了無盡的痛苦，難道他的內心一點歉疚都沒有么？高克定的可怕之處是他只有情欲和色膽，那一副人樣的皮囊下到底包裹著一個怎么樣的怪物我們難以想象，這顯示了大家族內部的腐朽糜爛，是高家衰敗的重要原因之一。

總之，賈赦與高克定這樣缺乏人倫情感的人物，也有其存在的意義。沒有了他們，我們也就缺少了抨擊封建大家族糜爛生活的有力證據。中國人最重倫理倫常，賈赦、高克定如此違背倫常，更見其無知淺陋與可憎可惡。我們總是習慣了通過美好的人物來贊揚美好的品格，卻忽視了往往丑陋才更加震撼人心、發人深省，作者創造了這兩個具有明顯人格缺陷的人物，大概也是希望通過審丑而達到審美的目的，真正起到警醒世人的作用吧。

（論文指導教師：王菊艷）

注釋：

[1]曹雪芹，高鶚：《紅樓夢》，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2006年版，第304頁。

[2]巴金：《秋》，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547頁。

[3]俞平伯：《俞平伯講紅樓夢》，南京：鳳凰出版社，2011年版，第46頁。

[4]邢莉：《那些紅樓的男人們》，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6頁。

[5]田秀云：《社會道德與個體道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31頁。

（沈笑笑，王菊艷常熟理工學院人文學院215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