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李廣生

“如果你選擇另一條路，就一了百了了。”唐老鴨的最后這句話著實把王大學驚呆了，坐在那兒愣了半晌，直到唐老鴨“咣”地一摔門，王大學才回過神來，呆呆地望著唐老鴨的那兩條羅圈腿越走越遠。

唐老鴨仰在縣政府五樓辦公室的一張沙發里，啞著嗓子跟王大學從下午談到天黑。大雪剛過，還沒到冬至，天黑得早，四點多就黑透了。唐老鴨的語氣從緩到急，從柔到硬，內容從利到弊，從生到死，生生地把王大學的腦袋都談大了。

在此之前，王大學早就聽說過酒精廠的事已經被人舉報好幾次了，只是因為有唐老鴨搪著，上面才沒有具體動作，但紙里終究包不住火，出事只是早晚的事。玉米深加工是鎮里和縣里的重點招商項目，土地鎮里白給，貸款是縣里幫著跑的。另外，鎮里和縣里還跑省進京，爭取到了國家專項匹配資金，前前后后兩千多萬。其實酒精廠自從開工就沒冒過煙，房子和烘干塔倒是建了，建完就杵在那，一閑就是三年。期間，空手套白狼的酒精廠老板一拍屁股跑國外去了，卷走了一千多萬，鎮里和縣里一下子傻了眼。

王大學是鎮里的副鎮長，主管招商，把情況匯報給了上面對口的副縣長唐老鴨，兩個人商量了好幾次，也沒有好辦法。按理說，酒精廠老板跑了，和他們有關系，但關系不大。有關系，是因為這個項目是王大學和唐老鴨共同引進來的;沒關系，是因為他們也不知道酒精廠老板原來是個騙子。但有一點兩個人心知肚明，那就是他們都吃了酒精廠老板的好處，王大學得到了三百多萬，唐老鴨也有二百多萬入賬。如果追究下來，兩個人誰也脫不了干系，恐怕后半生都要在監獄里度過了。

唐老鴨是副縣長，經歷的多，腦瓜自然轉得就快，加之官大一級壓死人，于是便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了副鎮長。王大學一開始情緒很激動，后來就平靜了。唐老鴨說，你如果進了監獄，受的賄賂不但全部沒收，而且你家現在所有的積蓄都要收繳國庫充公。而你最低二十年起刑，弄不好無期，或者死緩。你現在剛五十出頭兒就一身病，到時候你就別想再活著出來了，最后落得個人財兩空。如果你選擇另一條路，說到這兒，唐老鴨的語氣突然放緩，從五樓往下望了望，之后回過頭來，咳了一下，就一了百了了。

唐老鴨的“一了百了”幾個字一落，王大學的臉一下子就白了。王大學不是沒設想過即將到來的夜以繼日的審問和漫長的牢獄之災，但確確實實沒想到過這種人死債消的結局。王大學的老婆沒工作，是一名家庭婦女，兒子正在大學讀書，他是家里的頂梁柱，他如果沒了，這家徹底就散了。

唐老鴨走了，王大學把自己關了起來，一根接一根地吸煙，屋子里一片嗆人的藍。橫豎也是個死，王大學像著魔了似的重復著這句話，腦袋一直木著。

過了幾天，王大學跟老婆打了一聲招呼，說去縣里開個會。又過了幾天，約莫縣里的會散了，王大學的妻子便打電話給王大學，可王大學一直關機。問了鎮里的人，都說沒見過王大學，又問縣里，縣里說這些日子根本就沒開過什么會。王大學的老婆蒙了，跑到公安局報了案，說王大學走了十多天，一直聯系不上，恐怕是失蹤了。于是公安局出動了好多人，沿著王大學去縣里的路線一頓查找，終于在附近的一個村子里找到了一輛被燒得只剩下空殼子的汽車，從汽車殘存的一些物品看，確定這輛車便是王大學去縣里開會開的那輛車，定性是搶劫殺人。車里尋到了一些早已炭化了的骨頭，家里人蜂擁上去，哭哭啼啼撿了回去，隨即下了葬。

酒精廠的老板杳無音訊，鎮里負責招商的副鎮長又命喪黃泉，至此酒精廠的事便不了了之了。

時間不知不覺又過去了一年。一天，王大學鎮上的一個人突然慌慌張張跑進公安局，說在附近的一個地方看見了王大學，原來以為看走了眼，撞見鬼了，但跟蹤了一道兒，看體型，聽口音，扒皮認瓤，就是王大學。可王大學不是已經死了么？當初還入了棺下了葬，怎么又活了呢？這個老鄉也有些瞇瞪了，于是跑到公安局報了案。

公安局按照這個老鄉的指引，沒費吹灰之力就把王大學給抓住了。原來一年前的那天下午，唐老鴨跟王大學談了以后，王大學知道唐老鴨這是把他往死路上推，可是他又沒有什么好的辦法，只有他死了，酒精廠的事唐老鴨才能擺平，他和唐老鴨進了腰包的錢才不至于再掏出來。苦苦地思考了幾個晚上，王大學和老婆密謀了一下，便想出了詐死的計策。沒成想，應了那句古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王大學左躲右藏，最終還是狐貍尾巴，現了原形。

王大學被抓住了，下葬的原來是具空棺材，里面裝的不是人骨頭，這個特大新聞仿佛是一枚巨大的炸彈，一夜之間便在鎮里和縣里炸開了。酒精廠的事于是重新開始發酵，有人說這王大學肯定沒少貪，至少一千多萬;有人說王大學的背后肯定還有人，比他貪的更多;還有人說已經查明酒精廠老板跑到澳大利亞去了，而且很快就要被引渡回來了。

就在王大學被抓的當天夜里，在縣政府的五樓，突然摔下來一個人。第一個發現的是一個晨練的，打電話報警，說跳樓的當時還有一口氣，看穿著打扮像個當官的，表情痛苦，聲音沙啞，兩條羅圈腿一下下用力地向里蹬著……

這一天是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