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爺的風景

胡發平

牛爺想不到，當年率領村民辛苦開墾的千頃良田，咋就不種糧了呢？

入春，他見荒蕪的田野長出荷尖、草芽，綠油油的谷穗在腦際間忽閃而過，心里隨之而來的是茫然，一陣慌痛。

不行，找村長，這是咋回事。

村長四十多歲，膀大腰圓，嗜酒如命，每天飯桌上酒不離口。牛爺到時，村長正巧坐在廚房的飯桌上喝酒，他趕忙放下喝酒的大碗，問，牛爺，有事么？

有。你這村長咋當的？荷花、水草、蘆葦能當飯吃！

村長聽后未語，端起那大碗一口喝干，村長媳婦見狀立馬又給斟上。

村長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他哈哈大笑了幾聲后，說，牛爺，這不是您老當大隊長那年代了，現在時興休閑度假，這叫退田還湖，發展無煙產業。懂嗎？

牛爺瞪了村長一眼，搶過手中大碗干了一口，用手掌抹了抹嘴。嘖嘖，甭管你栽什么煙又種什么業，我只認這個理兒：人是鐵，飯是鋼，沒有糧食人心慌。

呵呵，牛脾氣又來了？不跟趟是唄！

其實，牛爺不姓牛，姓趙，名常貴。因他牛脾氣，做事牛，村民稱他“牛爺”。

想當年，他當村長時還真“牛”。那時，村里人多地少，他組織村民圍湖造田，把蘆根一根根地刨出暴曬，曬干后丟進老灶膛煮豬食。

地多糧倉也就滿起來，他又打起鬼主意，私下組建了副業隊，辦起養豬場、磚瓦廠、蘋果園，村民的日子被他“牛”得紅紅火火。

此后，趙常貴逢人打照面時，人們叫他牛爺，他都笑哈哈地應。

一晃，幾十年過去，牛爺上了年紀，上了年紀的牛爺閑在家里。

閑在家的牛爺，時常關注村里的事兒。老有所為嘛！可這次，牛爺在村長那里討個沒趣，悶著頭走了出來。

瞎折騰，這算哪根蔥？

幾年過后，清水灣千頃良田變成了沼澤、荷塘、蘆葦蕩。原來居住的村子也被搬遷，修建了賓館度假村。可帶來的后果是，村民不再有耕地了。

村民無地可耕，也就沒必要再養耕牛，大家都把牛賣了。

牛爺家有條水牛，養得膘肥體壯，舍不得賣，留下。

他每天把牛趕到蘆葦蕩，天熱，水牛打滾吧，粘了滿身的泥。傍晚，牛爺又趕著牛到荷塘清洗，回家路過度假村，牛不客氣地屙了一大堆牛屎。

為這，景區領導約見了村長，村長又找到牛爺。

怕個逑，城里都允許養鳥養狗，鄉下就不許老子養條牛？

村長說不過牛爺，氣沖沖走了，摞下一句話：注意點形象，行不？

牛爺不聽勸，依然我行我素。他閑在家里憋悶時，就拉著牛在景區溜達，碰上熟人就嘮嗑兒。

一天，省城民族畫報社一位老攝影家來到景區。他逛了景區一圈，山水田園風光不錯，但感覺缺點味兒。他游逛了好多景點也無心拍攝，正準備打道回府，在蘆葦蕩偶然碰見牛爺放牛，于是眼睛一亮靈光一閃。

牛爺穿著民族衣服，趕著牛悠然走在蘆葦蕩，攝影家“咔嚓”一下；荷塘里牛兒低頭吃草，兩只白鷺落在牛背，攝影家“咔嚓”一下；牛爺叼著旱煙，揚鞭趕著牛車跑在鄉村小道，攝影家“咔嚓”一下……

過后不久，攝影家參加了全國旅游景區攝影大賽，攝影作品《牛爺的風景》一舉奪冠。也不知為什么，一時間，清水灣熱鬧了起來。

攝影家為酬謝牛爺，專門寄來《民族畫報》樣刊。牛爺甚是高興，就拉著牛在景區溜達，碰上熟人就拿出畫報，臉上寫滿了得意。

又到盛夏，荷花綻放的季節，游客熙來攘往，牛爺不經意地把牛放到荷塘。一群到景區夏令營的孩子，見了水牛，都爭先恐后與它拍照。這時，村長帶著景區派出所警員來趕牛。孩子們，不忙啊！牛爺坦然地指揮著。

孩子們不時也請牛爺合影。他手牽著水牛，褶皺臉露出幾分鄉愁。此刻，牛爺在心里頭罵娘：咋啦，你們又跟牛過不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