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建華
應邀參加義華班
一九四三年夏,父親與我,彭俐儂、彭菊生等均應范元義先生(范正明父親)之邀參加了“義華班”在寶慶(即現在邵陽市)的演出。范元義先生出身“三元科班”他與黃元和、黃元才、羅元清、歐元霞、周元華、李元奇、曾元仙(曾元仙后改京劇武功演員,在上海又改制作髥口、甩發、盔頭、靴子,大多數京劇及地方劇種都到他家定制,我在上海拍電影《拜月記》曾請他定做了青麻白三掛髥口與皇色、綠色靴子各一雙,優惠了價格并送福明長甩發一支。他送我演關羽的髥口一付)等均是范老的師兄弟。“義華班”顧名思義,也就是范老科了義字輩一班,如:袁義奎、李義姣、曾義桃、譚義紅、黃義明等均系老師的弟子。
當時正處在抗日戰爭的關鍵時刻,國民黨政府多數直屬單位都遷移到了邵陽,商賈也云集在此,“義華班”戲班營業還算可以,演員陣營也算行行不缺,當時生行有:鄒元譜、周少華、陳白元;花臉:蔣福雷、袁義奎;小丑:陳奎官;旦行:李義姣,曾義桃。相對而言唱工老生與旦行較弱。特別胡琴只有一位鞠興元,所以彭菊生先生(湘劇界人稱“三把半”胡琴之一)一去就光彩很多。
在邵陽演出情況是很好的,省會長沙許多機關單位,有錢的大老板都逃難到邵陽,當時邵陽稱之為“小南京”。有一次一幫官紳帶著一幫妓女看戲,點了我與俐儂同志的《梅龍鎮》,因為我與俐儂是同年,我比她大月份,都只有十三四歲,演出中打彩的不少(打彩是演得好向臺上扔錢),彩錢是要大家分點的,演員多點,其次打鼓和琴,盔頭箱,撿場也分點,這是由排筆先生分。撿場的叫六大漢。他收撿壓了三四塊銀元在臺毯底下被人發現了,告知范元義先生,他找六大漢問,六大漢你吃黑,把錢拿出。六大漢慌了,拿出錢還挨了罵,范老把錢交給廚房大師父,交待這幾塊錢打牙祭,請大家吃一餐,有意思的是袁義奎、黃義明自告奮勇炒菜,魚肉都是大盆大盆的。都吃得很高興。有人開玩笑的對著六大漢說:“你一個人吃有什么味?大家吃才有味,袁義奎特地把剩下炒菜的鍋端到六大漢跟前,六大爺送魚來了,有的人把肥肉夾了敬他,弄得他很尷尬,大家笑得合不攏嘴。其實六大叔是很可憐的人,按他自己說,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別人叫六大漢就是了。
邵陽演出情況尚可,但好景不長,日本鬼子打來了,全班人馬只得往桃花坪(即現在隆回)方向逃,到了桃花坪雖然演出,但情況不佳,收入不好,全班人只能維持喝兩餐稀飯,生活極其艱苦。就在這時從藍田(即現在漣源)橋頭河逃來了大批湘劇藝人及家屬,如:莊華厚一家,吳紹芝與他舅舅,姜南生(打大鈔的)、董海奎、周明共等,他們身無半文,人也很憔悴。戲班雖營業不好,兩餐稀飯大伙分著吃,但藝人之間團結精神非常好,相互支撐,異口同聲地說:“梨園同骨肉,人不親號褂子親,更何況抗戰時期,你們又是讓日本鬼子追殺逃難來的。留下了命就運氣,只要有吃大家分了吃,這是共命運的時候,就不要講別的了”。
不久禍來了,國民黨城口部隊有個京劇團要占劇場演出,范元義先生苦苦哀求,毫無意義,他們沒有任何道理就把行箱搬到臺下一角,就這樣霸占了。戲班有句行話“住鑼窮”,鑼不響意味著沒飯吃。只能自謀生路,董海奎他跟斗翻得好,輕、飄、帥。他給一位演關羽的京劇演員演馬夫,他的吃飯問題得到解決。
說起董海奎其人長像不俗,個頭形象也漂亮,善于繪畫,特別是山水畫,他學繪畫師承當時有名畫家饒省三先生,作為當時的青年演員來說這是難能可貴的。他的英年早逝,對湘劇事業是一大損失。
留下桃花坪在的藝人,各謀生路。我一大早叫賣油條,到了中午時又提著茶鹽蛋、涼薯、藕片等零食賣點錢維持生計。主要是等公路上來來往往的汽車停下來時就跑上去叫賣。一次真是遭遇洗劫。國民黨過境的單車上士兵,叫拿香煙,拿吃的,幾乎全都拿光。我催著要錢,錢沒有給反大笑起來,我還以為逗樂,不一會車開走了,我追了一段追不上,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嘴里還罵道你們不是家伙,是強盜。罵也無用,只得空空而回,心里是非常難過。
禍不單行,班里很多人感染了瘟疫痢疾感染人不少,大人小孩幾乎上十號多,死亡也不少,彭俐儂的第二個老弟叫滿伢子死了,凡舅的小崽死了,大人也死了好幾個,其中死得最慘的是打鼓先生姜南生,他獨自一人睡在售票房里,是木板房,上面蓋的樹木皮,天氣熱的難熬,又是拉痢,便死在里面。我也染上了痢疾,后來奇跡般地好了,回想起來真是命不該絕啊。后來我們逃難到了洪江。
時間到了一九四五年,這年冬春天氣真冷,腳凍爛了,還得裹著舊棉花穿著靴子演出,戲完了靴子里同也都是血,為了生計還得唱下去。我清晰記得這年是范元義先生女兒,范正明姐姐范雪梅與范元義的得意門生袁義奎在洪江結婚。婚禮也很簡樸,大家都在難處,只能是祝福、恭喜而已。
洪江這座山城,當地人接受的是祁劇與辰河戲,對湘劇并不十分了解,當地觀眾不多,主要靠來自長沙方面的觀眾,上座率不是太高,只能勉強維持生計,戲班里的演員也離去不少,像吳紹芝演了一段時間就與陳楚儒往靖縣,想從此地往長沙方向撤。楊福鵬也相繼離開洪江,另往他處。
戲班沿著沅水而下,先后在大江口、溆浦、沅陵以及農村演出。
李鳳池先生,他是我父親的摯友。有天鳳池先生意味深長的和我說,建華伢子,你已十五歲了,是危險的時候到了,男演員不比女演員,你喉嚨會要長結,會倒嗓的,我是過來人,自己要愛惜自己,不能亂來。再有一點男唱工老生唱不得一世,到了中年時期就會中氣不足,埸中唱起來力不從心,所以要學些靠把老生戲防后,叫藏器待時。后來與鳳池老師學了《鬧院、殺惜》、《仁貴回窯》、《問蕉鬧府》、《打棍出箱》等劇目。
在沅陵演出時,日本鬼子投降了。大家都像瘋了似的,街上游行,戲班連續三天不收票,讓觀眾看戲,街上鞭炮一連幾天沒歇氣放。街道不長,整條街煙霧彌漫,一片狂歡,像壓在頭上的石頭被掀開了,真是揚眉吐氣了,這是抗日戰爭八年來,從未見過的情景。
沅陵演出,抗日時期的沅陵有“小上海”之稱,國民黨政府的一些要員會集此地,日本鬼子雖已投降,他們還沒有返回省會長沙,這時戲班營業還不錯。但也看到國民黨的官員們過著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腐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