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巴子詩十二首

◆樹上有鳥糞

我守在一棵樹下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樹

我有時東張西望

內心卻并不著急

我覺得只要守在這里

不移動腳步

遲早會有果子落下

我并不在乎

是桑椹、松籽、杏核

還是蜂巢或者鳥窩

◆瞄 準

我對著鳥兒瞄準

擊落一只蘋果

樹下的男人

拿蘋果瞄準地球

我對著鳥兒瞄準

擊落一只蘋果

樹下的女人

拿蘋果瞄準男人

我對著鳥兒瞄準

擊落一只蘋果

樹下的孩子

撿起來啃了一大口

我對著蘋果瞄準

但沒有鳥兒中招

掉下一片樹葉

我以為是鳥毛

◆彈 琴

我并不會彈琴

任何琴

撥按捻挑之弦

敲打滑抹之鍵

但我在彈

每天

每時

琴音灌滿耳朵

讓我感覺到

我的靈魂里

有一架

每天每時

變幻著形狀的

烏有之琴

我不斷的

調整姿勢

在彈

直到它有形

像我的身體

直到我的骨架

現出琴形

◆每天減少一點點

路邊停著一輛奧拓

已經停了兩年

或者三年了

今天我突然注意到

它是一個舊鐵皮房子

已經不像一輛汽車

輪子是怎么沒的

玻璃是怎么碎的

漆皮是怎么掉的

骨架是怎么散的

車廂是怎么空的

每天路過它好幾次

但我并沒有感覺到變化

現在它即將坍塌

仿佛一輛汽車的

靈魂

在我注視它的時候

點火起動，加速

脫殼而去

從我眼皮下突然消失

◆在書店里

昨天我去書店

感覺情形有些不對

我看到灰麻雀

在看一本小說

紅冠公雞翻閱字貼

免子在讀詩并且

和黑貓爭得紅了眼

穿著綠裙子的冬青

抱著一疊雜志

裹著黑頭巾的槐樹

像頭發稀疏的寡婦

在尋找一本經書

挺拔性感的白楊

如同穿著高跟鞋的模特

在秀剛買到的散文集

她腳邊的小狗

嘴里刁著一本莊子

有一位戴眼鏡的先生

竟然爬到了書架上面

光禿的屁股表明是猴子

除此之外我看不到人

這正是令我疑惑之處

我問柜臺里面的收銀員

一直埋頭于手機的女孩

漠然地打量著我

面露不屑

似乎我是個怪物

來自另一個時代

◆生 活

買椅子的隊伍太長了

我想買一把椅子

坐下來安心排隊

◆展覽館

展品撤出之后

展覽館驟然寂靜

你說像廣場

像被清洗干凈的某個下午

我說像墳墓

像被盜掘一空的某段歷史

但是參觀者并沒有消失

那些聲音和聲音的遺骸還在

那些體味和體味的溫度還在

那些身影和身影的魂魄還在

那些飄走的目光

也許又折了回來

吃驚的發現

空曠的展覽館里

陷入交談和回憶的

我和你

平靜的站成一對活體雕塑

仿佛新的展品

◆反 射

捏到左腳掌某處

我感到一陣刺痛

他說：你腸胃不好

捏到右腳掌某處

我感到一陣刺痛

他說：你睡眠不好

盲人按摩師

語氣不容置疑

像個先知

我信了他的話

鬧肚子的時候

我感到左腳掌刺痛

夜里失眠的時候

我感到右腳掌刺痛

寫下這些詩句的時候

我的內心一陣刺痛

◆春 雪

雪花飄飄

雪花飄飄

那么多人

興奮地念叨

雪花飄飄

但那并非

雪的聲音

我聽到的

雪落在雪上

是繡花針

掉進泥淖

一萬顆繡花針

在泥地上

茸毛般閃耀

◆有時候我想說點什么

有時候

是想跟自己說話

有時候是

想跟朋友說話

有時候是不想說話

寫一首詩像喝酒

寫一首詩像做愛

寫一首詩

像詩一樣發呆

我看著

它在對面

長時間坐在那里沉默著

有石頭的紋理

有草木的被動

有草木灰的灰

然后有蟲子一樣的汗在蠕動

我終于繃不住了

想起一些人

來來去去的在世上

在我的眼前

晃動

我認出了一些面孔

像喝過酒的

像做過愛的

像同事和朋友那樣出現

路人那樣消失的

心疼的

讓人汗顏讓人想流淚的

事物和人

我繃不住了

我說

◆貓之詩

三只白貓

在樓下的花壇里

睡覺、嬉戲、散步

有時作思考狀

灰眼睛和綠眼睛的

綠眼睛的黃眼睛的

黃眼睛和灰眼睛的

三只豐腴白貓

組成的小家庭

生活在我們小區

這個大家庭里

和別的貓不一樣

既不到處流浪

也不屬于某主

◆光 頭

我看見人群里

有幾顆剔光的腦袋

明亮的光頭

在太陽底下

閃著青色的光芒

有一個很像彌勒佛

另一個酷似殺人犯

我認識一個光頭

走在路上像殺人犯

坐在朋友中間

就變成了彌勒佛

我年輕的時候失戀

剔過一次光頭

滿頭長發剔光之后

鏡子里的我

就是個剛入監的新犯人

現在我看著自己

半禿的腦袋

貌似剛剛下山

化緣途中的僧人

作者簡介：秦巴子，1960年生于西安。詩人，作家。著有詩集《立體交叉》、《紀念》、《理智之年》、《極度失眠》、《在長安》等;長篇小說《身體課》（第八屆茅盾文學獎入圍作品）、《過客書》，短篇小說集《塑料子彈》;另有隨筆集多部。曾獲第二屆新世紀詩典“李白詩歌獎”年度大獎（2012）金詩獎、第六屆（2013）珠江詩歌節陜西杰出詩人獎等多種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