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重身份
——新解《法國中尉的女人》中的男性形象

⊙包 晗［廣東外語外貿大學英語語言文化學院， 廣州 510420］

雙重身份
——新解《法國中尉的女人》中的男性形象

⊙包 晗［廣東外語外貿大學英語語言文化學院， 廣州 510420］

《法國中尉的女人》（1969）自問世以來就獲得了評論界和廣大讀者的關注，該小說中男性人物對女性的統治和支配受到無數評論家的控訴和批評。本文將從男性人物在社會中充當的雙重角色，即統治角色和壓迫角色，兩個方面來客觀公正地全面探索男性人物的身份地位。

主導角色 壓迫角色 《法國中尉的女人》

一、引言

《法國中尉的女人》是福爾斯的經典之作，獲得了廣大讀者和文學評論界的好評，被譽為后現代小說永恒的經典。由于小說中出現了具有女性意識的新女性角色，西方學術界一直將其視為一部具有女權主義性質的小說。但事實上，小說作者福爾斯曾說過：“每個人都默認小說的核心人物是薩拉。但對我而言，男主人公查爾斯在該小說中的地位同樣至關重要。”①本文將探索小說男性人物，主要是查爾斯和其仆人薩姆的雙重角色，從主流的“女性問題”研究轉到“男性問題”研究。在父權制社會，盡管男性一直占有統治性地位，但實際上他們自身也受到了為人所忽視的巨大的隱形壓力。本文將對男性人物在父權制社會中的地位進行全面解讀。

二、男性的主導角色

“世界上的性別秩序是父權制的，從這個意義來說，男人比女人具有優先權。”②在一個男性主導的社會，男人控制著世界的秩序，由此產生了大量可怕的不平等現象，包括工作機會、工資和家庭地位等等。在《法國中尉的女人》中，查爾斯·史密森和其他男性人物揭示了男性優越的社會地位，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1.男人：作為19世紀傳統社會的統治者

在等級森嚴的19世紀社會中，男性是做出決策的統治者，而女性則是受盡壓迫的“沉默羔羊”。女性被各種社會規則限制，并被異化成一種工具，只能追求一種線性化、模式化的生活方式，而忽視了她們作為人本身存在的意義。男性制定著一切他們期望的社會規則，在國家法律、政治、經濟等社會各個方面都有著決定性的發言權。

在父權社會中，女性的身體往往被物化成客體，她們“只是一個象征，一個理想，一個神秘人物，一個他者”③。《法國中尉的女人》中體現了根深蒂固的父權價值觀念。薩拉被萊姆鎮的人叫作“可憐的悲劇”和“法國中尉的女人”④，原因是她被認為是法國中尉拋棄的女人。在19世紀的社會中，她因此落下了不好的名聲，被人們排斥鄙視，而且沒有男人愿意和她這樣一位有過私人感情經歷的女人結婚。而作為拋棄者的法國中尉卻可以推卸責任，一走了之。造成這種差別的原因在于，男人可以在任何地方都能掙到金錢，而女人幾乎沒有任何養活自己的能力。當查爾斯給了她十枚金幣時，“她每天晚上都要像第一次那樣數數這些金幣”⑤。維多利亞時期的女性在經濟上處處依賴男人，是沒有自由可言的。⑥在維多利亞社會，相比男性，女性的生存情況十分嚴峻。

該小說中，查爾斯的未婚妻歐內斯蒂娜對查爾斯言聽計從。這其中除了對查爾斯的愛慕和敬仰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當歐內斯蒂娜嫁給查爾斯后，她對家中的財產將無任何支配權力，她必須在物質和精神上依靠丈夫。因此，表面上男人掌握家中的財政大權是為了更好地經營家庭，實際上不過是為了維持其在家庭中的統治權力。

2.男人：作為婚姻和工作選擇的自由者

小說中新女性角色薩拉接受了一些教育，在今天看來充其量不過是三流的短期培訓班，并未給她的婚姻和工作增加任何籌碼。“她的父親迫使她離開了自己的階層，但又無力把她提高到上一個階層，這就使她處于高不成低不就的局面。對她已經離開了的那個階層的小伙子來說，她顯得過于挑剔，高不可攀；對她所向往的那個階層來說，她又顯得過于平庸。”⑦薩拉的父親為了自己的虛榮使她離開自己的農民階層卻無力使她踏入更高的階級。“當她女兒18歲從學校回家，誰知道他本來想象會有多少奇跡降臨？”⑧她父親一心指望女兒受到教育后能有一門好婚姻。父親去世后，薩拉身無分文，像簡愛一樣成了塔爾博特船長家的家庭教師。維多利亞時期的女性能從事的體面工作只有家庭教師和裁縫。⑨婦女被剝奪了從事受人尊敬的高等職業的機會，她們的工作通常低賤，收入微薄。除家庭女教師和裁縫外，女性接受的教育與職業技術毫無關聯，因此，她們往往不具備技術工作的資格和能力。維多利亞社會將女性“塑造成一件服務其丈夫臂彎和床的工具”⑩。她們在婚姻和工作中沒有選擇的權利。

而男人公查爾斯在婚姻和工作上卻擁有相當大的自由。事實上，同當時大多數年輕人一樣，查爾斯會選擇一個具有豐厚嫁妝的女性作為婚姻對象。“對他們來說，追求嫁妝（大約在這個時候，美元開始和英鎊一樣為人們所接受）和獵狐、賭博一樣，是一種體面的事情。”?在傳統的婚姻觀念中，女人，特別是像歐內斯蒂娜這種待出嫁的年輕女性，幾乎沒有獨立性和自主性。她們被當作用于交易的商品。該小說中，查爾斯沒有任何正式的工作，整日沉浸在鉆研古生物學和石頭中。作為一個出身貴族的人，他不需要工作，而且將來他很可能會繼承他那沒有子嗣的叔叔的全部財產。此外，他還可以從迎娶富商之女的婚姻中得到一大筆財產。

至于下層階級的男性，如查爾斯的仆人薩姆，雖然不能繼承財產，但他能找到平臺發展能力，聚集財富。薩姆是雄心勃勃的社會底層男性想方設法想要擠入中上層的典型例子。他夢想有一天擁有一家男士成衣店，因為他自認為自己品味非凡。當薩姆知道他不能從主人查爾斯那兒獲得財務上的幫助時，為了前途，他選擇了背叛查爾斯而獲得了一份好工作。在工作中，薩姆展示了他的才華和能力，深受老板賞識。最后，憑借他極大的努力和天賦，他獲得了高收入，買下了自己的房子，還雇傭了女仆；最重要的是，他娶了女仆瑪麗，給了她幸福。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他絞盡腦汁，用盡一切手段，甚至幻想自己美麗性感的女友瑪麗能為他吸引男性顧客。“他常常在夢幻中看見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一家男人用品店商店的柜臺后面。全倫敦的高貴男顧客都像受到磁鐵吸引一樣，紛紛趕來看她那張魅力獨具的臉。……在這迷人的場景中，薩姆本人始終占據收銀臺，負責收取滾滾而來的錢財。”?

在不平等的19世紀社會，女性沒有選擇工作的權利，男性則有更大的空間來做他們想做的事。于薩姆而言，他甚至打上了女友瑪麗身體的主意，利用她來“引誘”顧客上門。在婚姻選擇中，他可以隨時為了另一個女人而拋棄瑪麗。作為一個男人，他在選擇妻子和自己的職業生涯上都有特權。

三、男性的壓迫角色

父權社會為男人提供物質、教育和職業上的優勢，并給男人貼上商業、成就、榮譽和金錢的標志。然而，男人享有的這些特權也成了雙刃劍。一方面，男性為維持男性權威而制定的各種責任反過來也限制了他們自身，他們也被塑造成追求線性、模式化生活的工具；另一方面，在父權社會的工作和家庭中，他們壓迫女性的同時自身也受到壓迫。

1.男性：作為婚姻中的犧牲者

查爾斯受到了維多利亞時期婚約法則的懲罰，因為他為了迎娶真愛薩拉而打破了與歐內斯蒂娜的訂婚。在維多利亞時代，情人之間的親密舉止行為是受到禁止的。當查爾斯與歐內斯蒂娜單獨相處時，根據社會規定，他能做的僅限于擁抱和親吻。

查爾斯和歐內斯蒂娜的訂婚在維多利亞時代很典型，一個富商與一個沒落的貴族之間的權錢交易，各取所需。查爾斯雖然內心清楚與歐內斯蒂娜思想上有差距，但為了鞏固社會地位和滿足經濟需求，與嫁妝豐厚的歐內斯蒂娜結成婚姻是最好的選擇。可見，在維多利亞時代，上層階級的男性在婚姻中也不是完全自主如意的。

當查爾斯遇到薩拉后，事情變得更加糟糕。“事情很簡單，他有點讓薩拉給迷住了……起碼是她被呈現出來的撲朔迷離景象迷住了。”?對薩拉的情感讓他下定決心要追求自己的真愛。當查爾斯決定取消與歐內斯蒂娜的訂婚，歐內斯蒂娜充滿了委屈與氣憤。“我父親會把你的名字，你們兩個人的名字搞臭，讓所有認識你的人都唾棄你，討厭你。你將被趕出英格蘭。”?作為懲罰，查爾斯被歐內斯蒂娜的父親逼著寫下違背婚約的羞辱書。至于在與薩拉的感情中，查爾斯始終處于被動地位。他被薩拉誘惑并與之發生了關系。在維多利亞時代，情人之間的親密舉止行為是受到禁止的。因此，當他與薩拉發生身體關系，發現薩拉是處女時，查爾斯理所當然地認為薩拉將會成為他的妻子。他打破了他的訂婚，失去了他的聲譽和遺產，最后淪落至下層階級。但是，當他為了薩拉與歐內斯蒂娜解除婚約，失去繼承他叔叔的財產權，打算與她結婚之時，薩拉卻神秘地失蹤了。在維多利亞時代，當查爾斯身無分文、聲名狼藉時，他不再屬于上層階級，而是淪落成一個被社會驅逐的人。

查爾斯因為維多利亞時代的規則受到了一個女人的欺騙和另一個女人的懲罰。男人制定規則，反過來他們也被這些規則束縛。維多利亞傳統女性歐內斯蒂娜甘愿為了自己的未婚夫犧牲一切，但查爾斯卻毫不領情，甚至拋棄她使其蒙受社會的羞辱。因此，他得到了應有的報復。薩拉，作為一個覺醒的新女性，選擇拒絕查爾斯的求婚而去追求個人的自由和獨立。但查爾斯不能理解為什么薩拉會離開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因為他是父權制思想的產物，沒有追求個人自由的意識。

正如喬伊斯·卡羅爾·奧茨所評論的：“查爾斯必須在正大光明的貴族女性和黑暗危險的性感女性之間做出選擇，其中后者可以摧毀他也可以救贖他，幫助他找到真實的自我。”?查爾斯想要掙脫傳統，追求自由戀愛，但是作者卻安排他是受一名女性啟發，可見，維多利亞的男性是很難有自己的婚姻自主權的。

2.男性：作為工作的奴隸

查爾斯認同達爾文的進化論，他熱衷于古生物學。然而，在維多利亞時代，大多數人不相信達爾文。他的岳父弗里曼先生就認為：“應該把達爾文關在鐵籠里，送到動物園去展覽，讓他和猴子生活在一起。”?在維多利亞時代的社會，科學不被嚴肅看待，人們認為是男人創造了這個世界。因此，查爾斯不得不放棄自己的興趣，而從事一份“真正的”工作以支撐他的家庭。

維多利亞的女性從小被教育成家庭主婦，而男性則被訓練來掙錢養活全家。在小說中，歐內斯蒂娜幻想自己在將來的婚姻生活中忙于各種家務事，如重新布置家具。作為一個女人，她不需要擔心錢的問題。相比之下，查爾斯私底下則是一直在擔心自己的家產，因為如果他叔叔娶了一個女人并生下一個男嬰，就意味著他將失去繼承權。“但最糟糕的是，查爾斯現在覺得自己的地位不如歐內斯蒂娜，心里很不是滋味。”?作為一個男人，他不能容忍自己要依賴歐內斯蒂娜的嫁妝生活。另一個與之相關的問題一直困擾著他，為了養家，他可能不得不去從事他岳父的商業活動。在維多利亞時代，從商有辱一個紳士的身份，正如查爾斯的岳父弗里曼先生指出的那樣：“你可能對商業不感興趣，這個我能理解，它不是紳士的職業。”?然而，作為一個家庭的經濟支柱，查爾斯不得不承擔起養家糊口的責任，即使這意味著他將做自己鄙視的行業——成為一名商人。

與查爾斯相比，查爾斯的仆人薩姆更擔心自己的婚姻。他想開一家服裝店，但沒有本錢。他尋求查爾斯的資助，卻遭到他的拒絕，甚至警告：“我要警告你，薩姆，如果你想的點子和你的身份不相稱，你得到的只能是痛苦。”?使得他對查爾斯徹底失望，最后秘密跟蹤他的行程，將他與薩拉偷偷幽會的事情揭發給查爾斯的岳父。薩姆也是父權制社會體制的受害者。在等級森嚴、尊卑分明的維多利亞社會，對于薩姆這樣一個處于社會最底層的男性而言，對于事業、婚姻，他幾乎沒有選擇。他甚至不能得到一份體面的工作。面對現實，他只是做出了對自己最好的選擇。但是他因此也飽受良心的煎熬，“他還有另一個煩惱：他從來沒有把自己做過的那件事告訴瑪麗。”?他從未告訴瑪麗真相，但作為一個男人，他盡最大努力給了瑪麗一個完整幸福的家。假設他沒有欺騙查爾斯，他很可能永遠也得不到一份好的工作或是娶到瑪麗。

四、結語

縱觀整個小說，女性受到父權制社會的壓迫情況顯而易見。但當我們深入挖掘下去，會發現男性同樣受到婚姻、工作和社會的壓迫和束縛。薩拉先是拒絕查爾斯的求婚，然后神秘失蹤，最后變成了一個獨立的自由女性。“讀者可通過薩拉這一虛構的小說人物，朦朧地窺見出早期女權運動主義者的精神氣質和獨立的人格意識。”?從人類意識層面來看，薩拉的覺醒代表的不僅僅是女性意識，更是人類的自我意識。在父權制社會中，男性雖然擁有主導地位，但與此同時也受到了各種限制和壓迫。因此，他們應該像薩拉一樣，勇于打破傳統規則，追求個人的獨立和自由。簡而言之，男人和女人都應該有選擇教育、婚姻的權利，選擇自己喜歡的工作，并追求一個獨立的、有價值的人生。

① Trudgill，E.Madonnas and Magdalens.New York：Holmes and Meier，1976，p101.

② Connell，Raewyn Connell.Mascu linities：Knowledge，Powerand Social Change.Cambridge：Polity，1995，p46.

③ MagaliCornier.“Who is Sarah?”：A Critique of 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s Feminism.Critique：Studies in Modern Fiction，1987，p235.

④⑤⑦⑧????????? 約翰·福爾斯：《法國中尉的女人》，陳安全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年版，第13頁，第221頁，第46頁，第47頁，第187頁，第181頁，第63頁，第330頁，第5頁，第187頁，第244頁，第281頁，第363頁。

⑥ Woolf，V.A Room of Their Own.London：Hogarth.1967，p38.

⑨ Ellen Jordan.The Women’s Movement and Women’s Employment in Nineteenth Century Britain.London Routledge, 1999,p3.

⑩ Thomas，David.Henrik Ibsen.London：Macmillan，1983，p16. ? Joyce Carol Oates，“A Novelist’s World：Ceremonial，Absurd，and Real”，BookWorld，2November l969，p1.

? 盛寧：《文本的虛構性與歷史的重構——從〈法國中尉的女人〉的刪節談起》，陸建德：《現代主義之后:寫實與實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197頁。

作 者：包晗，廣東外語外貿大學英語語言文化學院2012級英語語言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性別研究、心理分析。

編 輯：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