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娟[山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山西 臨汾 041000]
流散文學視角下的《傻瓜吉姆佩爾》
⊙張曉娟[山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山西 臨汾 041000]
在流散文學勃興的背景下,辛格的作品有著強烈的民族意識,他通過其作品來探求猶太民族的精神狀態和宗教信仰,以此喚起廣大猶太人對本民族生存意義的思考。《傻瓜吉姆佩爾》深刻地反映了辛格復雜的文化身份意識。
流散文學 辛格 猶太身份認同
艾薩克·辛格是繼索爾·貝婁后又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美國猶太作家,在美國文壇上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辛格堅持認為:“現代創作脫離民族傳統是一個悲劇,因為民族傳統是文學成長所需要的最佳土壤。”他的作品始終圍繞著猶太傳統文化,為尋求民族復興而不斷探索。自古以來,猶太人四處漂泊,在移民他國后不得不面臨文化沖突與融合,甚至是被同化。強烈的民族危機感促使辛格通過其作品來探求猶太民族的精神狀態和宗教信仰,以此喚起廣大猶太人對本民族生存意義的思考。
辛格堅決捍衛猶太教傳統,猶太教中的上帝懲治惡行的目的在于教育,給惡人以贖罪和改過自新的機會。因此,辛格小說中的人物不管以何種原因背離猶太教而誤入歧途,最終都會以各種救贖方式回歸猶太民族傳統精神,從而得到心靈上的凈化。在吉姆就要背叛自己的信仰時,埃爾卡及時拯救了吉姆,使得吉姆頓悟,明白了當年拉比的話:“當一輩子傻瓜也比做一小時惡人強……凡是令鄰人感到羞恥的人,自己就會失去天堂。”
“流散”(diaspora)一詞源于希臘語diaspeir,意思是“離散”或“散落”,原是植物學名詞,描述種子在一個或幾個區域的散布,后來有人借用來描述人類歷史上出現過的散居族裔與當地居民在社會、文化和經濟交流中的適應、沖突和融合等問題。到今天,這個詞越來越普遍地被用來描述當今全球化時代背景下的移民潮所造成的“流散狀態”。20世紀60年代以來,形成了全球范圍內更大規模,形式和內容更多樣的人口遷徙和流動。“流散寫作”逐漸成為全球化時代一種獨特的文學現象,也造成了“流散文學”的蓬勃興起。流散現象和流散寫作早在后殖民主義思潮正興時就進入了學者的關注視野。如后殖民主義理論大師薩義德和霍米巴巴等,他們都以自己的流散經歷著手對流散寫作進行了研究考察。薩義德對流散導致的身份認同有著精辟的論述,他在《流亡的反思》中指出:“不可思議的是,流亡總是讓你不得不想到它,但是經歷起來又十分可怕。它是強加于個人以及故鄉及自我與其真正的家園之間的不可彌合的裂縫:那極大的哀傷是永遠也無法克服的。”
在閱讀流散作家的作品中,往往不難覺察到一種矛盾的表述。一方面,他們對自己祖國的某些不盡如人意之處感到不滿甚至痛恨,希望在異國他鄉找到心靈的寄托;另一方面,本國或本民族文化的影響根深蒂固,讓他們很難改頭換面融入自己所定居的“他者”文化,所以不得不成為“他者”的“他者”。正是這種對立和沖突使得他們采取遷就、抵抗或者“雜糅”的對策。
作為一名中年出國、流亡西方的猶太人小說家,艾薩克·辛格的內心世界始終蘊藏著他的家鄉、他的民族和同胞,這是他永遠抹不去的戀鄉情結,這是他一生的創作動力。自1935年遷居美國到1991年病故,五十幾年的美國生活并不能改變他內心世界的本質;相反,他總是把這些內心珍藏的情感都表現在小說中,為古老的猶太民族的精神本質描繪出一幅幅精彩的畫面。這些人物大多生活在社會下層,在生活中掙扎奮斗,在苦難中尋找一點本該屬于他們的幸福,讀者正是從這些人物的身上窺到一個猶太流亡者的內心世界。
吉姆佩爾住在猶太人的社區,是大家嘲弄的對象,他常常自言自語,吐露自己的心事。盡管村里每個人都欺騙他,但他還是相信每一個人,而且毫無保留。吉姆佩爾是上帝的傻瓜,他溫柔寬容,希望和仁慈是他的品質。吉姆佩爾是值得頌揚的懺悔者,通過懺悔他最終戰勝了內心的惡,重新獲得了道德的回歸。
吉姆佩爾是個誠實勤勞的孤兒,卻一輩子被人欺辱,人家把一個放蕩的女人埃爾卡硬嫁給他,他從沒有與她同居過,卻成了埃爾卡和別的男人生的六個孩子的爸爸。后來埃爾卡死了,臨死前向他懺悔。他散盡家財,最后離開家鄉到各地漫游。辛格通過吉姆佩爾的悲劇揭露世界上到處存在的欺騙和虛偽,最后連這個“傻瓜”也醒悟到:只有墳墓才是“沒有任何糾紛,沒有嘲弄,沒有欺騙”的世界。辛格是流著淚且笑著講述這個故事的,吉姆佩爾所生活的世界是一個充滿邪惡與謊言的天下。做了一輩子傻瓜的吉姆佩爾,在最后的一刻終于變成了一個聰明的人。在辛格的內心永遠存在著一個古老美麗而又令他心酸悲哀的猶太世界,他從一名猶太作家的立場出發去思考人類的前途命運。吉姆佩爾講道,跟妻子生活了二十年后,拉比最近對我說:“信仰本身是有益的,書上寫著,好人靠信念生活。”
猶太民族的凝聚力與拉比的作用休戚相關,拉比承擔著重大的責任并且擁有至高的權威,他要學習并傳遞上帝的話語和心意,鼓勵和引導猶太人與上帝建立關系,虔誠地遵循猶太信仰價值觀與道德觀的生活,并全力參與猶太社群的生活。如果沒有拉比的引導,吉姆佩爾是不大容易忍耐自己的生活的,他也不可能一輩子沒有做過壞事。與拉比形成對比的是惡魔,“他站在我的眼前,長著山羊胡子和角,長長的牙齒,還有一條尾巴”,吉姆佩爾受到引誘之后,是埃爾卡拯救了他。“夢里的事情也是跟以前的一樣。我離開弗拉姆波爾已經好多年了,但是我一閉上眼睛,我就到了那兒”,弗拉姆波爾是吉姆佩爾曾經生活過并帶給他恥辱的地方,但他依舊想念它,魂牽夢縈的都是那個地方。“毫無疑問,這世界完全是一個幻想的世界,但是它同真實世界只有咫尺之遙。我躺在我的茅屋里,門口有塊搬運尸體的木板。掘墓的猶太人已經準備好鏟子。”吉姆佩爾走到了他的人生盡頭,為他掘墓的是猶太人,依然有著不可改變的民族本性,也許只有天堂那邊是不會欺騙傻瓜吉姆佩爾的。
這些形象揭示了辛格的猶太特性,展示辛格對被同化的猶太人的不認同,對日益淡薄的猶太傳統文化和宗教信仰的擔憂,并借此來喚醒猶太人對本民族的認同感和責任感。由于受到不同的文化變遷和保存之間的抉擇,猶太人在自我認識和自我身份建構時往往不得不走向兩個極端,要么強烈稱自己是猶太人,要么盡力擺脫猶太人身份。這些人物的描寫生動地揭示了現代猶太人遭受苦難并最終得以解脫的原因:身份的失落與復得,信仰的背棄與回歸。
在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泛濫的20世紀,堅持意第緒語寫作的辛格是個例外。猶太民族是一個多災多難的民族,歷經幾次民族大遷徙,被異邦趕出國土,也曾遭遇過近似種族滅絕的大肆屠殺,已經視苦難為人生應有之義。猶太經典《塔木德》認為,“與幸福相比,人在苦難時更應該歡欣;因為,如果一個人終生幸福,這說明他也許犯過的罪未被寬恕:但是通過受難所犯了的罪便被寬恕了。災難是好事”。辛格清醒地看到:“面對意第緒語讀者群不可逆轉的日漸減少,我們不能無視這種可能性,即意第緒語文本只能做譯本中繼續繁榮。”他用英語創作,是為了那些父輩曾經說意第緒語的猶太人,而到了他們這一代,又“迷失在美國”的同胞們。“我給那些誕生在被同化的家庭的孩子們與古老的猶太生活架起一座溝通的橋梁。他們會從我的書中了解到猶太生活在被同化前是什么樣的。同化是怎樣開始的。這是他們需要了解的。”
在美國生活的最初幾年,辛格都沒有創作文學作品,“從一個國家移民到另一個國度,可以說是經歷一種危機。我當時覺得我的語言是丟了”。這對辛格的文學創作產生了重要影響,辛格的身份意識處在一種復雜的狀態,他的內心充滿了擔憂和困惑,一方面要適應美國的生活,與美國文化融合,另一方面又要守住自己猶太文化的根基,二者交織產生了獨具特色的美國猶太文化,他用雙語寫作也是不得不采取的雜糅策略。辛格在波蘭小有名氣,恰逢而立之年移民至美國的辛格只會說一句話“take a chair”,當時的美國正處于經濟大蕭條時期,猶太人發現這里并非想象得那么美好,辛格在美國自然會有失落感。絕大部分猶太人拋棄了自己的民族語言,轉學英語。一種語言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一種地域、民族、歷史,一種思維方式,一種文化和身份歸屬。辛格充分認識到語言對于流散狀態的猶太民族的重要性。
辛格的家庭環境折射出了作品中辛格式主人公對猶太教的矛盾態度,他用人物的語言和行為來表達闡釋自己的宗教理念。辛格的困惑還來自于猶太文化和異質文化的融合和沖突。美國的猶太移民來自四面八方,猶太文化在美國文化的土壤中悄悄地發生變異。他們必須適應美國的文化氛圍,又要堅守猶太傳統。辛格剛到美國感受到了強烈的失落感,切身感受到了美國與猶太文化的沖突。猶太文化自身存在的悖論也是辛格困惑的原因之一,如帝選子民與帝選棄民的矛盾,應許之地和非應許之地的矛盾,猶太文化保守和兼容的問題等。
辛格的個人經歷與猶太文化傳統的浸淫使他在創作中堅持自己的猶太文化立場。他的作品犀利地指出現代猶太人在追逐物欲的同時,又眷戀古老傳統的矛盾心理。他把自己的困惑投射到作品中,從而使作品增強了猶太色彩,有著豐富而獨特的猶太文化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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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盛寧.20世紀美國文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
[4] 堵文暉.從女性形象看辛格的猶太特性[J].文教資料,2012(6).
[5]張軍.美國猶太文學研究述評[J].河北學刊,2010(2).
作 者:張曉娟,山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西方文學比較。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