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曉春
(北京大學 人口研究所,北京 100871)
上世紀90年代初期,中國婦女生育率首次下降到更替水平以下。隨后2000年和2010年人口普查直接獲得的數據又進一步顯示,中國婦女生育率已經降到了非常低的水平。由此引起了中國人口學界從2010年開始對是否以及如何調整現行生育政策展開了大討論。初期的爭論圍繞在是否應該放開生育政策上,即是應該繼續堅持計劃生育政策,還是應該適當放開生育政策;是逐步放開生育政策,還是徹底取消生育政策。當2013年11月正式宣布實施“單獨二孩”政策,意味著中央采取了比較慎重或“小步走”的逐步放開生育政策的策略。之所以采取了這樣一種策略可能是受兩個研究的影響,一個是依據《財經》雜志曾透露過的,“單獨二孩”“生育政策出臺前,一份由20多名國內人口學者編纂的《中國人口發展報告2011/2012:人口形勢的變化和人口政策的調整》,對決策起了關鍵作用[1]。在這份報告中,人口學家預計:“符合‘單獨’條件的全國婦女總數有3300多萬人,實施‘單獨二孩’政策后,預計3年—4年后可增加1000萬—1200萬名新生兒。其中,峰值年份總新增人口將達到2600萬,總和生育率(一個婦女一生可生育子女數)將由現在的1.6左右,提高至2.4”;另一個是翟振武教授所做的研究,并在2014年《人口研究》第2期上以題為“立即全面放開二胎政策的人口學后果分析”的論文公開發表。該文給出的結論是:“由于全面放開二胎政策后新符合政策條件的目標人群規模較大,且婦女生育二胎的意愿仍然處于較高水平,我國年度出生人口將在政策變動后急劇增加,出生人口峰值達到4995萬,婦女時期生育水平峰值達到4.5左右?!被谶@樣一種判斷,作者的結論是:需要“推遲一些時間實施全面二孩政策”。
很明顯,這兩項研究的結論都存在著非常大的偏誤。筆者曾分別對“單獨二孩”政策和“普遍二孩”政策可能導致的新增出生人口做過測算,并得出了與前兩項研究差異巨大的結果。針對“單獨二孩”政策,筆者的研究結果是:符合“單獨二孩”條件的婦女總數為1117萬[2],這一數據只是那份報告中給出的3300多萬的三分之一;政府后來也不得不承認,符合這一條件的夫婦全國也只有1100萬對;針對“普遍二孩”政策,筆者得到結果是:潛在生育人群中實際生育的人會在1700萬至3100萬之間,年度出生人口峰值在2200萬至2700萬之間,而絕對不會達到4995萬的水平,總和生育率峰值會在2.17至2.68之間[3],與翟振武教授估計的4.5的水平有巨大的差距。
全國絕大多數省市自治區是從2014年3月份開始正式實施“單獨二孩”政策,到目前已經整整實施了一年的時間。根據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2015年1月12日新聞發布會上公布的結果:截至2014年12月,全國有近100萬對單獨夫婦提出再生育申請,其中92萬對獲得批復,盡管這一數值并不是一年的結果,但可以預期從正式開始實施“單獨二孩”政策的一年里,真正能夠獲批的符合政策的再生育夫婦最多也只有120萬對左右,而這些獲批的夫婦能夠真正在第一年生育的會更少,離政策開始執行前估計每年新增200萬出生嬰兒的判斷相差甚遠。很明顯,“單獨二孩”政策在執行過程中出現了“遇冷”的結果[4],是大大超出了人們預期的。
目前,學者們爭論的焦點已經轉向是應該繼續堅持“單獨二孩”政策,還是應該盡快實施“普遍二孩”政策,或者干脆全面取消生育政策上。
實際上,在一些世界上原本采取以降低生育率、控制人口過快增長為目標的生育政策國家中,生育率也曾出現過大幅度的下降,也有些國家生育率在下降到比較低的水平后,學者們開始討論是否應該取消生育限制政策,也曾有過非常激烈的爭論,最終,政府還是取消了生育限制政策和有關項目,這其中最為典型的是韓國和日本。
然而,中國目前正處在生育政策的爭論階段,政府在政策的選擇上仍然猶豫不決。此時有必要了解一下曾經有過同樣經歷并發生過同樣事件的國家,是如何處理當時的爭論,以及政府是如何做出最終決策的;通過事后所發生的事情,也可以檢驗當時政府的決策是否合適和及時,是否也曾有過失誤。這些“過來”的經驗需要我們來學習,他們的教訓需要我們去借鑒,從而避免犯同樣的錯誤。
下面我們可以通過分析韓國計劃生育政策的出臺和實施,政策調整的背景和過程,以及調整后的結果,并將其與中國計劃生育的情況進行比較,來討論韓國在政策調整過程中有哪些值得中國借鑒的經驗和接受的教訓。
韓國人口普查數據發現,從1944年到1949年韓國年平均人口增長率為4.7%,人口從1590萬增長到2200萬,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是1945年后在海外居住的韓國人回國。而1949年到1955年的人口增長率卻很低,只有1%,主要是由于朝鮮戰爭的影響,很多人不生孩子。然而,從朝鮮戰爭結束后的1953年開始,生育率出現快速增長,而死亡率也迅速下降,再加上有三百萬難民的涌入,導致1960年人口增長率達到3%,當時的總和生育率高達5.99。有人計算,如果按照這樣的增長率發展下去的話,韓國人口會在23年里翻一番,這將嚴重阻礙社會經濟發展。
而從社會經濟角度看,當時韓國的自然資源十分匱乏,70%的人口靠農業來生存,工業設施、住房和公共設施均被戰爭所破壞,經濟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當時的失業率極高,人均年收入也只有80美元,而且經濟增長在很大程度上被人口高速增長所抵消。為此,政府開始通過制定經濟發展計劃和目標來推動整體經濟的發展,包括食物生產、住房、教育、健康照料、福利和就業等。
為了實現這一目標,隸屬于健康和社會事業部的技術顧問委員會下屬的婦幼健康委員會在1959年建議全國開展計劃生育工作,但當時的政府并沒有立即采納這一建議。然而在軍人政府統治后,這一政策最終在1961年被國家采納,目的是使控制生育的政策與經濟發展政策相伴隨,并將其作為經濟發展計劃的一部分,通過國家公共衛生服務網絡開始推行。從此政府允許在國內生產或從國外進口避孕藥具。
韓國的計劃生育跟中國有很多相似之處,其推行計劃生育的動機和過程跟中國也幾乎一樣,都是在制定經濟發展計劃的同時制定人口增長計劃;不同的是,韓國的計劃生育更多的是通過宣傳、開展計劃生育服務和經濟杠桿,以及民間組織的推動;而中國動用的是政府的行政力量,將計劃生育寫進憲法,并定為基本國策,國家還專門成立了計劃生育委員會,通過國家制定人口和計劃生育法,地方制定相應的條例,以及通過行政處罰或征收社會撫養費的辦法來強制性地推行計劃生育政策,其政府在計劃生育方面的行政成本和工作力度都要大大超過韓國。
韓國人口政策從1962年開始后可以分為三個階段,一是從1962年到1996年,是通過計劃生育來控制人口增長的政策;二是從1996年到2004年取消了人口控制政策,然后將人口政策轉為提高人口素質和改善福利;三是從2004年到現在,實施鼓勵生育的政策。
韓國人口政策被分成兩部分內容,一個叫“人口調控政策”,一個叫“人口作用政策”,并基于二者的有機聯系來進行推動。前者包括生育控制政策、提高人口素質政策、人口再分布政策;后者包括住房、食品、教育、就業、健康、福利和社會保障方面的內容。這樣與福利問題有關的公共政策總是與人口問題聯系在一起。
作為人口調控政策內容之一的生育控制政策主要是通過對避孕的宣傳,同時也通過公共教育系統進行宣傳,初期主要針對企業領導層,以及對鄉鎮級計生工作者的培訓。宣傳僅限于改變人們的價值觀念和生育行為,并引入各類社會和法律的支持,規章制度,以及利益導向性制度等,比如,對生育第三個孩子的家庭取消收入所得稅減免(1974),只生育兩個孩子的夫婦購置公共住房有優先權(1978)。婦幼保健法明確指出,政府對避孕服務提供支持,取消人工流產的法律審批限制(1973);在修訂的醫療服務法中提出禁止對胎兒進行性別鑒定,并要進行有罪處罰(1987)。

圖1 韓國總和生育率變化,1970-2013
計劃生育工作由衛生和社會事務部來負責,盡管法律上沒有明確規定,但1963年9月內閣常委會第18號解釋中指示其他政府部門都要支持計生工作。計劃生育初期提出了10年工作目標,擬將人口增長率從1960年的2.9%降低到1971年的2.0%。計劃生育“十年計劃”還包括20—44歲已婚婦女避孕率從1960年的0提高到1971年的45%,其中由政府支持的應該占到31.5%,個人承擔的占13.5%。第五個“五年計劃”時,政府又提出了新的人口控制目標,即到1988年將總和生育率控制到2.1的更替水平。由于到1980年時,總和生育率仍然高達2.8,總統要求政府從1981年開始制定出更強硬的措施,而且很有效,最終導致總和生育率在1984年達到了2.1(見圖1),提前四年實現了目標。在1986年3月制定的第六個“五年計劃”(1987—1991),政府又提出了新的人口控制目標,即將總和生育率從1984年的2.05降低到1995年的1.75,然而這個目標很快就在1985年實現了。
從上世紀60年代到80年代,韓國的計劃生育政策也是有一定變化的,60年代的口號是,“35歲前生三個子女,出生間隔為三年”;到了70年代初期,宣傳口號改為“女兒和兒子都一樣,只生兩個”;到了80年代初期甚至在宣傳中提倡“小家庭”,甚至提出“一孩家庭”,政府甚至對接受絕育的一孩家庭,提供住房優惠和補貼。

圖2 韓國分孩次出生人口性別比變化
在計劃生育政策執行得非常成功,各方面均十分滿意的同時,從1981年以后韓國又發現了一個新問題,那就是出生性別比表現的不正常,即出生性別比出現明顯的偏高(見圖2)。一些學者分析,出生性別比升高的原因主要是傳統的男孩偏好、醫療技術發展導致出現胎兒性別鑒定,以及選擇性人工流產導致的結果。為了使出生性別比回到正常軌道,政府于1987年修改了醫療服務法,提出對非法提供性別鑒定的專業人士要吊銷行醫執照;1994年該法作了重新修訂,重點強化處罰條款,并規定專業人士若提供這類服務,將被處以三年以下監禁,或者處以1千萬以下韓元(1萬美元)的罰款。
韓國1990年總和生育率就已經下降到了1.57,遠遠低于當時的計劃目標。面對迅速下降的生育率,針對是應該堅持還是取消當時的生育控制政策,專家們出現了激烈的爭論。一部分人認為控制生育的政策應該立即取消,因為它會對社會經濟發展產生負面影響,比如勞動力人口的長期下降和快速老齡化,并認為即使取消了政策,生育率也不可能提高;另一部分人則表示,控制生育的政策應該繼續堅持,原因是國家土地和資源有限,如果取消控制生育的政策,避孕率會下降,同時生育率會上升,從而導致以往工作的前功盡棄。
在對生育政策爭持不下的情況下,1995年韓國政府(衛生與福利部)專門組織了一個由各個領域專業人士組成的人口政策審議委員會,目的是全面分析和評估現行的生育控制政策所產生的效果,以及未來人口規模和人口結構變化對社會經濟的影響,并針對人口政策的走向提出建議。
這個委員會經過一年的調查和研究,給出的結論是:強烈建議立即取消生育控制政策,政府應該將人口政策轉變為提高人口素質和改善福利,因為在持續低生育率(當時為1.57)條件下,不僅會出現勞動力下降,由于人口快速老齡化導致的福利需求增長和勞動生產率的下降,以及由于人口結構變化導致的社會保險財政負擔的加重,而且還會導致出生性別比偏高更為嚴重,青少年性問題突出,以及人工流產率升高問題等。人口政策審議委員會的具體建議包括:(1)使生育率保持在目前的更替水平,并且將降低疾病發生率和死亡率作為實現可持續社會經濟發展過程的一部分;(2)增進家庭健康和福利;(3)阻止出生性別比升高,降低人工流產率;(4)通過為婦女提供就業機會和福利使婦女獲得更多的權利;(5)為老年人提供工作機會和充分的健康照料和福利;(6)平衡人口空間分布;(7)構建實施區域人口計劃和收集統計信息的基礎平臺;(8)為了成功地實施新的人口政策,提升有關機構及管理人員實施改革方面的能力,包括組織建設和功能建設。
根據人口政策審議委員會的建議,政府于1996年正式取消了傳統的生育控制政策,出臺的新人口政策包括保持生育和死亡在有利于國家可持續發展的水平,倡導家庭健康和福利,平衡出生性別比,鼓勵婦女參與生產勞動,改善老年人的生活,實現人口平衡分布,等等。
盡管人口控制政策被取消了,韓國的總和生育率并沒有像期望的那樣出現反彈或回升,反而是一路走低,并從1996年政策放開時的1.57下降到1998年的1.45,2001年的1.30,2003年的1.18,最終降到了2005年的1.08,此時韓國已經成為世界上生育水平最低的國家。盡管很多學者在政策剛剛放開后曾要求政府制定鼓勵生育的政策,但政府當時并沒有采納。后來韓國學者和政府普遍認為,如果取消人口控制政策是發生在1990年,而不是發生在1996年,后來的超低生育水平是應該可以避免的。然而,盡管在1996年當時也有很多學者反對取消政策,但是政府當時的英明決策還是得到社會的高度贊譽。
盡管從取消人口控制政策以后生育率一直持續下降,韓國政府仍然擔心生育率會出現反彈,這之后并沒有出臺任何鼓勵生育的政策或措施。韓國政府真正開始明確鼓勵多育,是從2003年才正式開始。
由于長期生育率走低,應對低生育水平所帶來的人口問題,成為韓國政府主要關注的政策,并構建了由相關政府部門參與的統籌解決人口問題的干預體制。從2004年開始在總統咨詢組下成立了老齡化和未來社會委員會,來處理與低生育率和老齡社會有關的中長期政策制定和實施策略問題;2005年又設立了由總統擔任主席的低生育率與高齡化委員會,并通過國會頒布了《低生育率與高齡社會基本法》,擬通過立法的方式來推動人口增長,解決人口老齡化問題。有關部門分析了產生低生育率的原因,發現這些原因與政府的12個部門有聯系,為此要求這12個部門認真制定了相應的政策和詳細的工作方案,目的是提高已婚婦女的生育水平,這其中有10項政策與兒童撫養和教育有關,4項政策支持多孩家庭,9項政策支持構建有利于出生和撫養子女環境,3項政策涉及公共宣傳和教育,以及學校教育。這期間韓國政府還提出了到2010年把總和生育率提高到1.6的目標。與此同時還制定了一些旨在提高生育率的措施,包括增加對培養未來人才的社會投入;擴大兒童保育基礎設施;促進構建兼顧家庭與工作的工作環境;增強針對孕產婦保健的社會責任;促進一個鼓勵婚姻與撫育子女的對家庭有益的社會環境;建設應對低生育率的基礎設施,積極支持和普及地方政府的活動和項目評估等。具體措施還包括政府和企業為婦女支付每年40萬韓元的產假工資,產假最多可延長到1年;政府為懷孕、分娩、不孕不育患者支付醫療費用,自然流產休假3個月;公務員招聘多子女優先;對3個子女的家庭實施減免稅收的政策等。后來的宣傳口號也改為:“爸爸我不要一個人,我要弟弟和妹妹”,“兩個孩子比一個孩子好,三個孩子比兩個孩子好”,等等。
盡管政府盡了最大努力,也采取了多項旨在提高生育水平的措施,但效果并不明顯,后期雖然生育率有所回升,但后勁不足,上升幅度也不是很大,到2008年上升到1.19,2010年達到了1.23,2012年又升高到1.30,到了2013年再次回落到1.20。很明顯,韓國在1996年取消人口控制政策后,并未導致生育率出現反彈,本身就已經證明了韓國的生育率在1996年以前就已經落入了“低生育率陷阱”;換句話說,若韓國在落入低生育率陷阱以前放開生育政策,生育率仍然有回升的可能。這意味著,生育率反彈存在一個臨界點或轉折時間點,如果在這一個時間點以前調整生育政策,調整才是有效的,否則就是無效或無意義的。
盡管韓國沒有像中國那樣實施強制的計劃生育,但是計劃生育的大力宣傳和所提供的服務,加上社會經濟發展導致的人們生育意愿的轉變,使人們在接受“少生”觀念并自覺少生孩子的同時,性別偏好意愿隨之增強,其結果是韓國從1981年開始出現出生性別比失衡,并從此一路走高,在1990年達到峰值的116.5(見圖2)。
實際上中國也恰恰是在這個時間發現出生性別比失衡。1982年第三次全國人口普查得到的1981年出生性別比為108.5,遺憾的是當時中國政府對此并沒有十分重視,只是認為這是一個偶然結果,特別是國外一些人利用出生性別比偏高來攻擊中國的計劃生育,認為是計劃生育導致了很多女嬰的死亡,導致中國政府將注意力轉向回擊國外對中國的攻擊上,而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國內出生性別比治理上,甚至到1990年人口普查時發現出生性別比進一步升高以后,中國政府包括學者都并沒有認為中國出生性別比出現了真實的偏高,而是一致認為是女嬰數據漏報導致的結果,即只是數值上的偏高。直至到了上個世紀90年代末和本世紀初,中國政府才真正把治理出生性別比偏高作為一項重要工作來抓,遺憾的是,此時的出生嬰兒性別比已經上升到非常高的水平,并接近120,后來的治理工作效果微乎其微,導致出生性別比一直持續在高位運行。
盡管韓國對出生性別比的治理方式與中國類似,都是通過打擊“兩非”,并進行男女平等和關愛女孩方面的宣傳等措施;不同的是中國在這方面的行動比韓國要晚一些,初期的力度也沒有韓國大。由于在控制性別比升高方面韓國政府采取了更為嚴格的措施和更為廣泛的宣傳和行動,最終結果是韓國從1990年后出生性別比開始下降,說明政府的宣傳和管理工作已經產生了效果;特別是1996年取消生育政策以后,出生性別比又出現了大幅度下降。盡管取消生育政策后并沒有馬上導致生育率出現回升,但政策的調整卻使出生性別比問題得到了很好的解決。從取消生育政策時起,出生性別比就開始下降,1998年為110.1,2003年下降到108.7,2007年降到106.2,首次下降到107以下,從此出生性別比進入正常軌道,目前已經處于正常范圍并保持穩定。這說明,取消生育控制政策對于解決出生性別比的問題是有效的。
然而,中國出生性別比問題的解決仍然是遙遙無期。從發現性別比偏高的1982年迅速上升到1990年的114.7,此時的水平比韓國當時的116.5要低一些,然后在1995年中國出生性別比就上升到了117.4,從此全面超過韓國。2000年普查的結果是116.9,2002年進一步升高到119.9,2004年達到峰值為121.2,從這以后的五年均高于119,此后時間則略有下降。盡管2014年已經下降到了115.9的水平,但這仍然處于高位水平。如果這樣小幅下降可以歸為近年來政府開展治理出生性別比工作的成效的話,那么性別比未來的大幅度下降將寄期望于生育政策的進一步放開和完善。
韓國是從1961年開始推行計劃生育,中國是在1970年代初開始推行計劃生育,兩國開始推行計劃生育的時間相差10年;韓國生育率是在1983年達到更替水平,中國差不多是在1992—1993年達到更替水平,差不多也相差10年;韓國學術界是在1990年開始爭論是否應該取消計劃生育政策,當時的總和生育率為1.57,中國是在2000年后開始討論完善生育政策,當時的總和生育率估計是在1.6—1.7左右,二者的時間距離也差不多是10年。當然,中國學術界在2000年以后對生育政策的討論并沒有那么激烈,那時候絕大多數學者擁護“穩定低生育水平”,很少有學者提出要“提高生育水平”或“取消計劃生育”。只是到了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以后,調整生育政策的呼聲才不斷高漲起來,而這種呼聲也只是強調“逐步放開”,而不是徹底取消。看來,不僅中國的計劃生育工作比韓國滯后,在生育政策的討論上也相對比較滯后。當然,這里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中國是人口大國,政策的調整需要更加慎重,另一方面人們更擔心生育率出現反彈,特別是大幅度反彈。
實際上,韓國在調整人口政策以前,反對取消計劃生育政策的人們也同樣是擔心生育率反彈;估計那些同意取消計生政策的人,也會認為會有所反彈,只是覺得不會出現大幅度反彈,可能很少有人會想到取消政策后生育率會繼續下降。政府當時對此也比較慎重,但經過認真的、全面的、集體的論證后,最終還是下決心取消了生育政策。事實證明,取消計劃生育政策是一種明智的選擇;當然,如果能夠取消得再早一些,情況會更好。
韓國生育政策推行和調整的經驗給我們很多啟示,特別是政策調整過程中的經驗值得我們去學習和借鑒。首先,盡管韓國在計劃生育的各個階段也制訂出了相應的人口控制目標,但并沒有依靠強制性的行政手段來推行計劃生育,生育率下降仍然十分明顯,這意味著在經濟快速起飛階段,人們的生育意愿會出現大幅度的下降,正是由于政府的宣傳推動與人們生育意愿的變化共同導致了生育率的快速下降;其次,韓國生育政策的調整并不是政府某個部門或某個人來決定,也不是單純依靠某個或某幾個專家來進行論證,而是公開組織了一個由各個領域專業人士組成的人口政策審議委員會,進行專題論證,并充分聽取各方面的意見,從而避免了論證上的不科學和失誤,政策審定過程公正透明,決策民主,整個論證過程是集體智慧的結晶;再次,沒有任憑學者和社會人士進行無休止的爭論,而是在論證結果出來后的短時期內政府便做出了明確的決斷,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政策調整時間的延誤;最后,取消生育政策后可以緩解由于計劃生育帶來的一些問題,特別是導致了出生性別比的迅速下降,從而也顯示出了政策調整后的積極效果。
韓國生育政策調整的最大教訓就是取消人口控制政策后,生育率不僅沒能夠反彈,反而出現了進一步的下降,導致最終跌入“低生育率陷阱”,以至于政府后悔沒能夠早一點取消生育控制政策。這個教訓是非常慘痛的。這說明,韓國在生育政策調整前并沒有很好地研究和監測老百姓的生育意愿①也有報道稱,韓國實際上在政策調整前也做過生育意愿調查,但最后發現意愿生育率大大高于實際生育率,最終導致依據生育意愿調查結果存在著判斷上的失誤。,政府也沒有明確給出一個適合社會經濟長期可持續發展的期望生育水平,更沒有關注到意愿生育水平與期望生育水平的差異變化,只是單純憑借當時生育水平的具體數值來判斷是否應該調整生育政策。然而,一旦掉入“低生育率陷阱”,一切都為時已晚。盡管取消政策后韓國政府采取了鼓勵人口增長的政策,但效果并不明顯。
韓國以及全世界幾乎所有進入低生育水平國家的經驗體現出兩條規律,第一個規律是:無論政府是否干預,也不管當時的生育水平有多高,一旦經濟發展到了一定水平,生育率都會自發下降;第二個規律是:政府有能力讓生育率下降,但很難做到讓低生育率再度升高。如果兩條規律成立的話,我們應該寧愿在生育率還處在相對比較高的水平上,開始調整或放棄計劃生育政策,而不是在生育率已經達到低水平時才調整和放棄計劃生育政策。如果說決策失誤是由于沒有經驗,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原諒的;但如果有了以往可借鑒的經驗以后,我們仍然做出錯誤的決策,那將是不可原諒的。
基于韓國的經驗,以及中國目前執行“單獨二孩”政策所表現出的現實,中國的生育政策應該盡快過渡到“普遍二孩”,甚至可以考慮立即取消目前的人口控制政策,并清理和取消與生育政策掛鉤的有關戶口、教育、社保、宅基地分配等一系列社會經濟配套政策,開始創造一個鼓勵和支持人口增長的社會環境,研究制定有利于家庭幸福和社會和諧的家庭發展政策,從根本上改變“人口是中國發展的羈絆”的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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