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璐 高建新[內(nèi)蒙古大學, 呼和浩特 010070]
雛鳳清聲
淺論《世說新語》中的少年兒童形象
⊙劉 璐 高建新[內(nèi)蒙古大學, 呼和浩特 010070]
少年兒童形象在《世說新語》眾多的人物形象中獨樹一幟,有著不可忽視的重要意義。少兒們形象鮮明且有著那個時代社會思想文化的烙印。本文通過總結(jié)少年兒童的形象特點和闡述其形成的背景、原因來淺論《世說新語》中的少年兒童形象。
《世說新語》 少年兒童 人物形象 魏晉時期
《世說新語》采集前代遺聞軼事,“凡三十八篇,自《德行》至《仇隙》,以類相從,事起后漢,止于東晉”①,是魏晉南北朝志人小說中成就最高的作品。“全書所涉及到的重要人物不下五六百人,上自帝王卿相,下至士庶僧徒,都有所記載。”②其中與少年兒童相關的有七十則左右,占全書所錄1219則的近6%,所占篇幅不少;且魯迅先生稱《世說新語》是一部“名士底教科書”,書中這些少年兒童故事集體現(xiàn)了魏晉名士童年生活的情狀,而童年時期又是人成長的重要階段,對人性格的形成和之后的作為與成就有著很大的影響。因此,對《世說新語》中的“準名士”——少年兒童的形象進行闡釋,在整個《世說新語》的研究中有著不可忽視的重要意義。
《世說新語》藝術的志人手法傳神見性,將內(nèi)在的心性通過外在的行跡傳達出來。少年兒童們“神衿可愛”,他們或善良孝順、德行方正,或聰慧善辯、知識豐富,或過早成熟,或有父遺風,或個性張揚、氣度不凡。然而,少兒們這些鮮明的形象特點不是憑空產(chǎn)生、形成,它浸染著魏晉風度,有著那個時代社會思想文化的烙印。
1.善良孝順、德行方正
雖然魏晉時期思想領域呈現(xiàn)多元化傾向,使儒學的獨尊地位受到極大沖擊,但少年兒童們天性善良、孝老愛親、德行方正,可見儒家“仁”的觀念仍未退出士人的精神舞臺,并依舊被外化在他們的行為之中。
“溫良恭儉讓”是儒家待人接物的準則,《德行》第三十三則就通過對謝氏兄弟的對比,突顯了謝安的善良天性。“謝奕作剡令,有一老翁犯法,謝以醇酒罰之,乃至過醉而尤未已。”成人理性,他們的眼中只有依罪量刑。時年七八歲的謝安卻單純感性,同情心盛,不忍老翁受罰。“諫曰:‘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兄長謝奕于是受動,“遂遣之”。
魏晉南北朝,時人重孝,從當有吏詐稱母病求假,陳仲弓“欺君不忠,病母不孝,不忠不孝,其罪莫大,考求眾奸,豈復過此”的憤怒之言中就可略見一斑。“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孝恰是“仁”之根本。王祥知后母殺己未遂,“憾之不已”時,“跪前請死”,孝母至誠如此,“母于是感悟,愛之如己子”。“范宣年八歲”,“誤傷指”,“大啼”,卻不是因為疼痛,他向問者解釋:“身體發(fā)膚,不敢毀傷,是以啼耳。”《孝經(jīng)·開宗明義章》有“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之言,范宣引用,可見他嚴格遵循儒家孝道,甚至選官也舉孝廉。
吳道助、附子兄弟居在丹陽郡后,遭母童夫人艱,朝夕哭臨。及思至,賓客吊省,號踴哀絕,路人為之落淚。韓康伯時為丹陽尹,母殷在郡,每聞二吳之哭,輒為凄惻,語康伯曰:“汝若為選官,當好料理此人。”康伯亦甚相知。韓后果為吏部尚書,大吳不免哀制,小吳遂大貴達。(《德行》四十七)
吳道助、附子兄弟至孝之慟哭感動了韓康伯和他的母親,因孝心被舉官。
陳元方小小年紀德行方正,嚴正批評“過期不至”“對子罵父”的友人,斥其“無信”“無禮”,并“入門不顧”,不屑再與無德之人多言。(《方正》一)陳元方也是遵循了儒家“仁義禮智信”的思想。
2.聰慧善辯、知識豐富
“正始以來,司馬氏與曹氏之間的權(quán)利斗爭進入白熱化的時候,政治上的兇險首先危及士人的人身安全。”③《晉書·阮籍傳》載:“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而“玄理在思維上超越多樣化的現(xiàn)世實物而直接訴諸本體,正符合當時士人回避現(xiàn)實的心態(tài)”④。故士人皆口談虛浮,宅心事外,言玄的清談之風成為士人規(guī)避政治風險的避風港,盛熾一時。王羲之曾批謝安“虛談廢務”(《言語》七十),可見當時清談的流行程度。
少年兒童們的一些形象特征就與好清談的社會文化有關。“因為玄學義理奧妙精深,只有具備了極高智慧的人,才能剖玄析理以至精微。”⑤清談還需具有豐富的知識儲備和高超的論辯技巧,所以知識、思辨能力和口才就顯得尤為重要。因清談之風的影響,少年兒童們經(jīng)無意的耳濡目染或刻意的教育,聰慧善辯、知識豐富成為他們的突出特點。
《世說新語》單辟一篇共七則言少年兒童的智慧,稱《夙惠》。通讀《夙惠》篇不難發(fā)現(xiàn),它強調(diào)的智慧包括記憶力和思辨能力兩個方面。《夙慧》第一則中,有客來訪陳太丘,兩幼子陳元方、陳季方偷聽父親與客人的論議。當陳太丘問他們:“爾頗有所識不?”“二子俱說,更相易奪,言無遺失。”元方、季方過耳不忘,將父親與客人的談話精準地復述下來,可謂有超常的記憶力。
韓康伯年數(shù)歲,家酷貧,至大寒,止得襦,母殷夫人自成之,令康伯捉熨斗,謂康伯曰:“且著襦,尋作復。”兒云:“已足,不須復也。”母問其故,答曰:“火在熨斗中,而柄尚熱,今既著襦,下亦當暖,故不須耳。”母甚異之,知為國器。(《夙惠》五)
年幼的韓康伯體貼母之艱辛,由熨斗中有火柄即熱的原理進行邏輯推理,喻勸母親省去縫制夾褲之勞,使讀者不僅贊嘆他的思辨能力,更因其聰明懂事,讓人又愛又憐。
聰慧的少兒獨立思考,常常見解獨到。《言語》篇以言語志人,《言語》第四十六則中,來客咸共嘆謝仁祖“年少,一坐之顏回”之時,故事通過記述謝仁祖“坐無尼父,焉別顏回”這集謙虛、傲慢、犀利為一體的驚人之答,使其不與眾人合流、思想獨立的特點躍然紙上,令人印象深刻。
少兒們長于辭令,常令人叫絕。孔融詣李元禮,因“昔先君仲尼與君先人伯陽有師資之尊,是仆與君奕世為通好也”之言引賓客莫不奇之。陳韙不以為然:“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孔融立即針鋒相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回答道“想君小時,必當了了”,使“韙大”。(《言語》三)孔融反應敏捷,出語機巧,雅言深意,也因此傳為百年佳話。
少兒們之所以知識豐富,首先是因為有“愛智的熱情”。
不斷的學習、思索使他們知識淵博,出口成章,不輸成人。
陳元方年十一時,候袁公。袁公問曰:“賢家君在太丘,遠近稱之,何所履行?”元方曰:“老父在太丘,強者綏之以德,弱者撫之以仁,恣其所安,久而益敬。”袁公曰:“孤往者嘗為鄴令,正行此事,不知卿家君法孤,孤法卿父。”元方曰:“周公、孔子,異世而出,周旋動靜,萬里如一,周公不師孔子,孔子亦不師周公。”(《政事》三)
陳元方應答時引經(jīng)據(jù)典,將周公和孔子信手拈來作喻,用例準確,既維護了父親的尊嚴,又尊重了對方,乃是一石雙鳥。如果沒有豐富的知識儲備,是無法做到的。
孫盛為庾公記室參軍,從獵,將其二兒俱行,庾公不知。忽于獵場見齊莊,時年七八歲,庾謂曰:“君亦復來邪?”應聲答曰:“所謂‘無大無小,從公于邁。’”(《言語》四十九)
齊莊小小年紀就知識豐富,能活用《詩經(jīng)》之典,恰到好處:“無大無小”原指官位無論大小,齊莊巧妙地用來指大人小孩,將父親和自己包括進去,同時又以“公”稱頌庾亮,既切合當時場景,又不失風趣。
3.早熟
上文提到“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社會矛盾的錯綜復雜,使士人游走官場,常罹橫禍。只有那些善于審時度勢、遠禍全身者才有生存的余地,由此涌現(xiàn)出一大批有識見的少年兒童。他們由于官宦之家朝不保夕的生存狀況的逼迫,過早地失去了幼稚童真,顯得早熟老成。他們在面臨險境時,表現(xiàn)得異常鎮(zhèn)定勇敢。其中最有名的當屬孔融二兒的故事。
孔融被收,中外惶怖。時融兒大者九歲,小者八歲,二兒故琢釘戲,了無遽容。融謂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兒可得全不?”兒徐進曰:“大人豈見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尋亦收至。(《言語》五)
二兒小小年紀,就對當權(quán)者的嘴臉有著清醒的認識,能看明形勢大局,預知自己的不幸命運。又如王羲之不到十歲時,在大將軍王敦帳中眠,遇其“言逆節(jié)之謀”,當即“知無活理”,“乃剔吐污頭面被褥,詐孰眠”。騙過王敦,“于是得全”。(《假譎》七)臨危不亂,有膽有謀。同樣是少兒,帝王則要早早擔起國之重任。《夙惠》第三則中,晉明帝以坐元帝膝上之齡,回答“汝意長安何如日遠?”的問題,靈活變換角度,而且言外有意。為安慰思念北方以致啼泣的元帝,答:“日遠,不聞人從日邊來,居然可知。”第二日又以“舉目見日,不見長安”之答,委婉批評群臣無心北伐,飽含故國之思。且兩種答案都能自圓其說,言之鑿鑿。
4.有父遺風
俗語講:“虎父無犬子”,由于從小耳濡目染的影響和家庭氛圍的陶冶,孩子的身上就有了父親的影子。而且魏晉本身就是一個門閥制度興起、家庭教育流行的時代,這也與孩子們皆承父風儀不無關系。“庾太尉風儀偉長,不輕舉止”,當時的人都以為他是裝出來的,他的大兒子只有幾歲,“雅重之質(zhì)”,天性如此。“論者謂不減亮”,見到阿恭就知道庾亮的雅重非假。(《雅量》十七)
《賞譽》第二十九則介紹竹林七賢的八位子侄,他們身上都有七賢的遺風:“林下諸賢,各有俊才子:藉子渾,器量弘曠;康子紹,清遠雅正;濤子簡,疏通高素;咸子瞻,虛夷有遠志;瞻弟孚,爽朗多所遺;秀子純、悌,并令淑有清流;戎子萬子,有大成之風,苗而不秀。”可見魏晉名士父子相繼,綿延不絕,風骨遠傳。
5.個性張揚、氣度不凡
魏晉時期“隨著經(jīng)學束縛的解除,正統(tǒng)觀念的淡化,思想出現(xiàn)了活躍的局面,僵化了的內(nèi)心世界讓位于一個感情豐富細膩的世界。重個性、重欲望、重感情,強烈的生命意識成了士人內(nèi)心生活的中心”⑦。任誕之風愈演愈烈,使時代風氣也波及到孩童,他們從小就表現(xiàn)得蔑視禮法、個性張揚,并且清高自詡、氣度不凡。
《言語》第八十九則中,簡文帝駕崩,孝武帝直到黃昏也不去哭吊。左右侍從啟之:“依常應臨”,都勸他應當按常理去哭吊,孝武帝回答說:“哀至則哭,何常之有?”人哀傷到極點自然便會哭,何必依常理? 行事遵循自己內(nèi)心的意愿,蔑視常規(guī),個性的張揚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王子敬數(shù)歲時,嘗看諸門生樗蒲,見有勝負,因曰:“南風不競。”門生輩輕其小兒,乃曰:“此郎亦管中窺豹,時見一斑。”子敬曰:“遠慚荀奉倩,近愧劉真長。”遂拂衣而去。(《方正》五十九)
王戎七歲隨百姓觀虎,虎“攀欄而吼,其聲震地”,旁邊的觀者不是退避就是跌倒,唯有王戎“湛然不動,了無恐色”(《雅量》五)。《晉書》評其“神彩秀徹”,雅量、氣度令人贊嘆。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有言:“文變?nèi)竞跏狼椤保膶W與社會歷史有著難以割裂的關系。因此,我們可以利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和精神風貌,解讀這個時代的文學作品。《世說新語》“事起后漢,止于東晉”。“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痛苦的時代。”⑧“滔滔者,天下皆是也。”⑨“然而卻是精神史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⑩這是少兒們生活的時代,也是造就他們鮮明形象的原因。
1.魏晉時期人性解放,流行人物品藻
“從黃巾起義前后起,整個社會日漸動蕩,接著便是戰(zhàn)禍不已,疾疫流行,死亡枕藉,連大批的上層貴族也在所不免。”?王粲《七哀詩》“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正是對該時代滿目瘡痍、哀鴻遍野景象的描述。“榮華富貴,頃刻喪落,既然如此,如何有意義地自覺地充分把握住這短促而多苦難的人生,使之更為豐富滿足,便突現(xiàn)出來了。它實質(zhì)上標志著一種人的覺醒。”?所以就有了桓溫問殷浩曰:“卿何如我?”殷答曰:“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這種自我價值的發(fā)現(xiàn)和肯定,也“使對人的評議正式成為社會、政治、文化談論的中心”?。因此,沒有魏晉人的覺醒,怎會有“君子比德于玉”的人物品藻之風的盛行?沒有人物品藻,怎會有《世說新語》“手執(zhí)拂塵,口吐玄言,捫虱而談,辯才無礙”的人物群像的呈現(xiàn)?
魏晉這幾百年間是人精神上的大解放,人格上思想上的大自由。士人“以老莊為宗而黜六經(jīng)”(干寶《晉紀總論》),掙脫儒家禮教的桎梏,“越名教而任自然”,高呼“禮豈為我輩設也”。然而,人性的解放不僅僅局限于士人,在任何社會中,婦女兒童解放的程度是衡量普遍解放的天然尺度,《世說新語》中就稱少兒為“卿”“君”“足下”,以不是“俯視”而是“平視”的尊重態(tài)度對待他們,并不惜筆墨著力刻畫他們。這一思想頗為超前,莫說前無古人,就連魏晉之后也達不到婦孺與男子文學地位的平等。
魏晉人物品藻之風和對少兒的平視態(tài)度是《世說新語》有眾多鮮活少年兒童形象的成因之一。
2.魏晉時期,門閥制度興盛
曹丕稱帝,聽從陳群建議,實行九品中正制。定品原則上家世只作參考,但晉以后完全以家世來定品級,久而久之官吏的選拔權(quán)就被世家大族所壟斷,于是就形成了當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局面。《晉書·食貨志》就稱官宦:“各以品之高卑蔭其親屬,多者九族,少者三世。”左思也有鳴寒士之不平的《詠史》詩:“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唐長孺先生就認為,九品中正制充當了門閥制度的工具。于是九品中正制使門閥士族更加壯大,就有了《容止》第十五則中“有人詣王太尉,遇安豐、大將軍、丞相在坐;往別屋,見季胤、平子”后,“今日之行,觸目見琳瑯珠玉”之嘆。
司空顧和與時賢共清言,張玄之顧敷是中外孫,年并七歲,在床邊戲,于時聞語神情如不相屬,暝于燈下,二小兒共敘客主之言,都無遺失,顧公越席而提其耳曰:“不意衰宗復生此寶。”(《夙惠》四)
顧和教誨懇切,言語中流露出門中有此惠兒的喜悅。錢穆先生曾指出:“所謂門第中人者……為此門第之所賴以維系而久在者,則必在上有賢父兄,在下有賢子弟,若此二者俱無,政治上之權(quán)勢,經(jīng)濟上之豐盈,豈可支持此門第幾百年而不弊不敗?”?確實,歷史上因緣際會、乘時而起的權(quán)勢豪門可謂多矣,但大多都難免旋生旋滅的命運。而中古世族多能傳承十數(shù)代,綿延數(shù)百年,與家族才俊的承接相繼這一因素是分不開的。出生世家的少年兒童都擔負著榮耀家族的使命,他們的地位之重不容忽視,這就難怪顧和會如此欣慰,也難怪《世說新語》會對少年兒童如此重視。
3.重視家庭教育
《晉書》在形容魏晉時期教育狀況時有言:“自黃初以來,崇立太學二十余年而寡有成者,雖有其名而無其人,雖設其教而無其功。”“官學教育的興衰不定、辦學效益的低下,表明它已不能擔負它的職能。”?文化教育因此下移,作為私學教育主體的家族教育因之大盛。而且上文已經(jīng)論述過門閥士族與少年兒童的關系,各世家大族必須加強對子弟的文化教育,培養(yǎng)其德行和才干,才能保持門第興盛、世代承傳,所以時人非常重視家庭教育。
謝安就在與子侄相處的過程中,秉承著“事事留心皆學問”的原則,運用自己獨特的教育方法,抓住時機教育孩子們。
謝安時而與子侄們討論文學:
謝太傅寒雪日內(nèi)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公大笑樂。即公大兄無奕女,左將軍王凝之妻。(《言語》七十一)
時而與子侄們討論政事:
晉武帝每餉山濤恒少,謝太傅以問子弟,車騎答曰:“當由欲者不多,而使與者忘少。”(《言語》七十八)
時而與子侄們品藻人物:
謝車騎問謝公:“真長性至峭,何足乃重?”答曰:“是不見耳!阿見子敬,尚使人不能已。”(《賞譽》一四六)
謝安與子侄一問一答討論問題,而且涉及各個領域。從中就能看出謝安獨特的“啟發(fā)、誘導式”教育方法。它不同于填鴨式的喋喋不休,而是類似于孔子的“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引導孩子們獨立思考問題。
不僅如此,謝安的教育還建立在對孩子的尊重上。謝安問子侄:“《毛詩》何句最佳?”謝玄回答:“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而所謂最佳,既可以從文學角度而言,也可以從社會角度而言。當謝安看到謝玄對《毛詩》的理解,更多偏重在“小我”的風花雪月之時,他就有意將注意力轉(zhuǎn)向?qū)掖笫碌年P注上來。公曰:“謨定命,遠猷辰告。”而且尊重謝玄,并不否定他,只說“此句偏有雅人深致”,點到為止,用心良苦。又如:
謝遏年少時,好著紫羅香囊,垂覆手。太傅患之,而不欲傷其意。乃譎與賭,得即燒之。(《假譎》十四)
謝安對謝玄寄予厚望,想讓他放棄這種富家子弟的不良習慣,又尊重他,不愿意傷害他的感情,所以采用游戲的委婉方式。“這態(tài)度多么慈祥,而用意又何其嚴格!謝玄為東晉立大功,救國家于垂危,足見這教育精神和方法的成績。”?
謝公夫人教兒,問太傅:“那得初不見君教兒?”答曰:“我常自教兒。”(《德行》三十六)
老子《道德經(jīng)》有云:“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 正是謝安這種以身作則、“不言之教”、寬松智慧的教育方法,謝家子弟才能“芝蘭玉樹生于階庭”。也正是因為魏晉時期備受重視的家庭教育,少年兒童們才如此“神衿可愛”,在《世說新語》眾多的人物形象中獨樹一幟。
“一種風流吾最愛,六朝人物晚唐詩。”《世說新語》著力刻畫了魏晉名士的“玄心、洞見、妙賞、深情”,是中國古典文學中的瑰寶,其中的少年兒童群作為經(jīng)典的文學形象歷久彌新,對后世的文學創(chuàng)作有著深遠的影響。
① 魯迅:《〈世說新語〉與其前后》,見《中國小說史略》,上海世紀出版社2006年版,第35頁。
② 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之周祖謨前言,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1頁
③④ 朱碧蓮:《世說新語詳解》之前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8頁,第8頁。
⑤ 鄧志文:《天才出少年——從〈世說新語〉看魏晉兒童早慧的表現(xiàn)》,《作家》2012年第1期,第127—128頁。
⑥⑧⑩? 宗白華:《論〈世說新語〉和晉人的美》,見《美與人生》,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95頁,第189頁,第189頁,第206頁。
⑦ 羅宗強:《魏晉南北朝文學思想史》,中華書局2004版,第6頁。
⑨ 楊伯峻:《論語》,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19頁。
??? 李澤厚:《美的歷程》,文物出版社1982年版,第90頁,第90頁,第92頁。
? 錢穆:《略論魏晉南北朝學術文化與當時門第之關系》,《香港新亞學報》1963年第2期。
? 李必友、張白茹:《論魏晉南北朝家族教育興盛的原因》,《寧夏大學學報》第24卷2002年第4期。
作 者:劉璐,內(nèi)蒙古大學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高建新,內(nèi)蒙古大學教授,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編 輯: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