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福惠先生與中國近代思想文化研究

⊙楊 鵬［西北農林科技大學， 陜西 楊凌 712100］

文論探奧

羅福惠先生與中國近代思想文化研究

⊙楊 鵬［西北農林科技大學， 陜西 楊凌 712100］

羅福惠教授是我國著名的中國近代史研究專家。先生在近代人物思想、辛亥革命史、近代區域文化史、近代中日文化交流史等領域都取得了非常突出的成績。先生的研究成果立意角度新穎，能發前人所未發，將中國近代的思想史研究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先生這些成就的取得，與他永無止境的歷史求索及其求實、嚴謹的治學風格有密切的關系。

羅福惠 近代中國 思想文化

羅福惠教授是我國著名的中國近代史研究專家，從事歷史教學和研究近三十年。羅福惠先生在中國近代思想文化史研究領域投入了大量的心血與精力，取得了非常突出的成績。1986年，他的第一部專著《章太炎思想研究》正式出版，立即在學術界引起巨大反響。隨后，先生又相繼撰寫了《國情、民性與近代化——以日中文化問題為中心》《湖北近三百年學術文化》《辛亥時期的精英文化研究》《長江流域的近代社會思潮》《辛亥革命的百年記憶與詮釋》等著作，此外還有近百篇學術論文陸續發表。先生的研究成果立意角度新穎，研究方法獨特，在許多問題上能發前人所未發，并提出了大量有價值的見解，將思想史研究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

一、關注近代人物的思想

關注一個關鍵性的人物，對其思想進行學理上的研究，是學術史、思想史的重要內容。在傳統中國向近代中國轉型的新陳代謝過程里，章太炎無疑是這一歷史社會文化土壤造就的巨擘。他博古通今，學貫中西，在政治、經濟等方面常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在經學、史學、諸子學等許多領域，也都有卓越的建樹。章太炎“不止是一個政治家，特別說不上是一個優秀的政治家，但卻是一個真誠愛國的大學問家、大思想家”①。正因為如此，先生在涉足中國近代思想文化史領域之初，就將章太炎的思想作為研究的重點。1986年，他與唐文權教授合著的《章太炎思想研究》付梓出版，該書對章太炎的經濟、政治、道德學說、哲學認識論、宗教觀、佛學思想，以及經學、史學、諸子學及其對西學的汲取和對歷代學術的評議進行了全面深刻的探討。先生并不僅僅限于勾勒章太炎各個思想側面的概貌，而是對其主體內容做動態的、多層次、多角度的剖析，并力求在相互聯系、相互對比中印證其社會意義及評價，使章太炎思想與那個時代的思想發展脈搏和中華民族的文化傳統融為一體。對章太炎這樣才思宏富又駁雜多變的歷史人物，先生力求在歷史人物的發展、變化、彷徨、反復之中去尋覓那些變化著的思緒和不變的基因。于變與不變之間揭示章太炎思想的動態特征和基本定勢。《章太炎思想研究》共四十余萬字，有關章太炎學術思想、宗教道德思想方面的論證占了四分之三左右，是全書的精華所在，從而彌補了過去研究中的不足，把章太炎的研究提高到一個新的水平。

羅先生在關注章太炎的思想的同時，還對革命黨人的杰出代表，孫中山先生的忠實追隨者，中華民國肇造的元勛，湖北廣濟人居正產生了興趣。1989年，他經過廣泛的訪求、搜集，清理，最終出版了《居正文集》，收錄居正的單行著作五種，敘事型的文章和演說16篇，論說型的文章和演說48篇、雜著(含較為簡短的講話、書序，碑傳銘誅和學佛心得等)71篇，函牘（含公私信件、電文、報告、指示、命令、提案等）255件、詩詞161篇。這對于近代史研究具有較大的史料和思想價值。為了讓大陸讀者更加清晰地了解居正的生平及其思想，先生在《辛亥兩湖史事新論》文集中刊文，檢討其主要活動，并對其思想略加分析。他指出，在1905年至1923年這十八年中，居正始終忠實地追隨著孫中山，在舊民主革命的宣傳發動、組織策劃、乃至軍事行動諸方面，為推翻帝制，實現共和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和貢獻。此后的二十八年里，居正愛國之心始終熾烈，在民族危亡的時刻，堅決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并且為中國近代法制建設貢獻了力量。然而，他依舊是一個正統的、充滿夢幻的舊三民主義者。雖然廁身政界，擔任國民政府司法院院達十六年之久，但一無地盤，二無武力，三無財閥和外國老板支持，其“徹底實施法制”“收回治外法權”等政見無由實施，基本上處于非主流派的地位。但也正因為他是舊三民主義者，所以“對與新三民主義實質相近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持對抗到底的態度”。在這種錯綜復雜的矛盾關系和激烈的政治斗爭中，他最終屈從于蔣介石的獨裁統治，并與之成為同路人，同歸于失敗。②這一評介不失客觀、公允。

二、從思想史切入辛亥革命

長期以來，我國的歷史研究受政治的影響很大，使本來豐富多彩的中國歷史在很大程度上成了一部王朝更替史和一部農民戰爭史，辛亥革命史的研究也存在類似情況。過去學術界把近代史上的革命劃歸為資產階級領導的舊民主主義革命，辛亥革命也屬其中之一。所以人們更多看到的是資產階級的軟弱幼稚，看到的是辛亥革命的不足和缺陷，而辛亥革命時期豐富的遺產并未引起人們的重視。羅先生始終關注辛亥革命史的研究動向，并力求在思想文化領域對辛亥革命史做一些有益的嘗試和探索。2001年，他完成《辛亥革命時期的精英文化研究》一書的寫作，由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全書將辛亥時期的精英文化置于19、20世紀之交國際、國內風云激蕩的社會環境和思想環境之中，剖析傳統文化的主流、非主流及其與西學之間的矛盾交融關系，從承擔時代的政治責任和學術責任相統一的意義層面上，論述了新式知識分子群體的知識結構、產生契機、發育過程和思想特征。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先生對這一時期革命民主主義、社會主義、無政府主義思潮的濫觴所作的論列和分析，開創性地疏通了以往“五四”研究中人為中斷的文化源流關系。此舉的學術意義不僅在于提出了一些證據確鑿的新觀點，更在于打破了以往近現代史研究中那種機械割裂時代聯系、簡單厘定階級屬性、生硬劃分歷史段落的僵化的思維模式。就此而論，先生“憑借其豐厚的文化底蘊以及敏銳的史感與史識”，“在探幽索微之處透露出新的意境”。③

作為歷史研究對象的辛亥革命，經過幾代學人的努力，可以說無論是事件本身，還是其后續影響，海內外學界對此的探討已十分充分。繼續研究辛亥革命似乎已是沒有新意，羅先生很清楚這一點，但他仍然沒有停止思考的腳步，將目光轉入“辛亥革命記憶史”的研究。2011年，正值辛亥革命100周年之際，他與朱英教授主編了四卷本的《辛亥革命的百年記憶與詮釋》，為辛亥革命研究開辟了新視野，拓展了新領域。與以往的辛亥革命史研究不同，該書考察的并非作為事件的辛亥革命本身，而是在廣泛搜集報刊、日記、書札、學術論著等文獻基礎上，從記憶史的新視角考察不同歷史時期的不同派別、群體乃至個人對這次革命的記憶與詮釋，以及對影響人們百年以來對辛亥革命記憶的消長變化的因素進行系統的梳理。在實際研究過程中，羅先生對理論淵源、研究對象、內在演進、學科歸屬、研究路徑、史料選取、價值意義等方面作出的理論性建構，對學者們關于辛亥革命的記憶史研究具有方法論上的重要價值和普遍意義。④正是視角的獨特，使得該書在當年數以百計有關辛亥革命的出版物中顯得獨樹一幟。

三、關于近代區域文化史的研究

隨著史學多元化的發展趨勢，區域史研究日益興起。在此影響下，羅先生開始注意文化的區域分布及特征，本著“人取我予，人棄我取”的態度，先生決定研究湖北文化。1994年，先生完成了《湖北近三百年學術文化》一書的寫作，由武漢人民出版社出版，《湖北近三百年學術文化》概言“學術文化”，把近三百年湖北的各類學者和文化名人集于一書，既介紹每個階段的社會環境和有關人物的經歷生平，尤深入剖析評論其各種社會思想、學術理論或文學創作，以讓人們了解這近三百年湖北的思想文化全貌和有關人士的建樹。書中有關文化名人的專長和成就，涉及經學、史學、輿地、哲學、佛教、文學、戲劇、經世思想、性理之談、訓詁考訂及政治主張等多個領域，可謂宏富駁雜。⑤先生是作，體例周嚴，條貫清晰，評價公允。尤其值得稱道的是，先生占有第一手文獻方面用力真切，為介紹出許多冷僻而又頗富典型性的湖北文化人，先生便查湖北省圖書館、武漢市圖書館、武漢各大學圖書館，終于直逼一手資料，征引了大量不易得見，甚至瀕臨損壞的文集，如《湖北文征》《湖北詩征》《湖北獻征》等。因此，在開掘和保存湖北珍貴文獻方面，該著功不可沒。

在完成了《湖北近三百年學術文化》之后，先生的學術視野進一步擴大，開始關注近代長江流域的學術文化變遷。2007年，武漢出版社出版了他與其學生許小青、袁詠紅合著的《長江流域學術文化的近代演進》，該著作是對當時興起的長江流域研究熱潮的一點回應，它主要討論傳統學術問題，通過一系列的個案研究，既從這一地區前后賡續的學者群體及其成果的層面，又從學術世家、地域性學派、書院、學會、高等學校及有關講習會、研究所等社會組織的層面，回顧百余年來傳統學術本身及其賴以傳播和傳承的條件變化，其意在于探討學術與社會環境的關系和學術演變的內在理路，包括學術范圍從四部之學到多向量的近代學科體系的發展，學術研究機構從“家學”、書院、官書局到學會、大學和研究所的變化，研究方法從傳統單一的考據、文本解讀，到考察學者作為個體的人如何“社會化”，以及這種“社會化”對他們的學術研究怎樣發生影響等。這樣一種思考路徑，在以往的研究中并不多見，可謂一次可貴的嘗試。

四、重視近代中日思想文化的比較與互動

中日兩國，一衣帶水，相隔至近。無論歷史的淵源還是現實的機遇，中日似乎注定會發生某種聯系，直接的或間接的，堪載入史冊的或微不足道的，友好的或令人不快的，從書本和其他傳播媒介得來的或從實際接觸而產生的，等等。早在20世紀80年代，羅先生即對中日之間的這種聯系產生了興趣，并力求在近代中日文化比較與交流的研究領域有所創獲。1988年，他撰寫完成《國情、民性與近代化——以日中文化問題為中心》一書，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該書以日本和中國文化為中心，對兩國不同的傳統文化內容，兩國人民對西方文化的不同態度，以及因此而形成的不同國情、民性進行了歷史考察，揭示了日中兩國近代化不同的軌跡，不同的結局。書中對日本現代化和軍國主義化進程中的許多重要人物及其作為有較詳細的論述，并對日本武士道精神的來龍去脈、對統治者上層的制衡和下層民眾的抗阻有具體細致的解剖，對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日本經濟的起飛和今后發展的方向，都做出了具體的論述和預測。先生寫作這本書，并不是為了對一些文化現象及其結果做出評判，更重要的目的在于激發人們對歷史與現實關系的思考，促進自己與他人的溝通。從文化的視角比較日中兩國近代化過程中的某些重要環節，也許對這種思考和溝通不無裨益，但它卻顯然是一個雙倍沉重的話題。⑥

《國情、民性與近代化——以日中文化問題為中心》是先生以文化的視角了解中日近代化的嘗試之作。此后，先生的思考則更為深入與具體。2006年至2007年間，先生撰寫《學術與抗戰——〈獨立評論〉對于抵抗日本侵略的理性主張》《人文與科學并重：〈國風〉抵抗日本侵略的救亡主張》兩篇文章，對創辦于“九一八事變”之后的兩種雜志關于日本侵華的回應做了探討。《國風》認為日本對華侵略不會僅滿足于東北三省，其對中國的全面侵略必將爆發。對此中國必須發揚固有文化，振興民族精神；開展獨立的科學研究，提高國力；注重加強國人的國家觀念，動員民眾，以鞏固國防。⑦《獨立評論》則認為當時日本的對華侵略必然進一步擴大，中日之間遲早難免一戰，而國際援助未必可靠。對此中國必須一邊抵抗，一邊爭取外援并和日本談判,不排除堅守底線的局部妥協以“爭取時間”，對內則希望國民黨各派系和解、中央與地方實力派和解、國共和解。⑧兩種主張的側重點不同，但都反映了當時知識界對日本侵華的憂慮及其對提振國力，爭取外援的迫切。

羅福惠先生這些成就的取得，與他的永無止境的歷史求索有密切關系。先生常說：“研究歷史是需要天賦的，但光靠天賦是不行的，如果想要在學術工作中做出一點事情，需要付出比常人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努力。”先生也是這樣做的，早在年輕時，只要不是上課或外出訪學，他幾乎每天都在自己書房里伏案鉆研到很晚。如今先生雖已年近古稀，卻仍然嚴于律己，筆耕不輟，體現了老一輩學者孜孜不倦的求索精神。“歷史是已經畫上句號的過去，史學是永無止境的遠航”。可以想見，先生在今后探索史學真諦的道路上一定還會做出更大的成績。

① 唐文權、羅福惠：《章太炎思想研究》，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1頁。

②③ 湖北省社會科學聯合會編：《辛亥兩湖史事新論》，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76頁，第2頁。

④ 羅福惠：《“辛亥革命記憶史”的研究與意義》，《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1期。

⑤ 羅福惠：《湖北近三百年學術文化》，武漢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609頁。

⑥ 羅福惠：《國情、民性與近代化——以日中文化問題為中心》，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4頁。

⑦ 羅福惠、湯黎：《學術與抗戰——〈獨立評論〉對于抵抗日本侵略的理性主張》，《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3期。

⑧ 羅福惠、彭雷霆：《人文與科學并重：〈國風〉抵抗日本侵略的救亡主張》，《安徽史學》2007年第2期。

作 者：楊鵬，歷史學博士，西北農林科技大學思政部副教授。

編 輯：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