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浩文
(北京師范大學刑事法律科學研究院,北京100875)
當今世界,腐敗已經成為全球面臨的共同問題,也是我國當下的重大現實問題。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們國家和政府高度重視腐敗問題,更加科學有力地防治腐敗,查處了一大批省部級以上高官腐敗案件,如薄熙來受賄、貪污、濫用職權案以及劉志軍受賄、濫用職權案,等等,表明了我們黨反腐的堅強決心。2013年8月27日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審議通過了《建立健全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2013-2017年工作規劃》,力倡在堅決懲治腐敗的同時更加科學有效地防治腐敗。2013年11月12日,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更是提出要健全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加強反腐敗體制機制創新和制度保障①參見《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2013年11月12日中國共產黨第十八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通過)。。而行賄犯罪是腐敗犯罪的重要表現形式之一,它與受賄犯罪互為對合性犯罪,是受賄犯罪得以生存和蔓延的土壤。有效打擊行賄行為,有助于從源頭上遏制腐敗犯罪的發生,維護社會公平正義。可以說,行賄犯罪的有效治理關系到我國反腐敗的現實效果,刑法中關于行賄犯罪的規定是治理行賄的重要組成部分。立足于當下中國反腐敗的現實,結合《聯合國反腐敗公約》以及相關國家行賄犯罪的有關規定,我國行賄犯罪的刑法治理尚有不完善之處,需要結合我國反腐敗的現實情況進一步加以完善,以促進我國行賄犯罪刑事法治的發展和完善。
通過對我國行賄犯罪的刑法立法的系統梳理,基于刑事法治發展的考量,我國行賄犯罪的刑事立法缺陷主要體現在刑事法網不嚴密、定罪量刑標準不合理、刑罰配置不科學三個方面。
審視中國行賄犯罪的刑事立法和司法實踐,中國在立法的許多方面都逐步開始與國際社會接軌,《聯合國反腐敗公約》中規定的罪名絕大多數直接或者間接地在我國刑法分則中有所體現[1](P740-741)。關于行賄犯罪,盡管我國現行刑法典中已經規定了行賄罪、對單位行賄罪、單位行賄罪、對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罪以及對外國公職人員、國際公共組織官員行賄罪,但是與《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等國際條約的要求相比,其罪名范圍仍顯狹窄。例如,《聯合國反腐敗公約》明確要求其締約國將“賄賂外國公職人員、國際公共組織人員”和“影響力交易”行為入罪。如《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第16條第1款規定,“各締約國均應當采取必要的立法和其他措施,將下述故意實施的行為規定為犯罪:直接或間接向外國公職人員或者國際公共組織官員許諾給予、提議給予或者實際給予該公職人員本人或者其他人員或實體不正當好處,以使該公職人員或者該官員在執行公務時作為或者不作為,以便獲得或者保留與進行國際商務有關的商業或者其他不正當好處。”可見,《公約》要求締約國將對外國公職人員、國際公共組織人員行賄行為規定為犯罪。《公約》第18條也規定了將影響力交易行為規定為犯罪。《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第18條規定,“各締約國均應當考慮采取必要的立法和其他措施,將下列故意實施的行為規定為犯罪:直接或間接向公職人員或者其他任何人員許諾給予、提議給予或者實際給予任何不正當好處,以使其濫用本人的實際影響力或者被認為具有的影響力,為該行為的造意人或者其他任何人從締約國的行政部門或者公共機關獲得不正當好處。”
為了進一步貫徹《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的相關要求,履行我國承擔的國際義務,進一步完善我國反腐敗刑事法治,《刑法修正案(八)》首次將對外國公職人員、國際公共組織官員行賄行為納入我國刑法治理視野。《刑法修正案(八)》對刑法典第164條進行了修改,增加了“為謀取不正當商業利益,給予外國公職人員或者國際公共組織官員以財物的,依照前款的規定處罰”相關內容。《刑法修正案(七)》在第388條之一中增設了利用影響力受賄罪①該條規定主要規定了兩種利用影響力受賄的行為:一是國家工作人員的近親屬或者其他與該國家工作人員關系密切的人,通過該國家工作人員職務上的行為,或者利用該國家工作人員職權或者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通過其他國家工作人員職務上的行為,為請托人謀取不正當利益,索取請托人財物或者收受請托人財物;二是離職的國家工作人員或者其近親屬以及其他與其關系密切的人,利用該離職的國家工作人員原職權或者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實施上述行為。。通過修正案的相關補充,我國反腐敗的刑事法治與國際社會進一步接軌,但是我國履行公約義務時卻只規定了利用影響力受賄罪,而沒有將為利用影響力行賄行為納入刑法規制的范圍,因而對公約的要求貫徹不是很徹底,需要在以后的刑事立法中進一步加以完善。
1.行為對象過于狹窄
1997年刑法典在確定賄賂犯罪的罪狀時只是規定“收受賄賂”,對賄賂的具體內容并未明確規定。1997年刑法典不再采用“賄賂”一詞,雖然之后經過8次刑法修正,但刑法立法中一直將賄賂犯罪的對象限定為“財物”。財物的到底包括哪些,僅指金錢和物品,還是也包括財產性利益?理論上存在不同的爭議,亟待立法機關作出明確的解釋。刑法通說認為,我國刑法典中規定的財物,應當是指具有價值的有體物、無體物和財產性利益,非財產性利益不屬于賄賂,相關的司法解釋和規范文件的規定與通說觀點一致[2](P729)。但是隨著社會的多樣性發展,賄賂犯罪的形式日趨多樣,即使是相關的司法解釋為了符合社會實踐的需要,將賄賂范圍擴展至財產性利益,仍然無法應對多樣化的腐敗犯罪,因此將賄賂的范圍僅僅限于財物是明顯不合適的[3]。從國際相關公約來看,《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第15條規定,“各締約國均應當采取必要的立法措施和其他措施,將下列故意實施的行為規定為犯罪:直接或間接向公職人員許諾給予、提議給予或者實際給予該公職人員本人或者其他人員或實體不正當好處,以使該公職人員在執行公務時作為或者不作為。”可見,《公約》將行賄犯罪的犯罪對象界定為“不正當好處”。故而基于刑事立法完善的考量,借鑒相關國際公約的規定,行賄犯罪的對象也應當進行適當擴張。
2.主觀方面設置不科學
在我國刑法中,關于行賄罪的主觀條件方面,存在“為他人謀取不正當利益”的要求,此類要求到底是行賄罪成立的主觀條件還是客觀條件,理論上存在很大的爭議。相關的司法機關也曾多次作出解釋,但仍然無法平息理論上的爭議,也不能有效解決司法實踐中出現的問題。在《聯合國反腐敗公約》以及其他國際公約或者其他國家的相關立法中都沒有關于貪污賄賂犯罪的這一主觀目的的要求。例如,根據《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第15條規定,只要向公職人員實施了行賄行為以使其作為或者不作為,不論行賄人謀取的利益是正當的還是不正當的,均應成立行賄罪。但是依據我國刑法的這一限定,既使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的便利收受賄賂,或者國有單位索賄或收受賄賂的,只要沒有為他人謀取利益的,并且這一抗辯理由成立,就有可能不構成貪污賄賂犯罪。
筆者認為,主觀方面設置“為謀取不正當利益”要件不科學。首先,不符合行賄犯罪的本質。行賄罪侵犯的是職務的廉潔性,行為人謀取的是不是正當利益并不影響職務的廉潔性,行賄行為決定其侵害的法益,行為人謀取的利益性質不影響受賄犯罪的本質;其次,不利于對行賄犯罪的打擊。設立這樣的要件在賄賂犯罪案件的偵查中往往不好把握,會造成取證上的困難,甚至有可能放縱違法犯罪行為;再次,與受賄罪的相關要件不對稱。行賄罪和受賄罪是對合犯,受賄犯罪的利益無正當與否的區分,卻對行賄罪設置了“為謀取不正當利益”要件,在一定程度上會助長受賄行為的增多。
3.客觀行為不周全
根據我國刑法典的規定,行賄是指“給予……以財物”。“給予”的字面意義是指“使得別人得到”,照此理解,行賄罪中的給予必須是使得國家工作人員得到財物。但是此種立法規定不利于對行賄犯罪進行打擊。我國刑法典將行賄的行為方式界定為“給予”,這種行為方式較為單一,難以應對復雜的社會現實生活。在現實生活中,行賄人往往會采取“給予”之外的其他形式,以逃避法律的制裁。比如,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便利為請托人謀取利益,行賄人允諾事成之后給予受賄人財物,按照刑法典的規定,受賄人構成受賄罪(未遂),需要進行刑事處罰,而行賄人卻因為沒有實際交付財物,卻得不到懲罰,這無疑不利于對行賄行為的懲治。
事實上,從有關國際公約和其他國家或地區的刑法規定來看,行賄犯罪的行為方式較為周全。如《聯合國反腐敗公約》規定,賄賂行為可以分為“提議給予”“許諾給予”“實際給予”三種行為方式,其中“提議給予”是指行賄人為取得特定職務行為的實施或者不實施而主動向他人表示愿意提供賄賂的通知行為;“許諾給予”是指行賄人與受賄人達成了行賄受賄的協議;“實際給予”是指賄賂的實際交付。各階段或各行為方式均可獨立成罪[4]。又如德國刑法典將行賄的方式規定為“表示給予、約定或者提供”;日本刑法典規定的行賄方式包括“提供、進行申請或約定”;美國刑法中將“直接或者間接給予、提出或允諾給予”作為行賄的方式[5](P165)。因而與上述國際公約和相關國家的規定來看,我國刑法典中規定的行賄方式較為單一,不利于對日益嚴重的行賄行為的打擊,有必要加以擴充。
1.財產刑設置不完善
目前,許多國家針對腐敗犯罪的貪財圖利的特點適用財產刑,財產刑包括罰金和沒收財產。中國現行刑法對行賄犯罪的處罰以自由刑為主,行賄罪、介紹賄賂罪等均未配置財產刑。長期以來,我國對行賄犯罪根據犯罪事實和犯罪情節,只判處拘役、有期徒刑等剝奪人身自由的刑罰方法,而不處以罰金。沒收財產雖然設立,但前提是情節特別嚴重,且在實踐中很少適用。行賄犯罪是以貪利為主要目的,對犯罪分子僅處以自由刑,而不給予經濟上的制裁,難以遏制其貪婪心理[6](P1589)。重視財產刑的適用,尤其是對腐敗犯罪等經濟犯罪處以財產刑,已是世界性的趨勢。在腐敗犯罪中,適用財產刑將對腐敗犯罪的遏制起到巨大的積極作用,刑罰的經濟制裁作用亦得以發揮。
2.資格刑設置不合理
縱觀國外立法,無論是在大陸法系還是在英美法系主要國家,資格刑都被廣泛應用于反腐倡廉斗爭中,資格刑這種刑罰方法在懲治腐敗犯罪方面具有積極效果。我國現行刑法中行賄犯罪的資格刑僅限于剝奪政治權利。根據我國刑法典第390條的規定,對犯行賄罪,情節特別嚴重的,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可以并處沒收財產。而依據刑法典第57條的規定,對于被判處死刑、無期徒刑的犯罪分子,應當剝奪政治權利。可見,對于行賄犯罪只有被判處無期徒刑的時候才適用剝奪政治權利。但是由于剝奪政治權利帶有的政治色彩過于尖銳和突出并且剝奪的具體內容不夠科學,已難以適應現階段社會主義法治和市場經濟發展的需求。設置資格刑的目的在于預防具有特定資格的犯罪人在相關領域再犯的可能,行賄犯罪中行為人大多數具有良好的教育背景和職業資格,伴隨著社會經濟生活的擴大,有必要控制腐敗犯罪行為人利用其擁有的特定從業資格再次進入相關領域。
3.特別自首制度的規定不完善
特別自首,是指行賄人、介紹賄賂人在被追訴前主動交待其行賄行為、介紹賄賂行為,依法對其從寬處罰。在行賄犯罪中確立特別自首制度無疑會有利于分化瓦解賄賂犯罪同盟,降低檢控機關獲取證據和破案的難度。同時從節約司法資源、減少訴訟成本以及有效地懲治和預防賄賂犯罪等方面來看,“特別自首制度”也具有重要的積極意義[7]。
但是,我國現行刑法關于特別自首的規定還存在一定的不完善之處。刑法典第390條規定,行賄人在被追訴前主動交待行賄行為的,可以減輕處罰或者免除處罰。從我國刑法中關于從輕處罰的幅度來看,一般是是從輕處罰、減輕處罰、免除處罰。從輕處罰是在法定刑幅度內處罰,減輕處罰則是可以降格處罰的。刑法典第390條直接規定了減輕處罰,沒有規定從輕處罰,不利于依據罪責刑相適應的原則對行為人科學量刑。而且關于免除處罰的規定也不合理,一般對于犯罪較輕的或者是有重大立功表現的方可以免除處罰,刑法典中并沒有對行賄規定免除處罰的相關情形進行明確,不利于司法實踐中正確量刑。
我國行賄犯罪的刑事法治理還存在諸多不完善之處,立足于我國反腐敗的現實考量,為有效防治行賄犯罪,有必要進一步完善我國的反腐敗的刑事法治。
雖然我國通過刑法修正案的形式,規定利用影響力受賄罪,但是卻沒有將其對向性行為(為利用影響力行賄)納入刑法規制的范圍。就行賄罪而言,《聯合國反腐敗公約》明確要求其締約國將“為利用影響力交易”行為入罪。因而可以考慮未來進一步與國際公約接軌,完善我國反腐敗的刑事立法,適時增設“為利用影響力行賄罪”,以適應《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的要求。《刑法修正案(七)》將利用影響力受賄行為規定為犯罪以后,作為其對向行為,利用影響力行賄罪是否進行刑事處罰在實踐中存在一定的爭議。筆者認為,將為利用影響力行賄的行為入罪不僅是打擊日益嚴重的為利用影響力受賄行為的需要,也是進一步嚴密法網的要求,因而有必要在刑事立法中以修正案的形式增設“為利用影響力行賄罪”,作為刑法典第390條之一款。
1.取消“為他人謀取不正當利益”的要素限制
我國刑法理論的通說認為,受賄罪所侵犯的客體是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廉潔性。為政清廉,是對一切國家工作人員的基本要求,也是維護黨和政府的威信,保障實現國家管理職能的必要條件[8](P46)。即使在收受財物前或者收受財物后正當合法地實施了職務行為,也依然玷污了職務行為的廉潔性,破壞了國家工作人員的廉潔性,導致公眾對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公正性產生懷疑,這也是本罪的社會危害性的實質所在。行賄犯罪的危害性并不在于行為人謀取利益是否正當,而是在于行賄行為對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廉潔性的侵犯。行賄人謀取利益與否,以及謀取什么利益。這只能成為影響行賄罪危害程度的一個因素,不能改變受賄罪的本質。因此,“為他人謀取不正當利益”不應成為行賄罪的構成要件。
為了解決實踐中認定“不正當利益”的困難,1999年“兩高”在《關于在辦理受賄犯罪大要案的同時要嚴肅查處嚴重行賄犯罪分子的通知》對“謀取不正當利益”做出明確規定。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針對認定“不正當利益”出現的新情況,2012年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行賄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將違背公平、公正原則,在經濟、組織人事管理等活動中,謀取競爭優勢的情形,認定為“謀取不正當利益”。雖然我國通過制定司法解釋擴大“不正當利益”認定的方式,可以解決部分問題。但是謀取利益的正當與否,本身就是一種比較原則和抽象的價值判斷,很難以明確的標準將二者截然分開[9](P158)。這在司法實踐中造成了諸多問題,如,在行為人為謀取不確定的正當利益而給予相關人員好處的情況下能否認定為行賄存在爭議。而實際上,這種情況確實是對職務行為的收買,完全符合行賄犯罪的權利交易實質,有必要予以刑事制裁。因而對于行賄類犯罪,我國可以借鑒《公約》的做法,直接取消“為謀取不正當利益”的主觀限制條件,這有利于行賄犯罪刑事法網的嚴密,符合“嚴而不厲”的立法原則。
2.擴大行賄的對象范圍
《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第15條已明確將賄賂的范圍界定為“不正當好處”。“不正當好處”包括有形財產、財產性利益以及非財產性利益。可見,公約對賄賂的內容涵蓋得非常廣泛,這使得權錢交易、權權交易甚至權色交易都受到了規制。從國際反腐的立法趨勢來看,大多數國家均承認賄賂除了財物、財產性利益外,還包括各種各樣的非物質性利益。目前,我國刑法理論界的主流觀點和司法實踐均對賄賂犯罪中的“財物”作了擴大解釋,即認為財物不僅限于財物,還包括財產、物品以外的可以直接用貨幣計算的財產性利益。如2008年11月20日兩高發布的《關于辦理商業賄賂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將“賄賂”范圍擴大,除了金錢與財物外,還包括一些可以用貨幣來衡量的財產性利益。
但是,即便司法解釋中將賄賂犯罪的對象由“財物”擴大至財產性利益,但是仍然難以應對多樣化的賄賂形式。其中較為典型的是性賄賂。對于“性賄賂”如何打擊,能否犯罪化,社會上一直爭議不斷。隨著社會的發展,在司法實踐中還會存在一些可以量化的非財產性利益。賄賂犯罪的本質是侵害了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廉潔性,即職務行為的不可收買性。財物、財產性利益和非財產性利益只是賄賂犯罪的載體或者表現形式,也就是說,這些都可以作為賄賂犯罪的工具,都能滿足行為人之間共同的利益需求。如果僅僅以靜態的觀點來分析貪污賄賂犯罪的對象,不利于我國刑事法網的嚴密,也很難應對司法實踐的現實情況。因而借鑒《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的相關規定,可以考慮在條件成熟時,未來的刑事立法將受賄犯罪和行賄犯罪中的“賄賂物”由“財物”擴大至“利益”或“好處”,以使其涵蓋一些非財產性利益,以有助于打擊貪污賄賂犯罪。
3.擴展行賄的行為方式
司法實踐表明,完整的行賄行為包括“提議給予”“許諾給予”“實際給予”三種行為方式。但是即使受賄人沒有獲得不法利益,財物也尚未交付,但只要行為人已經“提議給予”或者“許諾給予”,就足以引誘受賄行為產生,破壞職務行為的公正性與廉潔性。許多案件行賄人在案發時事實上已取得不正當利益,但卻因沒有實際交付財物而逃脫了法律制裁,不利于對行賄行為的打擊。
因而我國刑法有必要將預防行賄犯罪的防線前移,以從源頭上打擊賄賂犯罪,為此,應當借鑒《聯合國反腐敗公約》以及其他國家或地區的通常做法,將行賄犯罪行為明確劃分為“提議給予”“許諾給予”“實際給予”三種行為方式,并規定實施“提議給予”“許諾給予”“實際給予”之中的任何一種行為,均可構成行賄犯罪的既遂。
針對行賄犯罪的特點,我國需要通過適當增設并完善資格刑和罰金刑的方式,并完善特別自首制度,以加強對腐敗犯罪的刑法治理。
1.進一步完善罰金刑
罰金刑本身是順應刑罰輕緩化的潮流而發展起來的,作為一種較輕的刑種,如其與主刑配合適用于貪污賄賂犯罪分子,能夠釜底抽薪,徹底消除其通過貪污賄賂犯罪獲得的經濟利益,對貪污賄賂犯罪這類貪利性動機的犯罪發揮最佳的刑罰效果。對行賄人適用罰金刑無疑是較有針對性的懲罰措施。一方面,可以使犯罪人感到在經濟上無利可圖,甚至得不償失,充分發揮刑罰的特殊預防功能;另一方面,也可以警戒社會上企圖通過賄賂行為謀利的潛在犯罪人,從而打消其犯罪的念頭,實現刑罰一般預防之功效。從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立法例來看,一般也比較注重對賄賂犯罪適用罰金刑[10](P217)。
我國刑法第八章貪污賄賂犯罪中,涉及罰金的有對單位行賄罪、單位行賄罪,其他行賄犯罪均無財產刑的規定。故而應當在行賄犯罪的量刑檔次中均規定財產刑。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對行賄罪確定罰金刑時,其數額的確定,要體現以罪責刑相適應為主,以刑罰個別化為補充的刑罰適用原則,即既要依據行賄的數額、犯罪情節、損害大小,又要考慮犯罪人的經濟狀況。
2.合理設置資格刑
在反腐敗的司法實踐中,在某些貪腐案件中,行為人一般就從事特定職業、擔任相關職務,如會計、公司董事、監事等,犯罪人利用其職業或在從事職業活動中從事犯罪行為,這些人大多數具有良好的教育背景和職業資格,伴隨著社會經濟生活的擴大,犯罪后他們可能會再次進入相關職業和領域,有必要控制腐敗犯罪行為人利用其擁有的特定從業資格再次進入相關領域,因而判處剝奪從事特定職業的權利,既作為對其犯罪的一種懲罰,也是防止其利用職業再犯罪的一種手段。
第一,進一步完善“剝奪政治權利”的相關規定。取消“剝奪政治權利”這一刑名,對刑名視情況予以變更,從形式上滌蕩資格刑過濃的政治色彩;取消對“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自由的權利”的剝奪;將剝奪政治權利分解為“剝奪選舉權和被選舉權”與“剝奪公職資格”①出于與國際社會接軌的需要,可將現行立法中“剝奪擔任國家機關職務的權利”和“剝奪擔任國有公司、企業、事業單位和人民團體領導職務的權利”兩項整合和擴充,凝練為“剝奪公職資格”。兩個刑種。第二,依據反腐敗的現實需要適當增加資格刑的內容。除剝奪腐敗分子的公職資格外,考慮當前我國反腐敗的現實,應當考慮增加新的內容,包括在剝奪行為人一定期限內或者終身剝奪擔任相關職務、從事相關職務的權利。第三,增設對單位適用資格刑的規定。我國現行刑法典中資格刑只能適用于自然人,對單位不能適用。由于我國單位行賄犯罪比較嚴重,故而完善后的資格刑也應當適用于單位。針對單位,可以規定剝奪犯罪單位榮譽稱號、禁止一定期限內從業資格、停業整頓、刑事破產等資格刑。
但是,上述建議必須建立在對刑法總則中資格刑進行修改的基礎上,因為資格刑是重要的刑種之一,不可能僅僅在刑法分則中進行設置,這需要在以后的刑法修改時在刑法總則中明確資格刑的種類及各類資格刑適用的一般規則。在刑法總則規定資格刑的前提之下,對于行賄犯罪分別確定應當附加適用哪些資格刑,否則不足以懲戒腐敗犯罪。
3.完善特別自首制度
在公司、企業人員行賄罪、行賄罪和介紹賄賂罪中,我國刑法典都規定了行賄人或介紹賄賂人在被追訴前主動交待行賄行為的,可以減輕處罰或者免除處罰。但是正如上所述,我國行賄犯罪的特殊自首制度尚存在不完善之處,主要體現在從寬處罰層次性不夠以及免除處罰的情形不明確兩方面。
應當說,這一規定是自首制度在行賄犯罪中的具體體現,可以提示司法人員注意不要混淆或忽略自首的規定。因而該條的規定也應當與刑法總則的相關規定保持一致,同時基于刑罰的層次銜接角度考量,應當增加從輕處罰的處罰梯度,這樣行賄罪的特別自首形成從輕處罰、減輕處罰、免除處罰的完整從寬處罰層次;另外,由于免除處罰在刑法中主要適用于犯罪較輕或者有重大立功表現的,而特別自首制度中還有可能包含坦白情形,而坦白在我國并不能免除處罰,故而應當對免除處罰的情形進行明確。基于以上考慮,建議將特別自首制度修改為:“行賄人在被追訴前主動交待行賄行為的,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其中,犯罪較輕的或者有重大立功表現的,可以免除處罰。”
在我國當下反腐敗的浪潮中,刑法作為腐敗犯罪治理中的一個重要環節,應當發揮其功效。立足于《聯合國反腐敗公約》以及相關國家有關行賄犯罪的規定,基于我國反腐敗的現實考量,我國的行賄犯罪的刑事法治存在諸多不足之處,需要進一步嚴密刑事法網、調整定罪量刑標準以及合理進行刑罰配置。在當下國家重視國家治理體系現代化的背景之下,行賄犯罪的治理也需進一步科學化、規范化、法治化,行賄犯罪的刑法完善則是其中重要的方面。行賄犯罪的治理是一項綜合治理工程,有必要建立行賄犯罪的立體防御體系,懲防并舉,促進行賄犯罪治理的現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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