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著妍,趙 雋
(天津大學 文法學院,天津 300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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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翻譯理論對陌生化再現的闡釋
劉著妍,趙雋
(天津大學 文法學院,天津300072)
深度翻譯是譯者再闡釋的理論,強調尊重他族文化,在譯作中再現文化異質性。陌生化作為一種文學創造手段主張打破讀者習慣化、自動化的感受方式,背離日常語言和前在文本經驗,使讀者獲得審美快感。陌生化使翻譯過程中的求新求異的異質化傾向上升為一種審美再現。因此本文試圖從深度翻譯所倡導的彰顯文化異質性本質入手,深入闡釋翻譯過程中所追尋的陌生化審美效果。
深度翻譯;陌生化;異質性;再現
所謂深度翻譯,亦稱厚語境化,是指翻譯文本中,添加各種注釋、評注和長篇序言,將翻譯文本置于豐富的文化和語言環境中,以促合被文字遮蔽的意義與翻譯者的意圖相融合[1]。深度翻譯理論強調譯者應關注文化差異,翻譯過程中如出現原文意義的缺失、文化意象的傳達不充分等方面的因素,可以通過上述方式加以彌補,為讀者提供一個文化和歷史的語境。相比韋努蒂異化翻譯的“小眾化翻譯”、“精英主義意識”來說[2],深度翻譯的目標讀者范圍更廣。
陌生化是俄國形式主義的核心思想。陌生化作為一種困難的、扭曲的、變形的文學藝術創作手法產生,以其新奇獨特的藝術形式,創造性地破壞接受者習慣化和自動化的感知方式,“增加感受的難度,延長審美的時長”[3],增加異質性的審美效果。譯者不僅要再現原文的陌生化手法,也要從陌生化的角度建構譯作的藝術審美價值,譯文中如何將“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審美效果再現為一種讓讀者展開想象、聯想與再創造的審美空間,是對譯者的挑戰。
深度翻譯或厚翻譯的概念是阿皮亞受到文化人類學家格爾茲的深度描寫理論啟發而提出的。深度描寫注重細節并尋求細節間的意義聯系,其闡釋的研究方法與翻譯所具有的理解與闡釋特點不謀而合。阿皮亞認為翻譯必須在認識文化差異的基礎上進行,譯者應該幫助目的語讀者樹立文化差異意識。“只有直面差異,目的語讀者才能真正地理解、尊重他族文化。”[1]437正如格爾茲所指出的,人類學家的任務就是解釋“這些陌生的行為在那些陌生的地方所具有的自然意義”。[4]那么根據其倡導的“微妙的差異而不是抽象的統一”[5]的研究方法,深度翻譯中譯者的角色就是促進異質文化之間的理解與溝通并對歷史語境進行再闡釋,通過闡釋性文本材料如序言、案語、附筆等延展手段將譯本置于豐富的文化、語言環境中,使讀者回到文本產生的時代,把文本信息最大限度地傳遞給譯入語讀者。
深度翻譯理論在強調意圖與語境的重要性的同時,就是關注各種層次的差異及差異性的闡釋。同時,無論陌生化的創作手段還是其所達到的效果,皆展現出一種異質化的審美特征。因此對異質化本質的探討則是關鍵。
(二)異質化的本質
經濟的全球化帶來了信息與傳媒的全球化,在此背景下同質化的傾向不可小覷,相似性的“集體記憶”可以通過文化傳播讓擁有不同文化、不同習俗、不同價值觀、不同體驗的人接受, 這終將把多樣化的世界規約為一個乏味的同質性世界。一個民族之所以區別于其他民族而獨立存在,證明了文化特殊性的存在。現代社會的價值觀取向是多元的、異質性的。
儒家文化思想中“和而不同”思想是要承認“不同”, 在“不同”的基礎上形成“和”。其精髓就是用寬容溫和的態度對待每一種文化中的異質元素,避免民族中心主義的偏見與產生。當今,不同語言和文化之間的碰撞已經成為常態,每一次的碰撞中差異性展示是翻譯的主要任務。古往今來,沒有一篇譯作是不包含異質元素的,“和而不同”是一種欣賞、一種渴望,一種發現、探究的眼光。
異質化為導向的翻譯可以豐富譯語的表現形式,注入異域文化,加大譯本的陌生感與疏離感,傳遞給讀者不同尋常的閱讀體驗,這種非常規的、新奇的異國情調一旦為譯入語文化所接受,就會滲透到語言內部并被吸納,成為新元素甚至是約定俗成的新成員。
奈達說:“事實上,大部分人都堅信自己國家的語言是最美的。”[6]只有把源語的語言惟妙惟肖、生動逼真地譯出, 才能展示其魅力與活力,維護源語文化的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并體現民族文化間的平等。一種思維的不同表現手法可以使讀者領略一種陌生與新奇,從而增加審美快感,延長審美時間。如中國人講“說曹操,曹操到”,俄國人說“說到狼,狼就到”;英國人說“說魔鬼,魔鬼到”;法國人說“一說到狼,就看見狼的尾巴”。這些豐富意象及表現形式體現了當代多元化的態勢。
翻譯創造了對現實的不同體驗,相異的文化傳統之間的互動使目的語讀者分享著他者的經歷與感受,不可謂不是奇妙。如果譯者為了方便讀者理解與接受,就對源文本中所承載的文化信息進行置換和意象轉換,甚至擅自破壞原文的比喻聯想,這些都有悖于異質化的本質。實質上一味追求等效而破壞聯想意義的翻譯是否可取還有待討論。同一現象、概念在不同語言中的聯想意義不盡相同,這正是文化魅力之所在,如 “虎頭蛇尾”如果譯為 “fine start and bad finish”那么虎與蛇的意象被刪減,淡化了原文中的文化色彩。同樣“雨后春筍”與“魚米之鄉”就可以保留原有意象,而不是以“雨后蘑菇”或“牛奶、蜂蜜之地”示人。
(二)彰顯異質性與陌生化手段的再現
根據深度翻譯理論,譯者應憑借自身的文體能力識別陌生化的語言變異,努力闡釋原作者的創作意圖,預測目的語讀者的接受、理解能力,再利用他的文學創造力將陌生化手法呈現在譯文中。在以上每一個環節中,譯者都必須充分發揮其主體性,翻譯過程中陌生化的再現不僅影響譯作的文學性,也決定了讀者審美感受和樂趣的獲得。國內學者王東風認為,處理陌生化手法的原則應當是“以變異對變異”[7],但不要求變異的形式與原文一模一樣。申丹從文體學角度指出了翻譯過程中一直被忽視了的現象——“假象對等”[8],即譯文看上去與原文大致相同,但文學價值或文學意義相去較遠。她指出偏離常規的語言形式是表達文學意義的一種重要手段。對于原作中的偏離常規的陌生化形式,譯者可以從文學文體學的角度來分析它的意義,并設法在譯作中加以再現。好的譯本多保留了原文的陌生化手法,就是在譯本中保留異質性特征,以陌生的姿態展現給讀者,改變審美主體的思維定式。什克羅夫斯基指出,“藝術的目的就是傳遞事物被感知而不是被知曉時的感覺。藝術的技巧就是使對象陌生,使形式變得難解,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間長度,因為感覺過程本身就是審美目的,必須設法延長”[1]778。選擇隱性闡釋還是顯性闡釋來再現陌生化手法是譯者根據源語文化對目的語讀者的陌生程度,以及原作者在源語文化基礎上所作出的陌生化變形而作出的判斷。文學作品中的陌生化手法是對日常語言和前在文學語言的背離,破除人們審美感知的慣性和自動性,以異于傳統、異于常態的方式刺激讀者的審美目光,感受審美客體的新奇與獨特。
陌生化手段包括轉換詞義、臨時仿造、詞語拆解、語序調整、超長搭配等。首先表現在語言層面上:如語音、詞匯、句法、修辭等。在語音層面上,押韻、擬聲詞、方言等方法是“難化”的運用。詞匯層面上,可以表現為詞匯的特殊用法、生造詞、外來詞的使用、賦予人名特殊意義等。句法層面上可有效利用倒裝結構、有意違反語法規則的結構等等。奇喻、雙關、重復等各種修辭手法的運用其實也是語言“難化”的體現。其次是結構的延宕。自然順序平鋪直敘的故事不具有陌生化特點,文學性體現在有意識地打破這種自然的順序,通過主題分裂、結構性對比、插筆等等藝術手法,延宕故事結構,推遲高潮的到來,增加感受的時延。“阻撓和延緩”是“藝術一般規律”[9]。創造性變形是指通過藝術地改變事物的自然形態,顛覆傳統與規范,使其具有新奇、獨特、創新的特點。創造性變形不僅在語言的各個層面進行,還在文化的層面上實施。文化所具有的傳承的特點可能使審美接受者形成感知慣性,因此創造性變形可以消去自動化感知。
陌生化的審美效果體現在三個方面:異質性的凸顯,審美張力的獲得,審美空間的拓展。陌生化手法以其奇崛的形式和獨特的意境更新讀者的審美感知,以有限的語言賦予讀者無限的遐想與思考。陌生化迎合了讀者趨異的審美心理,異質的審美對象,從而產生了異質性的審美效果。
(一)文化差異性的審美效果再現
在深度翻譯的理論視角下,提倡陌生化手法的留存,對源語文化的保護和尊重,使個性化的文化得以傳播。陌生化對源語文化的反叛從一個側面體現了文化差異性。翻譯過程中,異化元素游離于源文本與譯本之間:“源語文本對于目的語文化而言是異域的,而目的語文本從文化上來說既有異于源語文化也不同于目的語本土文化,因此,譯文具有異域性。”[10]所有的翻譯中文學翻譯的難度最大。中國有著五千年璀璨的文化,文化源遠流長,給譯者帶來巨大的挑戰,以《紅樓夢》為例,曹雪芹筆下生動地描寫了一位農村純樸的老太太:劉姥姥。其特殊身份決定了劉姥姥如果講一口純正的大學英文,譯文注定失敗。
(二)譯者再闡釋與審美張力的獲得
深度翻譯理論強調突出譯者的主體地位,通過譯者的再闡釋努力獲得原作中陌生化的審美張力。譯者的闡釋是在原作者對本族文化闡釋之上的闡釋,其實是一種再闡釋。“這種再闡釋要受制于語言意義的不確定,受制時空的變化,更受制于譯者自身的文學能力、創造力和譯者本族的社會文化規范。”[11]若要在目的語讀者中產生相似的富有張力的審美效果,僅僅復制字面意思是遠遠不夠的。深度翻譯中對譯者主體地位的強調與陌生化審美張力的再現不謀而合。譯者首先要憑借自身的文體能力識別出原作中的陌生化手法,理解作者的創作意圖和陌生化手法的特殊審美效果。在之后的再闡釋過程中,譯者不僅要弄清原作中陌生化張力產生的動力,還要了解、預測目的語讀者前在的知識、經驗。只有在此基礎上,譯者所呈現的陌生化手法與目的語讀者感知中的前在經驗相背離,譯作的審美張力才能實現。“任何文本的審美張力都導源于言(文本)、意(創作主體意念)、物(客觀世界)三者的意義錯位而形成的意義間隙,”[12]那么譯者就是要發揮創作主體意識,使原文本中的顯性意義和隱性意義達到和諧,使譯作得到強大的審美張力。陌生化的再現是譯者在原作之上、以一定程度展開的創作,是其創造力的體現。
(三)文化語境的重構與審美空間的拓展
為了重構原作的文化語境,譯者可以通過顯性和隱性的再闡釋手段達到目的。顯性的手段包括注釋、序言、評注、附言、索引等,隱性手段主要是指隱含在字里行間的介紹和解釋性信息等。莫言的《師傅越來越幽默》英譯時,葛浩文在譯本正文前的“譯者序言”中,就專門對題中“師傅”一詞做了說明。(The term Shifu is a generic and generally respectful term for skilled workers and widely used. It has, in a sense, replaced other terms, such as “comrade”. It is common in China to use kinship or professional forms of address in preference to given names)。這一手段可幫助讀者更好地了解、接近中國文化,加深對中國文化的理解和尊重。
正如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對于一部作品,只有當我們了解這部作品創造的背景,它所倚靠的土壤,了解它—在以新事物對抗它所由以產生的舊事物時—與之爭論的土壤時,我們才能正確地接受并理解它的統一性。”[13]由此可見,作品的語言、文化語境是讀者進行審美接受和理解的基礎。只有重構原作中陌生化手法的語境,讀者才能接受、理解陌生化手法,才能發揮聯想、想象能力,生成自己對陌生化手法精妙之處的領悟。
(四)文化闡釋度的把握與審美空間的契合
陌生化應有一定的限度,并不是越新奇就越能產生審美效果,無論是創作者還是譯者必須拿捏好“陌生度”。“陌生度”很大程度上與譯者的文化闡釋度有關。
如果譯文中文化闡釋度不足,超出了主體的前在經驗限度和接受維度,源語的文化語境得不到重構,讀者就無法理解、感受陌生化效果。在缺乏文化語境的情況下,讀者對陌生化手法所創造的“空白或想象間隙”將束手無策,結果就是譯文的陌生化審美空間過大,影響讀者的審美接受和感知。
過度的文化闡釋使陌生化手法失去“奇趣”,譯文甚至變得臃腫乏味,譯文讀者也無法享受與原文讀者同樣的陌生化審美張力。翻譯中,過度闡釋陌生化手法,致使原文本中的朦朧意境等蕩然無存。譯者直白的闡釋不僅影響到讀者的審美趣味,并侵占了讀者的審美空間,擠占讀者聯想、想象和再創造空間。
目前深度翻譯理論在宏觀與微觀層面的探討逐步增多。宏觀方面主要是理論本身的追本溯源,微觀方面主要是延展手段對特殊的譯本分析。對該理論精髓研究的深度廣度還存在局限。陌生化理論對20世紀西方文藝理論研究具有的深遠的影響,對陌生化創造手段與審美效果的討論已波及到了文學翻譯界。但目前國內外翻譯界有關陌生化再現的探討還比較少。
深度翻譯強調文化的差異性與陌生化的變異的創造手段與審美價值不謀而合,翻譯理念突顯出原作中的陌生化手法所表現的“變異”的文化特征應在譯作中得到完整呈現,即“以變異對變異”。深度翻譯所倡導的核心價值有利于目的語文化的豐富、發展和傳播。因此,深度翻譯的核心理念對陌生化的創造手段與審美效果的再現有著強大的闡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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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荻)
Elucidation of Defmiliariz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ick Translation
LIU Zhu-yan, ZHAO Juan
(School of Liberal Arts and Law, Tianjin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2, China)
Thick Translation is a theory advocating the reinterpretation of the translators. It emphasizes the respect for the other cultures and the representation of the cultural heterogeneity in the translation. Defamiliarization as a literary creation technique disrupts the readers’ habitual and automatic perception and breaks away from the daily language and the preexisting textual experience, in order to give readers more aesthetic pleasure. Defamiliarization enables the heterogeneous tendency pursuing for novelty and foreignness in translation to rise to the aesthetic reproduction. The thesis tries to deeply interpret the aesthetic effects of defamiliarization pursued in the translation process from the essence of the manifestation of cultural heterogeneity advocated by Thick Translation.
thick translation; defamiliarization; heterogeneity; reproduction
2015-02-09
劉著妍,女,天津大學文法學院教授;趙雋,女,天津大學文法學院碩士研究生。
H085.3
A
1008-2603(2015)02-011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