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中的飲食與科舉

梁韶娜

（陜西理工學(xué)院文學(xué)院，陜西漢中 723000）

《儒林外史》中的飲食與科舉

梁韶娜

（陜西理工學(xué)院文學(xué)院，陜西漢中 723000）

飲食是一個人的基本需求，對于飲食的描寫是對一個人最本真愿望的反射?！度辶滞馐贰分械娘嬍趁鑼懘蟠笮⌒〔幌掳偬帲葘戯嬍?，又不止于此，從飲食入手，描述了在科舉制度下文人的日常生活狀態(tài)，展現(xiàn)了八股取士制度在物質(zhì)和精神上對文人的影響。

《儒林外史》；飲食；科舉；文人

明清之際，朝廷實行的是八股取士的科舉制度?！度辶滞馐贰肪褪窃谶@種背景下，以社會讀書人的日常生活、心理狀態(tài)為描寫對象，塑造了多個為了功名利祿而忙碌奔波的人物形象。文中深刻地揭示了這種科舉制度對讀書人的毒害和傳統(tǒng)理教對知識分子的腐蝕?！耙?、食、住、行”是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幾個方面，對科舉制度的批判前人已有很多研究，文章從飲食的角度分析《儒林外史》中文人的真實生活，探討八股制度對文人正常生活的影響。

一、通過飲食看科舉制度下底層文人的真實生活

“民以食為天”，飲食是人的基本需求。由于古代科舉制度，讀書人的社會地位相對來說較高，可大部分底層文人，卻連果腹都不能滿足?！啊度辶滞馐贰凡皇且话阋饬x上的社會小說，而是對八股取士的科舉制度進(jìn)行百年沉思，因而充滿著世紀(jì)悲涼的文化小說?！盵2]412只有考中舉人之后，才可以出仕做官，才會有俸祿。中舉之前，像童生、秀才，處在一個很尷尬的位置。這些讀書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有做幕僚、教書先生、選文章等等，但是這些工作往往不穩(wěn)定，收入也不固定，經(jīng)常溫飽問題都不能解決。

周進(jìn)在未中舉前，曾在薛家集做過教書先生，每日二分銀子在和尚家代飯，大概也就是“一碟老菜葉，一壺?zé)崴边@樣的標(biāo)準(zhǔn)，也就是能保證每頓飯都有簡單的飯吃。需提及的是，這時的周進(jìn)已經(jīng)六十歲了，他的大半輩子都是這樣過來的。科舉是許多讀書人一輩子的夢，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周進(jìn)這樣的運(yùn)氣，到了人生暮年還能高中，他們的一生也許都是窮困潦倒。

范進(jìn)二十歲應(yīng)考，考了二十多次，直到五十多歲，花白胡須，仍是一名童生。家里的情況更是家徒四壁。范進(jìn)考中秀才后，他丈人胡屠戶，拿來一副大腸和一瓶酒，既是慶賀又是教導(dǎo)，完后，胡屠戶又道：“親家母也來這里坐著吃飯。老人家每日小菜飯，想也難過。我女孩兒也吃些，自從進(jìn)了你家門，這十幾年，不知豬油可曾吃過兩三回哩！可憐！可憐！”[1]33

范進(jìn)在求丈人無果后，自己去了城里鄉(xiāng)試，回家之后，家里已是兩三天揭不開鍋了，“到出榜那日，家里沒有早飯米，母親吩咐范進(jìn)道：‘我有一只生蛋的母雞，你快拿集上去賣了，買幾升米來煮餐粥吃，我已是餓的兩眼都看不見了。’范進(jìn)慌忙抱了雞，走出門去?！盵1]35

像這樣的情況在范進(jìn)家發(fā)生的次數(shù)應(yīng)該不少，家里唯一的男丁因為讀書沒有固定的收入，是養(yǎng)活不了家里的老母親和妻子的。作為兒子，作為丈夫，作為父親的家里的頂梁柱，每天沉浸在八股文中，做著大富大貴的夢，沒有固定的收入，這不僅僅是一個人的問題，關(guān)系到整個家庭的生存狀況。

季恬逸初到南京，沒有盤纏，每日拿著八個錢買四個大餅，分做兩頓吃。當(dāng)諸葛天申來請他給找一位選文章的名人時，他心里竟是想隨便找一個人，先要混他些東西吃吃。當(dāng)他把蕭金鉉帶到諸葛天申家時，他首先提出了要一起吃飯再細(xì)議。

“當(dāng)下三人會了茶錢一同出來，到三山街一個大酒樓上。蕭金鉉首席，季恬逸對坐，諸葛天申主位。堂官上來問菜，季恬逸點(diǎn)了一賣肘子，一賣板鴨，一賣醉白魚。先把魚和板鴨拿來吃酒，留著肘子，再做三分銀子湯，帶飯上來。當(dāng)下吃完幾壺酒，堂官拿上肘子、湯和飯來，季恬逸盡力吃了一飽。”[1]298只有在蹭吃蹭喝的時候才能盡力吃飽，只能靠別人的救濟(jì)才能生活，文人的生存能力十分缺乏。像這樣的底層文人，沒有背景，沒有家底，實在是太多，他們的生活也大致相同，不是在科舉考試，就是在為科舉考試做準(zhǔn)備，這是他們認(rèn)為唯一可以改變命運(yùn)的途徑。他們走的這條路漫長而艱辛。

二、通過飲食看科舉制度下文人心理的扭曲與人格的墮落

八股取士制度限制了當(dāng)時讀書人學(xué)習(xí)知識的范圍，知識面狹窄，束縛了讀書人的視野和思想。只有這一條晉升之路，促使很多讀書人鉆空子、走捷徑。由于生活的壓力，這些文人的心理已經(jīng)被八股腐蝕，被世俗的功名利祿所誘惑。

第二十九回，杜慎卿宴請季恬逸等三人?！岸派髑涞溃骸医袢瞻堰@些俗品都捐了，只是江南鰣魚、櫻、筍下酒之物，與先生們揮麈清談。’當(dāng)下擺上來，果然是清清疏疏的幾個盤子。買的是永寧坊上好的橘酒，斟上酒來。杜慎卿極大的酒量，不甚吃菜；當(dāng)下舉箸讓眾人吃菜，他只揀了幾片筍和幾個櫻桃下酒。杜慎卿自己只吃了一片軟香糕和一碗茶，便叫收下去了，再斟上酒來?！盵1]307

接著三人回請杜慎卿，“季恬逸見他不吃大葷，點(diǎn)了一賣板鴨，一賣魚，一賣豬肚，一賣雜膾，拿上酒來。吃了兩杯酒，眾人奉他吃菜，杜慎卿勉強(qiáng)吃了一塊板鴨，登時就嘔吐起來。眾人不好意思。因天氣尚早，不大用酒，搬上飯來。杜慎卿拿茶來泡了一碗飯，吃了一會，還吃不完。”[1]309

杜慎卿在人前盡量表現(xiàn)自己的風(fēng)雅、清高，對大葷這些俗物自不可見，可是他虛偽的嘴臉很快就被識破。他娘子的兄弟王留歌來見他時，“帶了一個人，挑著一擔(dān)東西——兩只鴨，兩只雞，一只鵝，一方肉，八色點(diǎn)心，一瓶酒——來看姐姐。杜慎卿道：‘來的正好！’吩咐把方才送來的雞鴨收拾出來吃酒，眾人吃得大醉，然后散了?！盵1]319

這次跟他吃飯喝酒的都是自己人，杜慎卿再也不用偽裝，做了一回真正的自己。他在人前標(biāo)榜自己名士的身份，轉(zhuǎn)過身來又是一“俗士”。這些讀書人已經(jīng)被當(dāng)時的社會風(fēng)氣所束縛，喪失了自我，盲目追求別人眼中所謂的“名士”。

范進(jìn)在母親去世后在湯知縣家吃飯的事情，更是令人唏噓不已，“席上燕窩、雞、鴨，此外就是廣東出的柔魚、苦瓜，也做兩碗。知縣安了席坐下，用的都是銀鑲杯箸。范進(jìn)退前縮后的不舉杯箸，知縣不解其故。靜齋笑道：‘世先生因遵制，想是不用這個杯箸?！h忙叫換去，換了一個磁杯，一雙象箸來，范進(jìn)又不肯舉。靜齋道：‘這個箸也不用?！S即換了一雙白顏色竹子的來，方才罷了。知縣疑惑他居喪如此盡禮，倘或不用葷酒，卻是不曾備辦。落后看見他在燕窩碗里揀了一個大蝦元子送在嘴里，方才放心，因說道：‘卻是得罪的緊?！盵1]51

一雙箸換了兩回方才吃飯，可隨后就揀了大蝦元子放進(jìn)嘴里，前后對比，無比諷刺，一方面恪守封建禮教，一方面又屈從內(nèi)心的想法，心里應(yīng)該也是糾結(jié)的。

匡超人本是一個本本分分的讀書人，初見到景蘭江和浦墨卿時，三人去喝酒，“酒保來問要甚么菜，景蘭江叫了一賣一錢二分銀子的雜膾，兩碟小吃。那小吃，一樣是炒肉皮，一樣就是黃豆芽?！盵1]190

后來匡超人補(bǔ)了廩，以優(yōu)行貢入太學(xué)，景蘭江想找他說話，他就把架子擺起來了。他認(rèn)為“茶室”已經(jīng)不符合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了，是不能去的，“酒樓”還冠冕些?？婆e把一個溫厚老實的農(nóng)村子弟變成了如此勢利的一個人。“百年反思的‘葉子’式長篇結(jié)構(gòu)體制，是我國古典小說發(fā)展史上的一個創(chuàng)造，他從豐富的層面和角度，展示了八股取士制度造成的社會情境壓迫和內(nèi)在心理驅(qū)力，亦剛亦柔地迫使數(shù)代士人不顧‘文行出處’而追逐‘功名富貴’，從而導(dǎo)致了精神荒謬和荒蕪的人間悲喜劇?！盵2]414

三、通過飲食看文人對科舉迷戀的原因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边@句話在科舉場上也十分適用。普天之下，這么多的文人想要考科舉，不單單是他們對知識的追求，更為重要的是他們大部分是想要有一份養(yǎng)家糊口的工作。還有一個原因是知識分子在當(dāng)時是頗受尊敬的，不論中不中舉，社會地位都較高。

周進(jìn)在被請來薛家集教館時，眾人在申祥甫家備酒飯，招待周進(jìn)，請了集上新進(jìn)學(xué)的梅三相做陪客，“只有周、梅二位的茶杯里有兩枚生紅棗，其馀都是清茶。吃過了茶，擺兩張桌子杯箸，尊周先生首席，梅相公二席，眾人序齒坐下，斟上酒來?！盵1]20

請周進(jìn)吃飯，是要請一個新進(jìn)學(xué)的梅相公作陪的，來顯示自己對老師的尊敬，而茶杯里的兩枚生紅棗則表示出了普通老百姓對知識分子的尊重。

周進(jìn)和王舉人的一頓飯，則體現(xiàn)了在大眾心中讀書人和做官的人的不同地位。

“彼此說著閑話，掌上燈燭，管家捧上恩酒飯，雞、魚、鴨、肉，堆滿春臺。王舉人也不讓周進(jìn)，自己坐著吃了，收下碗去。落后和尚送出周進(jìn)的飯來，一碟老菜葉，一壺?zé)崴Ｖ苓M(jìn)也吃了。叫了安置，各自歇宿。

次早，天色已晴，王舉人起來洗了臉，穿好衣服，拱一拱手，上船去了。撒了一地的雞骨頭、鴨翅膀、魚刺、瓜子殼，周進(jìn)昏頭昏腦，掃了一早晨?！盵1]25

范進(jìn)中舉前，家里已經(jīng)沒有米下鍋了，他要拿著家里下蛋的老母雞去集市賣，得知他中舉后，“當(dāng)下眾鄰居有拿雞蛋來的，有拿白酒來的，也有背了斗米來的，也有捉兩只雞來的?！盵1]36

就連平常他那作威作福的老丈人，也“提著七八斤肉，四五千錢”來賀喜，在范進(jìn)中秀才時，他也不過就拿了大腸和一壺酒過來。

這一系列的對比，讓我們看出讀書人和非讀書人，中舉前和中舉后受到的待遇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宴請周進(jìn)需要的是新進(jìn)學(xué)的梅相公作陪，這時周進(jìn)只是一個老童生。從那兩?！凹t棗”和座位的安排看出，人們對于讀書人比較尊重的。就算是農(nóng)家人，大家也都想讓自己的后代識幾個字。而對于是否中舉，則又另是一番光景。范進(jìn)中舉前后，別人對他有極大的差別；周進(jìn)和王舉人，“一碟老菜葉”和“雞、魚、鴨、肉，堆滿春臺”，這也許也是讀書人努力爭取考取舉人的原因吧。文中杜少卿和蘧公孫等厭惡科舉制度和官場污濁的人，最后也為生計犯愁，連吃飯，也要靠別人救濟(jì)。

吳敬梓很重視飲食的描寫，書中飲食場景的描寫大大小小有一百余處，這在以文人為重要人物的小說中是少見的。從古到今，文人都是處于較高的社會地位，文人的形象大都恃才傲物、目無下塵，對世俗的一切不看在眼里。作者打破這一慣有看法，通過飲食描寫讓文人世俗化，重塑文人人格，進(jìn)一步揭示科舉制度對人性的戕害。

飲食是人們生活中最平常的事情，但飲食又是人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它是人們生活狀態(tài)最直接的反映?？纯婆e制度下文人真實的生活狀態(tài)，飲食是最直觀的反映。飲食在《儒林外史》的人物刻畫中起了重要作用，反映了科舉制度下文人最真實的一面。

[1]吳敬梓.儒林外史[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0.

[2]楊義.中國古典小說史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5.

[3]顧鳴塘.《儒林外史》與江南士紳生活[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5.

[4]陳美林.儒林外史人物論[M].北京：中華書局，1998.

[5]劉洪強(qiáng).《儒林外史》的飲食諷刺[J].畢節(jié)學(xué)院學(xué)報，2007（1）：60-64.

[6]許文翔.《儒林外史》中的飲食與世情[J].甘肅聯(lián)合大學(xué)學(xué)報，2012（4）：57-60.

[7]付玉貞.飲食場面描寫在《儒林外史》中的作用[J].中華文化論壇，2006（3）：84-87.

（責(zé)任編輯：鄭宗榮）

Eating and Imperial Examinations in The Scholars

LIANG Shaona
(School of Literature, Shanxi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Engineering, Hangzhong, Shanxi 723000)

Eating is the basic need of life, and the description of eating is the truest reflection of one’s desire. In the more than 100 occasions of describing eating, many things other than eating are touched such as the ordinary living of intellectuals under the system of Imperial Examination, reflecting the influence of talent selection with Eight-part System on the material and spirit of intellectuals.

The Scholars; eating: Imperial Examinations; literati

I206.2

A

1009-8135（2015）02-0075-03

2014-12-02

梁韶娜（1990-），女，山西長治人，陜西理工學(xué)院中國古代文學(xué)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元明清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