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者

子非

與自己相遇

路燈，似乎還沒找到那雙黑色的眼睛

天空熬了一夜，西天上還掛著一坨

尚未滴落的眼屎。偶爾有風

機警地匍匐在光滑的墻壁上

打算血洗整個小城

我們見面、寒暄、互致問候、分別

更多的時候，我們走出一陣風

在風聲里辛苦恣睢，設法與自己相遇

大雁飛過

我不知道，大雁的故鄉是南方

還是北方，當它們從頭頂飛過

有那么一瞬間，我幻想自己

是它們投在大地上的影子，事實上

我只是被它們遺棄的孤兒

交出去

很多天了，我一個人站在窗口

以一張遺像的安靜，面對一座山的蒼茫

它板著一張墓碑似的臉，耐心地等我

找出自己的名字

當夜晚的棺材蓋下來，我在暗處

徘徊、自說自話、剔牙，抓后背的癢

擠瘡里的膿，把一盞燈抱在懷里撫摸

這樣也好，我交出蝕骨的苦難、忠誠與反叛

交出動脈里的罪惡，靜脈里的羞恥

交出冰冷而僵硬的肉體，扭曲而柔軟的骨頭

能叫出我名字的人，都是我的敵人

向西而行

今天，天空剝落灰白色的墻皮

河流在遠方呻吟、翻身

匍匐前進、躲閃、沖鋒、縱身一躍

碎裂，證明自己的清白

可惜被一幢幢高樓隔離在城外

它只能孤獨地撿拾一瓣瓣碎裂的心

我們手拉手，沿著羌州路向西而行

被一只裝滿風的垃圾袋牽著

世界太大太空，我們不敢說愛

也不敢說恨，牽著的只是自己的影子

對于明天，我們都心照不宣

夜行者

當他一個人獨自走向黑夜

他需要打一個手電筒，如果沒有

就點上一支煙，如果沒有

就拖一根木棍、樹枝，如果沒有

就捏一塊石頭，如果還沒有

他就背誦詩歌、歌唱、呼叫、奔跑

喊出沙啞、撕裂、破碎、扭曲

踩出疼痛，也只有這樣

一滴水，才不會被一灘黑夜稀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