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陸,胡 昂
(1.安慶職業技術學院 思政部,安徽 安慶246003;2.合肥師范學院 教務處,安徽 合肥230601)
適宜是中庸的精髓,是孔子為人處世的靈魂。孔子評價被遺落在民間的賢人時指出:這些賢人言行品德各有千秋,但皆固執于某一種狀態,“我則異于是,無可無不可”[1]186。“無可無不可”乃是適宜的最高境界:隨遇而安,不執著于某一種狀態,以萬變應萬變,以適宜應萬變,最終止于中庸之道。孟子嘆服曰:孔子乃“圣之時者也”。人生的大智慧,其精義在于要人們善于根據不同的主客觀環境與不同對象,努力做到圓融通達,從而達到理想的效果。“孔子布衣,傳十余世,學者宗之”[2]。那么,具體而微,孔子對待“孝”,又是如何貫徹適宜原則呢?孝是晚輩對長輩贍養、順從和敬重的適宜關系,更多地體現在家庭關系中。孔子論孝,始終貫徹適宜原則。孔子認為,孝不一定有固定的形式和內容,但孝的核心是適宜,即根據各自的具體情況不偏不倚地處理好長輩與晚輩的關系,這樣才能做到人人盡孝時時盡孝。“談孝順時,并非提示警條,而是要指出一條最適合人性發展所需的途徑”[3]。
本文將從行孝內涵、孝情表達及具體問題表達等等而闡釋孔子孝論的適宜原則,并就孔子孝論的適宜原則對當代養老的啟示進行思考。
《孝經》分天子之孝、諸侯之孝、卿大夫之孝、士之孝和庶人之孝,不同人的等級差別規定了行孝的不同內涵:天子應做到“愛敬盡于其事親,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4]89……庶人應做到“謹身節用,以養父母”[4]115。在孔子看來,人分五等,應各守其位、各司其職、各行其孝,不眼高、不手低,崇尚適宜精神,和諧天下一家。如果庶人欲行天子之孝,越位在先,失宜在后,不但顯得心余力絀,且動輒得咎,與孝事無補。
當有人問孝,孔子總是能夠根據不同的對象做出相應的解答。
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聞斯行之?”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1]128。公西華不解地問,同樣的問題,老師的回答為什么不一樣呢?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1]128。對于子路和冉有提出的同一個問題:聽到合乎義理的事,馬上就行動起來嗎?孔子的回答截然不同。孔子深深了解這兩位學生:子路平時大大咧咧,膽量有兩個人大,遇事只知進取缺乏穩重,因此要限制他,提醒他凡事回家問問父兄再做決策,“故退之”。這樣,他就不至于因莽撞犯錯讓父母擔心。而冉有平時做事畏首畏尾,穩重有余而進取不足。因此要鼓勵他促進他,“故進之”。這一退一進,使二人避免“過”或“不及”,皆能與父母保持一種適宜的家庭關系,盡到做子女的孝道。
孔子是教育大家,他的因材施教在這里充分地體現出來了。孔子針對不同的對象,提出不同的建議(具體而言),達到相同的效果——孝(抽象而言)。
孟懿子問孝,孔子答之以曰:“無違。”孟懿子是貴族,手握魯國重權。對貴族而言,不存在缺衣少食問題;對貴族而言,孝也是忠,做子女的不能有非分之想,做臣子的不能有覬覦之心,在家行孝,在朝廷為忠,盡力做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孟懿子問孝,孔子為何強調“無違”?魯國掌權的三家大夫有時用諸侯之禮,有時用天子之禮,這種行為時稱“僭”,“孔子這幾句答語,或是針對這一現象發出的”[5]。在孔子看來,一個手握重權的貴族,首先要把自己塑造成在家“無違”的孝子,從“無違”的角度適宜地處理好父子之間的關系,然后才有可能形成君臣之間的適宜關系,為君盡忠為國盡忠。只有做到這一點,他們才不至于淪落為禍國殃民傷天害理的亂臣賊子。
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于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1]56子夏問孝。子曰:“色難”[1]56。對于普通百姓而言,孝主要表現在家庭生活中,即打理好父母的生活,營造好父子母子和諧的家庭氣氛。子夏和子游位居社會下層,經濟拮據生活艱難,這樣的處境很容易形成吃飽穿暖即“能養”就是孝的觀點。針對這種片面認識,孔子強調,“能養”是孝的物質基礎,“敬養”才是孝的核心內容。財富的多寡由許多因素決定,如出身、能力、機遇、社會關系等,這不是一個人想能把握就能把握的;而情緒和心意是可控的。家富奉之以珍饈,呵之以惡聲、形之以鬼色,此謂“能養”但不孝;家窮奉之以糟糠,發之以柔聲,和之以悅色,此謂“敬養”乃大孝。因此,下層家庭,適宜地處理好“能養”和“敬養”的關系才是行孝的不二法門
子曰:“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1]73。過去交通與通信落后,孩子出門在外,若“游而無方”,沒有固定明確的方向、去處,分開的時間一長,音信隔絕兩不相知,想找個熟人捎個信或遞個話也做不到,則父母牽掛和思念的情感無處寄托,進而生起無限擔心、憂傷和愁苦。“游必有方”說明孔子不是死板之人,相反,把孔子體貼入微的人性和解決問題的靈活性充分顯現出來。兒女志在四方也未嘗不可,只要做到“游必有方”,讓父母的牽掛和思念有一個方向和著落。因此,在父母膝下承歡固然是一種孝;外出求學也好、創業也好,兒女為理想打拼,父母也一定會祝福支持,這也未嘗不失為孝。故,“游必有方”一方面體現了父母的愛子心憐子情,另一方面,也適宜地體現了游子身在異鄉心系家鄉的孝子情懷。
在《論語》里有一個著名的“父子相隱”故事。葉公對孔子說:“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異于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1]146!葉公說他老鄉中有個十分正直的人,父親偷了羊,兒子挺身告發,這確實是遵法守法的典范。孔子聽此一說后,沒有盲從,也沒有批評,甚至沒有直接評價。孔子從另外一個角度對這件事做出了全新的回答:我老家如果出現這樣的事,父親偷羊,兒子為他隱瞞;兒子偷羊,父親替他隱瞞,正直就在這隱瞞中。表面看,孔子似乎是一個只知親情罔顧法紀的人,這怎么能談得上“直在其中”呢?兒子揭發父親的偷竊行為,站在旁人的立場,確實算得上大義滅親;但站在自家的立場,未免太殘忍。父子相互揭發,因法理無情;父子相互揭發,于親情有損,父子血親何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可以信賴依靠的人嗎?父親做錯一點小事,兒子應“幾諫”,為尊者諱,為長者諱,然后一同幫父親改正這個過錯。為父親隱小過,從法制的角度看,屬隱瞞不報,于其身有害。然為親情故、為父親名譽故,做子女的做出犧牲也是應該的,這是對親情的最直接報答,對孝的最直接詮釋,不曲意、不隱忍地表達了對親情的明朗態度。葉公鄉黨的做法讓人感慨,孔子的回答令人感動。“父子相證”,如秋風之蕭颯;“父子相隱”,如春日之和熙。
從西周始,孝作為一個倫理觀念才真正形成。“孝的內容有兩種形態:一種是對在世父母,即對‘活人’的孝;另一種是對去世的父母、先祖,即對‘死人’的孝”[6]。
宰我認為,為父母守喪,三年太長,一年足矣。孔子曰:“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與其父母乎”[1]181!為報答父母三年最辛苦的養育之恩,孔子堅持主張為父母守孝三年,他對宰我的批評是相當嚴厲的。有人認為,死守三年的做法,能盡對死者之情;但脫離客觀實際,不能盡對生者之情。如果僅僅從這一句話去理解孔子的孝道思想,這種評論可能失之偏頗。
“子游問喪之具。子曰:‘稱家之有亡焉’”[7]318。孔子的意思很明確,辦喪事應根據家庭經濟狀況,看看家里有什么,量力而行。子曰:“喪,與其易也,寧戚”[1]62。孔子認為,就喪事而言,與其僅追求周備的儀式禮節,不如內心真正哀傷。儀式禮節周備不是家家都能做到的,但內心哀傷則家家能做到人人能做到。對富貴人家可以要求兩者皆備,尤其注重后者;對于貧賤人家,做到后者即可。這樣,富貴人家和貧賤人家都能根據自家的條件舉辦喪事,適宜地守孝。孔子強調的是用心守喪,而不是用形守喪。同理,祭祀祖先重在心祭,誠意正心,仿佛祖先的靈魂就在自己面前一樣,“祭如在,祭神如神在”[1]64。如此看來,孔子堅持守喪三年,主要是守心喪:思念父母容顏、思念父母慈愛、思念父母勞苦……“凱風寒泉”,恍惚重現。
《孔子家語》中記載著這樣一件事:曾參與父親曾皙一起在地里鋤草。曾參不小心鋤斷了瓜苗的根,曾皙大怒,舉大棍狠狠地敲在曾參的背上,曾參倒地不起。良久蘇醒,從地上爬起,非常歉疚地向父親請罪,然后,還高高興興地表示自己身體什么事也沒有。孔子聽說此事很生氣,對曾參說:“小棰則待過,大杖則逃走”[7]133,才不會陷父于不義。若父親舉大杖失手打死兒子,你實際上就是在幫父親打死了自己,卻讓父親背上了殺子惡名,這樣殺子惡名,沒人能背得起。父親舉大杖,你見勢便跑,父親做出了打人的架勢消了氣,做兒子的身體也沒有受到傷害,這樣做才是真正的孝,才是處理父子矛盾的適宜方法,遵守了中庸之道。
朱熹這樣解讀中庸:“中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庸,平常也”[1]17。中庸的精髓在適宜,適宜的結果是眾從、堅持與恒久,最終歸位于“平常”。簡言之,“中”就是適宜,是“庸”的前提,“庸”是“中”的結果。
曾參坦然受大杖,過了,也就是失“中”了;被杖擊倒地,不能成為眾人時時效仿的楷模,失“庸”了。既失“中”,又失“庸”,如何談得上適宜、眾從和恒久?又如何稱得上是孝?怎么不惹孔子動怒?
子曰:“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1]73。有人講這話體現了孔子墨守成規、僵化古板的一面。其實不然,此句中的“三年”,也可譯為在一定時期內。在一定時期內堅持“父道”是對父親的敬重,對決策的慎重,對逝者的適宜。一旦條件成熟,在適當時期,如有必要,也可改變“父道”,這是對形勢的把握,對發展的順應,對生者的適宜。因為,即使是“父道”的優點,隨著時間的流逝,具體條件的改變,也會失去其優越性與合理性,越來越不適合后代的需要,更改“父道”也就自然而然。面對殉葬,孔子毅然決然地反對:“始作俑者,其無后乎”[1]205?孔子看到這種違背天理人性的做法,不禁發出悲憤和警示:你們這樣開了頭,難道就不怕后人跟風學壞嗎?這里恰恰體現了孔子不拘泥以往、與時俱進地求“中”而守“庸”的精神。
過去,我國是農業大國,遵循著幾千年來一貫傳承的家庭養老模式。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我國各個方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尤其是“四二一”模式家庭逐漸普遍的前提下,家庭養老功能弱化,傳統養老模式受到沖擊。2011年12月16日,國務院辦公廳出臺《社會養老服務體系建設規劃(2011-2015年)》(以下簡稱《規劃》),《規劃》把我國的社會養老服務體系劃分為有機關聯的三大塊:居家養老、社區養老和機構養老。要求針對不同地區的歷史和現狀,采取不同的養老模式。隨著養老的多元化模式逐步形成,子女行孝的具體內容和方式正發生著與時俱進地改變,但孝的精神萬古不變。在進入老齡化社會的今天,“孝在適宜、孝在中庸”仍是我們今天在養老中應堅持的基本原則。
《規劃》指出,“社會養老服務體系建設應以居家為基礎、社區為依托、機構為支撐”。由此可見,大力發展居家養老服務,是破解我國日趨尖銳的養老服務難題的重要出路,也是適宜抉擇。
《規劃》指出:居家養老是老年人在家中接受或購買養老服務的養老模式。居家養老服務涵蓋精神慰藉、家政服務、生活照料、醫療保健、康復護理等,以社區服務人員上門服務為主要形式。
居家養老是一種新型的養老模式,既具有家庭養老的優點,又具有社區養老的優點,是兩者的有機組合,這種養老模式非常符合我國當前國情。從心理角度看,居家養老保留了家庭養老所具有的熟悉的生活習慣、生活環境和人際關系,為老人帶來了安全感、踏實感、親切感、認同感和尊嚴感,這一切適宜老人頤養天年;從兒女角度看,一部分生活照料、精神慰藉和醫療護理由服務人員承擔,在很大程度上減輕了他們負擔,緩解了他們壓力,緩和了家庭矛盾,促進了家庭和諧;從服務效果看,社區服務人員的專業和針對性服務明顯提高了老人的生活質量;從服務手段看,現代化的科技成果大大便捷了老人和服務人員之間的有效銜接;從經濟角度看,居家養老支出小費用低,多數老人能承受;從價值取向上看,知識分子,尤其是高級知識分子,思想開放,注重生活獨立、自控和自由,加上經濟條件優越,更愿意居家養老,也率先成為居家養老的支持者和受益者。
農村雖然發展滯后、經濟條件局限,但由于家庭結構日益小型化、核心化,加上青壯年又大多外出務工,農村老人如何養老日益成為突出問題。很多老人意識到:養兒難以防老。此時,如果國家對落后地區和困難家庭給予適當經濟補貼,老人更愿意接受居家養老服務。
以上因素,使居家養老注定會發展成為我國主要養老模式。
根據我國當前國情,還應在城鄉推行社區養老和機構養老服務,以此來滿足老人的不同養老需求,使養老服務由單一化向多樣化轉變。
社區養老就是以社區養老機構為依托以居家老人為主要服務對象的養老模式。社區養老具有社區日間照料和居家養老支持兩類功能,主要面向家庭無力或者日間暫時無人照護的社區老年人提供服務。重點建設托老所、老年人日間照料中心、老年人活動中心、互助式養老服務中心等社區養老設施,提升社區綜合服務水平、增強養老服務功能。從這個意義上說,社區養老就是把機構養老某些功能搬進了社區。
機構養老服務關鍵在于通過對老年養護機構(主要指養老院、護理院和敬老院等機構)的建設,來實現其生活照料、康復護理和緊急救助等三項基本養老服務功能。與居家養老和社區養老不同的是:老人離開原有居住地,在養老機構接受專業集中全面的養老服務。其服務對象是:“三無”老人、“五保”老人、殘疾老人、介助老人、病患老人、失能老人等。
這樣,“以居家為基礎、社區為依托、機構為支撐”的社會養老服務體系就建立起來了。這樣的養老服務體系真正做到全覆蓋,照顧到每一位老人的需求,讓每一位老人真切體會到“老有所養”、“老有所依”。
家庭養老是一種適宜模式,社會養老也是一種適宜模式。家庭養老涉及到老人和兒女的適宜關系,這種關系是天然的自然而然的血脈相連。社會養老涉及到老人、兒女和養老服務人員的適宜關系,是后天的。但服務人員只要能做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社會養老又增添了家庭養老所缺乏的新內容和新功能。
我國地大人多,城鄉發展很不平衡,養老文化歷史悠久且獨具特色。故在不同地區,應因地制宜,推行多樣化的養老服務。只要國家、社會和個人凝心聚力,多管齊下,一定能夠為老人安度晚年打造一個適宜環境,把孔子的“孝在適宜、孝在中庸”的精神一代一代傳承下去。家家有老人,你我皆會老。愿普天下的兒女們,手相牽心相連,共建和諧家園。
[1]朱熹.四書章句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
[2]司馬遷.史記[M].沈陽:萬卷出版公司,2008.
[3]傅佩榮.孔子的生活智慧[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6.
[4]忠經·孝經[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1.
[5]楊伯峻.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0.
[6]沈善洪,等.中國倫理思想史: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7]孔子家語[M].王國軒,等,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