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沛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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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有待發掘的史料寶庫——讀《李星沅日記》
何沛東
(復旦大學歷史學系,上海 200433)
李星沅是道光朝的能臣干吏,作為跨越清代中期、晚期的一個重要人物,活躍于中國的歷史舞臺上,但遺憾的是他長期被學術界忽視,存留于世的《李星沅日記》與其人有著相似的遭遇,雖早已整理出版,卻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僅少數學者對日記記述較多的漕運、河政、鹽政、軍政等方面有所研究和引用。從《李星沅日記》記載的督撫日常生活、清末各地風俗及社會風氣、清末工薪物價、環境史醫療史材料、底層士民的信息來源與輿論傳播等方面來看,《李星沅日記》極具史料價值,是一座有待發掘的晚清史史料寶庫。
《李星沅日記》;李星沅;史料價值
清末是一個風雨交加的時期,特別是道光朝,西方列強用“堅船利炮”轟開了中國的大門,清朝官員開始放下天朝上國的驕傲,噤若寒蟬地同外國列強打交道;國內階級矛盾叢生,下層人民生活困苦,金田起義一聲炮響動搖了清王朝的半壁江山。處于清王朝統治階層的李星沅用日記詳細記錄了他在1840-1849近10年的經歷,中間未有間斷,生動地描繪了當時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堪稱是一部晚清社會生活的“百科全書”。
李星沅(1979-1851),字子湘,號石梧,湖南湘陰人,為道光年間名臣,他于1832年中進士,選庶吉士,后授翰林院編修,歷官四川鄉試正考官、會試同考官、提督廣東學政、漢中知府、河南糧鹽道、陜西按察使、四川按察使、江蘇按察使、江蘇布政使、陜西巡撫、江蘇巡撫、云貴總督、兩江總督等職。①《李星沅日記》從道光二十年(1840年)開始,止于二十九年(1849年),由覺園老人借閱日記原稿時抄回,現抄本藏在上海圖書館。經袁英光、童浩整理于1987年由中華書局出版,2014年二次印刷。日記雖已出版,但學界對其關注卻不多,迄今筆者所見對它進行專門研究的僅臺灣學者何漢威的《〈李星沅日記〉中所見道光朝后期的政治社會》(《近世中國之傳統與蛻變——劉廣京院士七十五歲祝壽論文集上冊》,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8年版,第311-342頁)、《讀〈李星沅日記〉——兼論李星沅其人》(《嚴耕望先生紀念文集》,臺北稻鄉出版社,1998年版,第305-352頁),兩篇文章主要據《日記》中所載的漕運、河政、鹽政、軍政、幕友、鴉片、州縣缺分、倉儲虧空、流民、奏銷、貪瀆等方面進行論述,涉及到清廷的軍政要務,也正是《日記》記載的重點。另有張積、張言夢所作數篇文章針對其標點進行糾正。《日記》中涉及到一些細小問題,可以作為研究晚清政治、社會生活等的參考資料,本文貝海拾遺,試從以下方面來論述《李星沅日記》的史料價值。
關于明清督撫,現階段的研究多集中在其制度的演變、職責與政治影響、群體及個案研究等方面,作為地方的最高長官,他們的日常生活卻少有學者關注。《清史稿·職官志》中雖然記載了督撫的職責:“總督,從一品。掌釐治軍民,綜制文武,察舉官吏,修飭封疆。……巡撫,從二品。掌宣布德意,撫安齊民,修明政刑,興革利弊,考覈群吏,會總督以詔廢置。”[1]但對于他們具體的工作和生活我們依然知之甚少,《李星沅日記》詳細記錄了李星沅1840年至1849年之間的日常生活,所記內容從李星沅任職督撫以后開始減少,何漢威認為主要原因是“李星沅成為總制一方的封疆大吏后,政務愈益繁重,而煩難的公務復使他本已欠佳的健康情況更形惡化所致。”[2]雖然較之任職督撫之前的日記內容減少很多,但我們仍然能夠以此勾勒出作為督撫的李星沅的日常生活軌跡,由此可見清代督撫生活的一斑。
《日記》所記,李星沅出任督撫,每年農歷十二月二十左右“封印”,正月二十左右“升堂開印”,清代官員每年的“法定”假期為此,作為地方最高行政長官的督撫也不例外。每天早上除人在旅途或另有事情,李星沅多在卯時或辰時起床,如有祭祀活動,起床后需先去祭祀。如道光二十三年農歷二月①他在陜西巡撫任上的祭祀活動:“二月初一。卯刻起。補服詣武廟行香九叩。……回署拜觀音及太白山神。初三日。寅正。朝服詣文昌宮主祭。初四日。寅初起。寅正朝服詣文廟主祭,規制宏肅,樂舞整齊,約六刻禮畢,天始向明。初五日。寅正起,卯初朝服詣東門外社稷壇承祭。初八日。寅正起。朝服詣西岳廟承祭。初十日。寅正起。朝服詣武廟承祭。十三日。寅刻蟒服出西門詣火神廟主祭。十五日。卯初起。朝服詣南門外終南山神祠主祭。十七日。寅正起。朝服詣西門外太白山神廟主祭。十九日。寅正起。蟒服詣龍王廟主祭。廿日。寅正起。朝服詣五岳廟主祭。廿二日。寅正起。小雨,蟒服詣劉猛將軍廟主祭,行二跪六叩禮。”[3]雖然各地祭祀神祇不同,祭祀時間也稍有差異,但我們從《日記》中可以看出,李星沅出任督撫后,主祭任務增加。不僅如此,如遇大雨、大雪、干旱等天氣,李星沅也會日夜擔心惡劣天氣對農業造成的危害,若此種天氣持續不轉,他還須親自或差人去祭祀祈雨或祈晴,如道光二十六年三月“十六日。辰起,夜雨且雷,春收頗有礙。廿三日。辰起,仍雨,因屬首府默禱于城隍,以菜子受傷、麥苗甚望晴霽也。”[3]650祭祀是明清時期國家施行文教的重要手段,從明清時期地方志中所載的城圖來看,大部分的城圖僅僅繪出城中官署、學宮和社稷壇、山川壇、文廟、武廟、城隍廟等祭祀場所,可見明清祭祀活動地位之高。由《日記》可看出,祭祀時常是官員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每月祭祀甚至多達十幾次,督撫還需擔當大部分的主祭任務,遇到惡劣天氣影響農作時,督撫還需親祭或屬祭,祭祀在督撫的日常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接見下屬司道、府縣等官員,聽取他們關于治內各種情況的匯報,并及時處理上報,也是督撫的重要工作之一。日記中所載,若有祭祀,則祭祀后接見官員,若無祭祀,則直接接見官員,如道光二十六年四月“初一日。卯起,補服詣文廟行香,府廳以下見,招司道猗舫小集。初五日。辰起,司道以次見,積淳圃出首府所呈假印扎,集飭速拿。”[3]651《日記》中李星沅除了祭祀,起床之后所做最多的就是接見下屬官員,這是身為督撫了解治內情況、履行督撫職能的主要手段。
另外構成李星沅督撫日常生活重要組成部分的是交游,其中包括公私方面的迎來送往和信函來往。李星沅有自己的幕府班子,遇事或逢年過節,都要召集幕客集會,《日記》中有較多“幕客小集”的記載。另有一些官員或親朋好友過境,需要一些迎送接待活動,甚至饋贈路費。再者就是上折寫信,督撫遇事需要呈報皇帝,然后等皇帝批復執行。交辦下屬和日常交往的書信也需發出、回復,如某日“遞發鄂督、甘督、蘇撫、蘇府、江府、貴撫、蔭堂、曉師、若木、湘林、湘陰縣令各書共十三封。”[3]707
以上是主要方面。除此李星沅還需到書院講課、考察學生,審理一些重要案件,復核秋審等。身為地方最高領導,責任重大,作為督撫的李星沅必須事事小心謹慎,如履薄冰,特別是身處中國近代內外交困的時期,長期任職于矛盾叢生的兩江之地,更是讓李星沅心力交瘁。道光二十九年初,李星沅積勞成疾,向皇帝請假養病,當看到皇帝批復他小心用藥,認真調理的折子后,李星沅感慨道:“仰維慈德,感激涕零,而無以病源在心,非藥石可求速效也。”[3]776
關于各地的社會風俗,地方志和詩文集等均有記載,《李星沅日記》中對清末一些地方的社會風俗狀況也有描述,從這些記載我們可以看到清末各地的風俗和社會風氣,以及時人對于各地的看法,與其他史料中所記的內容互相補正。
天津自明代開港,至清代發展迅速,清末直隸總督、鹽政等衙門齊集,工商繁榮。同治9年《續天津縣志》記載當時津門風氣“邑向五方雜處,逐末者多,踵事增華,日趨浮靡,民氣強悍,雖好斗而畏法,無敢與官長抗違者。自改縣以來,文風日盛,家弦戶誦,以氣節相高,無論貧富,見義必為,饒有古遺風焉。”[4]天津于雍正年間改衛為州,置府縣,依縣志所言,天津置縣以后民風變得古樸。而李星沅所見所聞津門風氣卻并未有太大改觀:“鎮道駐同城,地踞海口,俗尚繁華。又鹽政鹽運司行署官商輻集,頗近腥膻,號稱難治。”[3]39“津門風氣,重利而輕義,一時賢豪皆為黃白米顛倒,并不顧惜人言,良可慨嘆。”[3]40“至地方繁華流蕩,商滑民袤,知畏威而不知畏德,政莫如猛。”[3]41如四川“蜀中風氣浮薄,好動輕生,獄訟繁興,巨案迭出,地方官率不實糾,千篇一律,幾成依樣葫蘆,從前法家老手亦相與安之,門外漢何由津逮。至地廣人眾,游惰無籍者動輒亦千萬計,而將悍兵驕由來已久……”[3]160若福建一些地區民風剽悍:“漳、泉一帶械斗成風,悍毒尤甚。”[3]48若江蘇“揚州益窘,淮徐海則民俗強悍,非復文弱之邦,地方訟師梟棍固不勝誅,然虛聲風厲斷不可少,上有威可畏,下乃令如流水耳。”[3]273揚州、鹽城一帶為清代主要產鹽區,當然也是走私食鹽的重災區,李星沅談及此地走私食鹽成風并且列舉走私手段:“私鹽以蘿卜干為大宗,阜寧鹽城小河皆走私地,甚或以腌豬為名,有一豬腌至鹽二三百斤者。”[3]767江南自古為魚米之鄉,風花雪月,才子佳人,而李星沅所言清末江南士風卻不同:“論江南文風佳而士風劣,動輒把持地方,漕務尤掣肘,如明年漕船渡江盡無慮,有訛言防賊截漕者,即若輩緩漕之計也。”[3]302若東北:“劇談東三省風氣好利而詐,非人情不可近。”[3]117
《李星沅日記》中所記各地風俗可以說是代表了時人的看法,文辭生動活潑,用簡潔明了的語匯將各地人文風氣刻畫得入木三分。這些記載也不同于地方志等文獻中的泛泛而談和溢美之詞,可以與其他史料相互印證,相得益彰。
清末社會經歷著巨大的變革,戰爭、災荒等社會大環境影響著工薪物價以及銀錢比價的波動,《李星沅日記》中有較多關于物價等的記載,可作為經濟史的重要參材料。如道光二十年(1840年)廿九日李星沅出行,“出運隨行,書役約需十五名,又轎夫九名,每日每人工食錢一百廿文。以上船日為始,至回署止,轎夫上路每名加作三百文。”[3]17道光二十一年,李星沅家眷自成都南歸,八月初四日“兩姬偕三兒、七兒辰刻上船南歸,劉嫗、金嫗、來紅、來青隨花跨船二號,議至長沙價銀六百兩,約九月半可到。”[3]264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初六,“長洲張令之杲見,談悉秈米上等價止一兩九錢。”[3]434道光二十九年,閏四月十八日,“聞家鄉糧價每石在四串外,春雨爛秧,年景未可知也。”[3]785
《日記》還記載了書院、育嬰堂等機構的人員薪俸,如道光二十二年正月十三日,李星沅在江蘇任上,“首府縣見,管育嬰堂委員史致煌見,談悉每乳嫗養嬰二名,共嬰三百余名,乳嫗一百八十名,每嬰米八合,乳嫗借為口食,每乳嫗十名有管嫗,月米三斗錢三百,歲共經費四千兩,董事三人。”[3]350道光二十五年七月初六日,李星沅在陜西巡撫任上,詳細記錄了書院的收支情況,“西安府學路彩云稟悉,書院每月一課,定額一百廿名,獎賞即膏火由六兩至五錢,前列所得過多,又每名飯錢百文,交卷即領,亦意美而法未良,徒啟空名之弊。山長歲修六百金,每月火食十金,合聘禮節禮可八百金,若從事者眾則在千金外矣。監院每年領百十金,此外無所得,府縣學歲入不過二百千。”[3]615這些甚至地方志中都不多見,是研究清末薪資物價的寶貴材料。
《李星沅日記》載當時銀錢比價情況,如道光二十五年正月廿六日,“陜安道兆松厓見,談及漢中錢價銀一兩換二千四百文,殊太不經。”[3]592道光二十五年十月廿日,“豫省錢每兩換至二千三百文,京師亦換至兩千有零,且均無錢可取,輾轉換外票實與行鈔無異。”[3]631接著在廿六日的日記中又感慨道“銀貴錢賤,天下通病,然無藥治之,鈔不經官用則民商更不行,官用則庫藏皆廢紙,設有急需豈不立敗。”[3]632當錢價漲高的時候,官府也會抓緊儲備或平抑,道光二十一年九月十八日“又工次錢價頓昂,少翁議發銀十五萬兩,分赴各路買錢以平市價,當局亦有難色。”[3]278道光二十八年七月廿五日“道府以次見,聞錢價陡長,即飭趕將捐銀換定,并分遣委員下鄉散給,一面會紳勸捐。”[3]754
我國華北地區春天風沙較大,從史料看,我國沙塵暴古已有之,隨著人口增加和對自然環境的破壞,清末華北沙塵日趨嚴重,《日記》記載了時任河南糧鹽道的李星沅,于道光二十年春押運漕糧至京,沿途從山東到京城的風沙狀況。三月初二日,位于德州、景州地區,“卯初開行,天晴風順。……亥刻忽大風。”[3]35初三日位于河間府境內,“風猛如虎,黃沙噴薄,船窗一晝夜不能開,天極燥熱難耐,因入坐紗幔假寐,辟塵靜。”[3]35廿一日香河附近,“卯刻甫解纜,大風忽起,揚塵走沙,白晝晦冥,咫尺不見。”[3]44廿二日通州附近,“卯起。又大風,黃沙如雨,幾積盈寸。”[3]45廿四日通州附近,“卯刻舟行二三里,巳初又大風,喑嗚之雄,嘯壑如虎,堀堁之氣,辟塵無犀,較廿一二日勢猶猛,豈風師困人傾倒土囊而出之耶?”[3]45廿五日通州附近,“風仍如胙,白日荒荒,塵封窗戶。”[3]46廿六日通州附近,“卯刻風稍定,……日甫中風又大作,即尾臨前幫泊。狂飆五日,沿岸積土尺余。麥苗初生,正盼雨澤,乃復值此沙壓,漸漸之秀,何由有秋?北省連歲天荒,幸昨冬三日共卜二麥豐登,以蘇民困。又為恒風所苦,郊原蒿目,深用撫然,行程次且尚不足道也。”[3]47《日記》生動形象地給我們展示了當時華北的風沙災害,在連續幾天經歷風沙之后,李星沅甚至還發出了“豈風師困人傾倒土囊而出之耶?”的感嘆,當時風沙之大,可想而知。
文藝復興以后,西方近代醫學逐漸興起,醫療條件和水平有了很大提高,但直至清末,傳統中醫及“偏方”依然是我國士民治病療傷的主要手段,《李星沅日記》中較詳細的記錄了他每次生病的具體癥狀、治療手段,另外還有不同的醫生或友人給出的“秘藥”,這對我們了解當時的醫療水平和診療狀況,病人和醫生的心理狀況等具有重要的價值。如他于道光二十年春押運漕糧途中遭受“風寒”的情形,三月十一日“昨夕多嚏,服姜湯汁睡,微汗。日午嚏仍多,兩鼻塞,涕出不止,兩目火熱有淚,意風寒不清,將以豆豉湯發之。”[3]39十二日“鼻衄稍暢。”[3]40十六日“日來鼻塞未暢,頭頂微痛,因屏除外念,束書不觀,合目寂坐,心稍靜,氣亦舒。”[3]42十七日“肺氣稍暢,而鼻涕仍不甚適,日以靜坐治之。默省病源,總由世情尚濃,俗念多擾,擬書‘淡定’二字,顏之坐右,聊資儆惕。如果能此,即有大得力處矣。欲淡則系念自少,必定則魂夢皆安,此可必之理也。”[3]43廿日“兩日頭頂微眩,午刻略睡,以昨夕臥榻太暖,命去皮褥,或者木能生火,久乃有內熱也。”[3]44李星沅的這些癥狀可能是春夏交替氣候冷暖失調所造成的,但與當時華北的風沙、干旱燥熱的天氣也不無關系,他的調理手段從日常偏方到陰陽五行,依然是傳統中醫的主要做法。
《日記》載李星沅對強身健體的關注,也可知時人的養生觀和長壽之法,如“張牧年六十三矣,須發未頒白,足徵夙養,所服八仙方:當歸、生地、陳皮、桔皮、五加皮、杜仲、枸杞、牛膝各四兩,入燒酒煮透,每日服二兩,甚有益。”[3]128“候補令張因培見,直隸捐班,年七十四,而神完發漆,如五十許人,聞以少年多病,專習一斤經,遂日就結實,可知弱者轉為強,強者轉為弱,皆人事為之也。”[3]129
古代官紳主要通過邸報、塘報獲取時政消息,《李星沅日記》中記載李星沅平時的主要事物之一就是閱讀邸報。普通知識分子和下層人民則無有效的信息來源,只能依靠口口相傳來獲取情報,他們的思想意見等亦無太多發表渠道。《日記》中記載了一些底層士民發表言論和獲取信息的渠道,我們可以窺見一斑。
一些士民感慨時政、諷刺貪官污吏,將這些內容編成諺語、對聯、民謠等加以傳播,這是古代底層士民傳播獲取信息的主要渠道,也可以反映當時人們的思想和訴求。李星沅記載了關于鴉片戰爭中人和事的諺語、民謠:“外間有俗語謎打四書一句破云:黃爵茲奏禁鴉片煙是動天下之兵也,一言僨事,可勿懔諸。”[3]247“聞浙人贈黃蘭坡一聯云:‘草帽著草鞋,朝發鎮海,夕宿曹江,虧爾奔馳數百里;花翎映花帽,暗負恩公,明充孝子,任人笑罵萬千聲。’戲謔之中,責備太過,亦其高興要好自貽伊戚耳。”[3]329“至秦中諺語,如文參贊夜走長溪嶺,奕將軍退守杭州城,齊參贊急保丹陽縣,牛總督獨力難支,劉巡撫憂思成疾,亦非無因。”[3]439這些諺語、對聯、民謠生動地描繪出了清朝官員在鴉片戰爭前后的表現,也使鴉片戰爭的信息由東南迅速傳播到全國各地。
客棧、飯店是古代人員流動較為密集的場所,車來人往,可以說是古代信息集散流通的重要場所,一些旅客或是旅途無趣,將一些抒發胸臆、諷刺時政的句子留在了客棧的墻壁上,不免被一些有心過客記下繼續傳播。《日記》中有此幾例:“四川門人何平□進見,云見旅店題壁詩,其刺黃師云:可惜為官憑口舌,誰知召禍有胚胎;其刺琦相云:萬死難逃三尺法,再生仍負九重恩。其刺兩師云:振振鱗趾無窮意,只在于嗟一嘆中。亦有心世道人也。”[3]562“方順橋旅店有題壁一律云:救弊無權弊已深,志良束手費沈吟,朱門獨弛庭闈禁,黔首誰知告誡心。作法可憐卿自斃,拯人詎料已先沈。縈花竟作中原厲,孤負年年玉露恩。詩意譏諷時政,似有心人吐屬,惜恩字出韻。”[3]633
信件是古人傳遞信息的重要形式,一些傳信人出于獲取信息或對官宦私生活的窺探及其他目的而私拆信件,如《日記》中有述林則徐的信件被馬夫拆去“林鏡帆來,始悉少翁正月所寄書為咸陽馬夫拆去,經長安陳梅莊審明,即飭枷示儆眾。”[3]503甚至連李星沅本人的家書也未能幸免,“得家中本月初二日書,為途中拆閱可恨。”[3]568相較于私信,公文的信息價值更高,也就更易被拆看,甚至傳抄,《日記》中李星沅就痛斥了江南人拆信傳抄的風氣:“江南風氣沿途私拆文報要件互相傳抄,最可恨,即嚴飭臬司扎查。”[3]743
《李星沅日記》中除了臺灣何漢威等學者討論和引用較多的漕運、河政、鹽政、軍政、幕友、鴉片、州縣缺分、倉儲虧空、流民、奏銷、貪瀆等內容,還有許多如上所述的其它珍貴史料,另外,很多內容描寫細致入微,生動勾勒出了當時的社會生活和人物,值得我們注意。如幕僚問題,李星沅有著自己的幕府班子,召集幕客商議事情或逢年過節與幕客聚會是其為官日常生活的組成部分,《日記》中有較多“幕客小集”的記載。幕客攬權、行為不撿是清代普遍現象,如“惟幕客秦友松頗攬權,有廿金批準、五十金批提、百金批專差守提之說,其不安分可知。”[3]7“侍母過后園看花,聞首縣幕友多游蕩,親作一扎,飭蘇州府行縣稽查。”[3]647甚至幕客態度亦能夠影響像李星沅這樣的能臣干吏的決斷,“鳳翔李萬學一犯由絞減流,經刑部奏駁,奉朱批部駁甚是,依議欽此。此上年與秋屏熟商甚覺不妥者,而幕中柳三偏執不信,刻下何以自解,因為監泉談及。”[3]601
如清末兵驕將悍、紀律松弛敗壞的狀況,《日記》中亦有較多生動的記述,“中丞論索倫兵過境,必先傳諭鄉村男女,器物界藏之室中,毋為所見,即各省綠營兵亦然。”[3]107“往謁湯敦甫中堂師,暢言夷務之壞,兵甚于寇,蕭山距寧波四五日,現聞百姓逃竄,皆以浙兵擾害,不得安居,師無紀律乃至于此。”[3]294“而大兵所過,官民苦之,若蘇州久駐更不堪為設想,所謂‘寇至尚可,兵來殺我’也,奈何?”[3]300“談悉兵目六品頂戴李熊飛,初七夜竟至揚州同知李安中寓內索妓陪飲,蓋酒后誤以官寓為妓館也。兵無紀律一至于此,誰執其咎?”[3]313兵欺百姓,甚至連一些官員也不放在眼里,“聞齊參贊慎抵河下,因往迎,道遇一兵白氈帽靸鞋撞道,其勢洶洶,詢之則參贊戈什哈雷青也,即交門官帶,侯見參贊詢之,隨后巡捕來乞恩,始麾去,川兵之驕即此見一斑矣。”[3]378“輿中見四川兵二名撞道急行,皂壯呵之不受,勢將用武,跋扈可恨,因痛加申戒,始長跪乞免以去。客兵為害,官且不畏何況民?少且不畏何況眾?”[3]336
鴉片戰爭后的一段時期內,清朝官員對待洋人洋務小心謹慎,甚至有些惶恐不安。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三月,英人借“青浦教案”乘小船順長江入南京,李星沅令人沿途堵截未果,在南京附近與之會面后,洋人離開,之后幾天《李星沅日記》所記內容生動表現出他的不安:“(三月初一)令往夷船押護夏巴見人犯枷示,即令起椗回船,或欣欣或悻悻皆不可知。夷船辰刻行,未刻過五龍山。”[3]739“(初二日)發摺片報夷船開出五龍山,未得夷船過境稟報,心甚懸系。”[3]739“(初六日)望夷船出江信不至,焦急。”[3]739“(初七日)辰刻陳伯齡來,悉稟夷船初三日未刻駛過江陰,而六百里稟報至今未到,大奇。”[3]739對待洋人洋務,可能當時絕大多數清朝官員的心情與李星沅是一樣的。
另外《日記》的一些細節描寫,如道光二十七年李星沅觀察日本的行為,就已經對日本的野心表現出了擔憂,“英夷請后藏通商,并窺日本假道琉球,志在不小,殊可慮。”[3]699如玻璃紙的應用,“并咨兵部文一件限行,蒙以玻璃紙,計七天準到京。”[3]599等。
以上僅就筆者所關注的一些內容作了簡要介紹,《李星沅日記》中還有很多寶貴的資料有待發掘,例如對于漢回紛爭、煙匪啯匪的敘述,李星沅與魏源等人的交往及書信,對時人的品評都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日記作者是寫給自己看的,可以直抒胸臆,暢言無忌,臧否得失,毫不掩飾,確是一種較詩文更為直率地表達作者自己觀點和感想的文學體裁,往往言出由衷、不加雕琢的至性至情之作品。”[5]我們從日記卷首李星沅自述中可以看到他寫日記的初衷是自省:“星沅今年四十有四矣。力小任重,觸境冰淵,常懼不稱所司。又負氣多言,非疏即躁,不加儆惕,歲月陡增,良可愧已。以庚子元旦始定日記自考,附載聞見,以資省覽云。道光二十年正月朔。”[3]1因此,《李星沅日記》所記所述應該是真實可靠的,作為晚清劇變時期的地方重臣,恪盡職守憂國憂民的官員,李星沅能夠連續不斷的撰寫《日記》更是難能可貴,《日記》記錄了晚清的種種社會現象和李星沅的生活軌跡和思想,是一座有待發掘的晚清史料寶庫。
[1] 清史稿[M]. 北京: 中華書局, 1997: 3336.
[2] 何漢威. 《李星沅日記》中所見道光朝后期的政治社會[M]. 臺北: 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 1998: 311-342.
[3]. 李星沅. 李星沅日記[M]. 北京: 中華書局, 1987:477-488.
[4] 吳惠元. 續天津縣志: 卷8[M]. 同治九年刻本.
[5] 陳左高. 歷代日記叢談[M]. 上海: 上海畫報出版社, 2004: 4.
①關于李星沅的生平,可參考他的《行述》,及何漢威《〈李星沅日記〉中所見道光朝后期的政治社會》(《近世中國之傳統與蛻變——劉廣京院士七十五歲祝壽論文集(上冊)》,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8年版,第311-342頁)、《讀〈李星沅日記〉——兼論李星沅其人》(《嚴耕望先生紀念文集》,臺北稻鄉出版社,1998年版,第305-352頁)等資料。
①下文若無特別說明,均按日記所用陰歷(農歷)月份。
(責任編校:彭 萍)
On the Historical Value of Li Xingyuan’s Diary
HE Peidong
(Department of History,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Li Xingyuan was an important official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Li Xingyuan’s Diary has been published early, however few scholars were concerned about it. This article focused on its historical value from the following aspects: daily life of the Qing Dynasty government officials custom commodity price Medical environment and so on in the book.
Li Xingyuan’s Diary; Li Xingyuan; the historical value
K 249.3
A
10.3969/j. issn. 2096-059X.2015.05.020
2096-059X(2015)05–0095–06
2015-07-12
(1987-),男,河南洛陽人,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方志學、歷史地理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