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永盛
(東華大學 人文學院,上海201620)
我國公民意識的演進邏輯與中國夢內涵演變的關系分析
曹永盛
(東華大學 人文學院,上海201620)
我國作為倫理本位和差序格局的社會,在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是沒有培育公民意識的土壤和文化的,在反抗西方列強侵略的過程中,公民意識才在中華民族這片土地上萌發,并一開始就帶有國家獨立和民族自強的中國夢內涵。在社會進步的過程中,公民意識的不斷演進和中國夢內涵的演變始終保持著相同的步調,在當代,以維護個人權利為核心的公民意識與以實現中華民族每個人的夢想為核心的中國夢又不謀而合。
公民意識;演進邏輯;中國夢;內涵演變
公民這一概念最早產生于古希臘時期,指的是在法律上享有特權的一小部分人,是一個特定的人群。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中把“凡是參加司法事務和自治機構的人們”[1]定義為公民。近代意義上的公民是歐洲資產階級反對封建專制的產物,是在“天賦人權”、“主權在民”、“社會契約”等一系列思想下逐步萌發的,相較于古希臘時期的公民概念發生了變化,表現為在內涵上個人參與公共事務的涵義越來越突出,在外延上,隨著公民資格認定標淮中財產和性別內容的逐漸減少,公民的范圍越來越大[2]。現代意義上的公民指的是在政治生活中具有理性、自由、平等的人,強調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強調權利與義務之間的有機統一。亞諾斯基這樣寫道:“公民身份是個人在一民族國家中,在特定平等水平下,具有一定普遍性權利和義務的被動及主動的成員身份。”[3]
公民身份與權利不僅需要從法律上進行保障,更需要的是公民必須培養與身份相適應的公民意識。帕特南把公民意識看成是一種更高層次上的社會資本,包含民主、平等、自由、秩序、公共利益和負責任等一系列最基本的價值命題。朱學勤在《書齋里的革命》一書中是這樣解釋的:“公民意識是近代憲政的產物,它有兩層含義,當民眾直接面對政府權力運作時,它是民眾對于這一權力公共性質的認可及監督;當民眾側身面對公共領域時,它是對公共利益的自身維護和積極參與。因此,公民意識首先姓‘公’而不是姓‘私’,它是在權力成為公共用品,以及在政府與私人事務之間出現公共領域之后的產物?!保?]所以說,公民意識是社會成員對作為公民角色及價值理想的自覺反映。以對于公共事務的參與和關注作為公民意識的重要標志,意味著公民對“公共”的關心和尊重,意味著公民對“公共”的義務和責任,以公共利益為出發點,“犧牲一切純粹的個人或私人目的,持續地認同和追求共同的善”[5],但是公民意識又不是完全地排除利己主義,公民意識指的是追求有遠見的自我利益,追求有助于促進他人利益的自我利益。
公民意識是在3R運動(文藝復興、宗教改革、羅馬法復興)的背景下產生的,文藝復興讓人們回到古希臘尋找公民思想,宗教改革導致了神學道德對人們思想的控制,而羅馬法的復興則為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確立提供了制度保證。這三次大的運動直接導致了西方社會的分化,促進了思想的多元化發展和公民意識的產生[6],可以說公民意識是資產階級革命的產物,在資產階級反對封建階級過程中萌生,反過來也促進了資產階級革命的成功。
馬克思曾指出:“一切劃時代的體系的真正內容都是由于產生這些體系的那個時期需要而形成起來的,所有這些體系都是以本國的歷史形成及其政治的、道德的、哲學的以及其他的后果為基礎的?!保?]所以說我國公民意識的發展歷程、追求價值和內在實質等與西方公民意識具有很大的差異,西方公民意識的形成是一個內在的自發過程,我國公民意識是在對抗外國列強侵略的過程中形成的,是被迫的“后發外生型”,從一開始就肩負著救國救民的重擔。
在封建社會中,我國的公民文化一直以臣民意識為主,一直存在君權至上的價值準則,君主擁有絕對的權力,是全國最高的權威,并且存在嚴格的等級制度和等級觀念,“人無禮不生,事無禮不成,國家無禮不寧。君臣不得不尊,父子不得不親,兄弟不得不順,夫婦不得不歡?!?《荀子·大略》)社會中存在著形形色色的法律制度,但是卻沒有關于個人權利的規定,正如梁啟超所說:“國為無法之國,民為無法之民……而其權之何屬,更靡論也?!?《飲冰室文集》之六)在這樣的君主絕對權威的價值觀念和嚴格的等級制度下,形成了臣絕對忠于君主的原則,孔子說:“臣事君以忠?!?《論語·八份》)一般百姓被完全排斥在政治之外,認為君主是天生的主宰,只知服從統治,所謂“君者,儀也;民者,景也,儀正而景正”(《荀子·君道》)。“君者,民之心也;民者,君之體也。心之所好,體必安之;君之所好,民必從之”(《春秋繁露·為人者天》)。所以我國封建社會大體上形成了人們只盡義務,不享有權利的臣民意識,剝奪了人們的獨立個性和政治自主精神。
梁漱溟先生將中國文化與社會定位為“倫理本位”,“人一生下來,便有與他相關之人(父母、兄弟等);人生且始終在與人相關系中而生活。如此則知,人生實存于各種關系之上。此種種關系即是種種倫理關系。倫者,倫偶,正指人們彼此之相與,相與之間關系遂生……是關系,皆是倫理;倫理始于家庭,而不止于家庭”[8]。中國人,于身家而外漠不關心,素來缺乏于此。特別是“國家觀念之薄弱,使外國人驚奇”[9]。費孝通將中國的社會結構和人際互動界定為以血緣關系和地緣關系為基礎的差序格局,這種差序格局具有“以‘己’為中心,像石子一般投入水中,和別人所聯系成的社會關系,不像團體中的分子一般大家立在一個平面上的,而是像水的波紋一般,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遠,也愈推愈薄”[10]22的推浪形式,從而模糊了公私的界限?!霸诓钚蚋窬掷?,公和私是相對而言的,站在任何一圈里,向內看也可以說是公的”[10]25。他可以為了家而犧牲國家,為了小團體的利益犧牲整個社會的利益,因為在他看來家和小團體是公的。無論是梁漱溟基于“倫理本位”社會屬性而作出的中國人“無自我”的論斷,還是費孝通始于“差序格局”社會結構而導出的公私界線“相對性”的演繹,均認為在私的范圍內,中國人是無私的,而在超出私的公的范圍內,中國人又是自私的。所以,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中國在封建社會是一個以私為本的社會,是不存在現代意義上的公民意識的。回顧歷史,早在清末民初梁啟超就寫到:“試觀《論語》、《孟子》諸書,吾國民之木鐸,而道德所從出者也。其中所教,私德居十之九,而公德不及其一焉。”像《皋陶謨》、《洪范》、《論語》、《大學》、《中庸》和《孟子》等中國經典古籍“關于私德者,發揮幾無余蘊,于養成私人(私人者對于公人而言,謂一個人不與他人交涉之時也)之資格,庶乎備矣”[11]。
19世紀下半葉,隨著西方思想文化的傳入,一批有識之士懷抱著救國救民的理想抱負將視野從東方的禮儀文明轉向西方的政治文明和公民意識,對來自西方的公民以及公民意識進行了思考和探究。梁啟超更是多次在公開場合表達了自己對于公民、公民意識、權利和義務的獨立思考,“人人生而有應得之權利,即人人生而有應盡之義務,二者其量適相均”的話語至今依然振聾發聵。1912年頒布的《中華民國臨時約法》更是以一種法律的形式正式肯定了公民身份、公民權利和公民義務,但這些并不意味著公民意識發展的必然。正當人們歡慶民主共和之時,帝制的復辟給了人們當頭一棒,這正是公民意識沒有在中華民族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帶來的必然結果。陳獨秀說:“吾國年來政象,雖有黨派運動,而無國民運動也”,“今之所謂共和,所謂立憲者,乃少數政黨之主張,多數國民不見有若何切身利害之感而有聽取舍也?!彼翡J地認識到民主政治成功與否,“純然以多數國民能否對于政治,自覺其居于主人的主動地位為惟一根本之條件”,否則憲法不過是“一紙空文”,“且憲法上之自由權利,人民將視為不足重輕之物,而不以生命維護之,則立憲政治之精神已完全喪失矣”。李大釗也認為:“民賊之巢穴,不在民軍北指之幽燕,乃在吾人自己之神腦。”[12]可見,在當時那個飽受列強蹂躪的時代,公民意識只是存在于少數的知識分子中,知識分子祈盼以先進的公民意識來謀求國家的自強和富強,這時候的公民意識帶有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的情緒,這也從側面反映了民國時期的公民意識沒有得到全面的覺醒,大部分人還是生活在傳統的臣民觀念之中。
新中國成立后,國家性質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人民獲得了國家主人的地位,但直至改革開放前,公民意識發展得并不順利。1949年頒布的具有臨時約法性質的《共同綱領》并沒有使用“公民”一詞,而是交替使用“人民”和“國民”概念,“人民”作為整體性概念并與權利緊密相連(“人民”是權利的主體),“國民”則作為個體性概念與義務相接[13]。1954年的《憲法》可謂中國公民意識發展的一個里程碑,其中規定了公民的權利和義務,但是由于特殊的歷史時期和歷史環境,加上以“三綱五常”為核心的儒家思想還殘留在人們的精神長城中,使公民意識的發展失去了文化土壤。加之當時的政治教育強調“人民”的觀念,而忽視了“公民”的觀念,導致公民的權利沒有得到實際的保障。中國公民意識真正得到飛速發展得益于改革開放,市場經濟的繁榮發展,民主政治建設的不斷深入,科學技術特別是互聯網的普及。公民社會的逐漸發育給公民意識的發展提供了堅實的基礎。黨和國家領導人在多個場合提到要增強社會主義的公民意識,使人們懂得自己應有的權利和義務,憲法也進一步完善了公民的主體地位和公民的權利與義務的規定。最為明顯的是,越來越多的人在利用微博、微信等新興媒體表達對于公共事務的關心,表達自己對于某些事情的看法和觀點,公民越來越多地參與到公共政策的制定中,對于公共政策的影響也越來越大。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國仍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一些封建的殘余思想還沒有得到根本改造,社會組織還沒得到充分發展,這些都阻礙了我國公民意識的進一步發展。
從上述關于我國公民意識演進邏輯的分析,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在我國封建社會是不存在現代意義上的公民意識的,我國公民意識的發展是在反抗西方侵略、尋求救國救民道路過程中逐漸培育的,其相比于西方公民意識的發展有很大的不同。具體地說就是西方公民意識的發展是歷經文藝復興運動、啟蒙運動、工業革命才逐漸誕生的。它的相對成熟和長足發展是以占據強大的政治經濟特權的資產階級為主導前提,以雄厚的資本、科技的發展、完備的市場為經濟基礎,以市民社會的完整發育、國家與社會的相對獨立和分離為現實支撐的,公民有著參與公共生活以謀取經濟利益的經驗和傳統,獨立主體意識、個體權利意識、契約規則意識、民主法治觀念也有較廣泛深厚的自主發育空間,西方公民意識知識、思想和信仰體系發展的基礎背景、文化傳統及現實資源先天飽滿,后天充盈[14]3。而在我們這樣一個以道德觀和價值理念為支柱的東方國度里,不存在西方那樣的思想體系基礎和文化傳統。
公民意識的萌芽與中國刻不容緩的民族危機息息相關。先進分子祈盼通過公民意識的建立來呼喚國人努力奮斗,最終謀求國家的自強和獨立,從動機和立場來看,主要是基于國家利益的考量、基于民族大義。從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出這與中國夢的基本內涵不謀而合,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中華民族的中國夢就是改變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會性質,實現國家獨立。新中國建立以后,“公民”更多蘊含在“人民”一詞中,更多強調的是作為“人民”全體中的一員“公民”對于國家的義務和責任,而忽視了人民這一群體中個人的權利。國家一方面確實希望通過“公民”來確定人民的主體地位,另一方面也希望通過對國家主人意識的培養來促使公民增強對國家的責任意識和奉獻精神,祈盼公民能夠加入到社會主義的建設中來。也可以看出,這時的我國公民意識發展也內含推動國家進步和實現趕英超美的中國夢。改革開放以后,經濟的快速增長極大地促進了現代公民意識在我國的飛躍發展,社會的主流思想也從對國家的義務轉變到如何維護個人的權利和實現個人自身價值上來,似乎這時候公民意識發展脫離了國家主義色彩,但新時期中國夢的基本內涵也從單純的國家富強、民族獨立轉變為國家、民族、個人等多維度夢想的組成。2013年5月4日,在同各界優秀青年代表座談時,習近平說到,“中國夢是國家的、民族的、也是每一個中國人的”,中國夢既是“宏大敘事”的國家夢,又是“具體而微”的個人夢,中國夢歸根到底是人民的夢。所以說,新時期的公民意識與新時期的中國夢仍然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新時期的公民意識已不再是實現國家富強和民族獨立的工具,更多地意味著公民對于公共事務的關心,更多地意味著公民對于“公共”的義務和責任,新時期中國夢的內涵也演變為國家富強、民族獨立和個人幸福的統一體。兩者形成了共生共榮的關系,公民意識的發展有助于中國夢的實現,中國夢的實現有助于進一步培育公民意識。
我國公民意識的培育,常常帶有強烈的愛國主義或民族主義情緒,著眼于民族國家在經濟領域的持續影響力,實現國家富強、民族昌盛的價值目標凸顯,這一狀況與西方公民意識的“民主憲政”、“盡可能減少國家的干預”、“制約權力保障權利”等理念之間存在較大差異[14]4,從一開始就肩負著實現國家富強和民族獨立的中國夢的擔負。我國的公民意識的發展也與中國夢的實現息息相關??梢赃@么說,我國公民意識的演進邏輯與中國夢內涵演變是密不可分的,兩者始終保持著相同的價值取向和相同的奮斗目標,所以在全民族努力奮斗以期實現偉大理想的同時,更要注重對于公民意識的培育,從心理、文化等方面給予實現中國夢主體非制度的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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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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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4630(2015)01-0071-04
2014-09-22
曹永盛(1991-),男,安徽銅陵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政治設計與體制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