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枝濤
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反思與調整
——以刑事司法人格化為實現路徑
張枝濤
寬嚴相濟作為我國的基本刑事政策,其現行適用標準卻并不科學。雖然有不少學者對此展開了研究,但迄今為止仍無人能提供一個合理、科學的新標準。為此,筆者以刑事司法人格化作為切入點,結合犯罪心理學對犯罪人的分類研究,在新的視域內對“寬嚴相濟”的合理化、科學化進行了實證分析。從結果來看,對行為人是從“嚴”懲處還是從“寬”處理,應當取決行為人是具有危險人格還是因危險心結而犯罪。應該說,這一標準不僅更加合理、科學,同時也因為與刑事司法人格化的實踐高度契合而更具操作可能性。
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刑事司法人格化;危險人格
“寬嚴相濟”作為我國的基本刑事政策,自2005年實施以來效益顯著,對緩解社會沖突、防止社會對立、構建和諧社會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但是,近年來隨著刑法學和犯罪學的理論演變、科學技術的不斷進步,現行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適用標準已然不合時宜,按一定標準將犯罪分為輕重兩類而分別寬嚴相待的思路并不科學。能否盡快完成“寬嚴相濟”的科學化轉變,直接影響我國法治建設的進程。從筆者所查文獻來看,不少學者正為此努力,但是至今鮮有人以刑事司法人格化作為切入點展開研究,而這或許正是實現“寬嚴相濟”科學化的最佳路徑。
(一)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含義
寬嚴相濟刑事政策是在新的時代背景下提出來的,是對懲辦與寬大相結合刑事政策的繼承和發展。關于寬嚴相濟政策的具體內容,我國學者多以“當寬則寬,該嚴則嚴;寬中有嚴,嚴中有寬,寬嚴有度,寬嚴審時”泛泛而論,試圖在“寬”與“嚴”之間尋求一定的平衡、協調與結合。[1][2]這類主張雖過于模糊、不足以指導實踐,但對“寬嚴相濟”的內涵卻是把握精準的,因為明確了“寬嚴相濟”主張和強調刑法的寬和、適當、人道與謙抑的精神內核,以此區別于過去論述“懲辦與寬大相結合”的精神時所使用的“爭取多數、打擊少數、區別對待、寬嚴相濟”。正如趙秉志教授所言:“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強調‘輕'與‘重'‘寬'與‘嚴'的協調,比我國以往的懲辦與寬大相結合的刑事政策更為準確,比西方國家近年來奉行的‘輕輕重重'的刑事政策更為科學?!保?]
(二)“寬嚴相濟”與西方國家的兩極化刑事政策有本質區別
從世界范圍內來看,當前西方國家奉行的“輕輕重重”的兩極化刑事政策最受追捧,一定程度上反映著各國治理犯罪的主流趨勢。我國“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是否與之保持著某種契合,學界觀點不一。[4]筆者認為,以美國為主的西方國家之所以會在20世紀70年代推出兩極化刑事政策,其實是它們當時轟轟烈烈的矯正刑運動出現了嚴重危機。[5]為了扭轉矯正刑運動造成的刑罰寬緩化趨勢,兩極化刑事政策的基本含義被確立為“重重”和“輕輕”二元分立、兩極分化,其精神實質是重刑主義。而我國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產生是對“嚴打”政策的反思和糾正,其基本含義是根據犯罪的嚴重程度區別對待、寬嚴互濟、互補,反對寬與嚴的割裂與孤立,其精神實質是寬嚴適度、側重寬緩。兩相比較,兩極化刑事政策打破了罪刑對價體系,過分強調“輕輕重重”而忽視了實質正義;“寬嚴相濟”則講求寬嚴協調而并濟,在追求刑罰社會實效的同時重視對犯罪人的權益保護,確保了刑罰的實質正義。所以,筆者認為“寬嚴相濟”較好地體現了以人為本的價值追求,符合刑罰目的的發展趨勢,是一項更加合理、科學的刑事政策。
(三)兩極化刑事政策的適用標準不適合“寬嚴相濟”
在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指導下,對不同犯罪所采用的態度可以劃分為嚴厲和輕緩兩種,即對一部分犯罪必須嚴厲打擊,對另一部分則需要輕罰或免處。為此,如何正確界定“寬”“嚴”的適用對象,成為決定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實施效果的關鍵。司法實踐中,我國借鑒了西方國家“輕輕重重”刑事政策的適用標準,即通過區分犯罪的“輕”“重”以對應“寬”“嚴”的適用。[6]但是,由于“寬嚴相濟”在本質上就與“輕輕重重”存在區別,所以這一舶來標準植入我國司法體系后,在實際操作和理論架構上都出現了問題。
首先,如何區分犯罪的“輕”與“重”是一個復雜的問題。事實上,即便“輕輕重重”的兩極化刑事政策已在國外實施多年,但截至目前仍然沒有哪個國家的法律能夠準確地將犯罪劃分為“輕”“重”兩類,學界也是如此。我國最高檢在《關于在檢察工作中貫徹寬嚴相濟司法政策的若干意見》(以下簡稱《意見》)中雖然分別指出了寬嚴的主要對象,但也只是列舉性的有限說明,沒有邏輯嚴密的統一標準。有日本學者主張以犯罪的類型或程度加以區分,適用重罰的對象應是嚴重暴力犯罪、幫派犯罪、累犯、精神病質者及恐怖分子等,適用輕罰的是輕微暴力與財產犯罪、風俗犯和交通肇事等。[7]但很顯然,這也只是列舉性提法,并非嚴謹的分類標準。
其次,就算具備劃分犯罪輕重的基本前提,一律以類型化的犯罪定性寬嚴的對象也不合情理。因為犯罪是復雜的,犯罪人也是獨特的,類型化的定性會忽視個體的具體情況,無法滿足刑罰內在的正義要求。以《意見》中“嚴”的對象“殺人”為例,大義滅親、謀財害命、捉奸在床而義憤殺人等形態各異,顯然不該一律從嚴。而且,從罪責刑相適應的角度來看,單純以犯罪的輕重決定刑罰,明顯缺乏了對犯罪人人身危險性的必要考察,無法做到罰當其罪、令人信服。所以,筆者認為,要想“寬嚴相濟”得到合理、科學的適用,單純以犯罪行為及其危害后果作為區分標準是不行的,還應當將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作為評價要素。至于如何圍繞犯罪與犯罪人建立“寬嚴相濟”科學的適用標準,則需要進一步探討。
李斯特在其《德國刑法教科書》中曾指出:“利用法制與犯罪做斗爭要想取得成效,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一是正確認識犯罪的原因,二是正確認識國家刑罰可能達到的效果。”[8]顯然,這位享譽世界的刑法學家非常重視對犯罪原因的認識。事實上,要想正確地利用國家刑罰防治犯罪,首要前提就是認清犯罪的原因,進而才能認清國家刑罰可能達到的效果。
一般來說,同課異構有兩種形式:一是同一個文本由不同的執教者進行施教,組織課堂教學,即多人同課異構;二是同一個文本由同一個執教者進行施教,在不同的教學班級,通過不同的構思和處理組織課堂教學,即一人同課異構。
(一)犯罪心理學對犯罪人的分類研究
根據犯罪心理學的最新研究成果,犯罪人大致可以分為兩類:具有危險人格的犯罪人和因為危險心結而犯罪的人。[9]所謂危險人格,是指一個人已經出現對社會具有威脅與持續危害傾向的人格內容;而危險心結,則是指可能會導致個體出現危險行為的心結。建立在這一分類之上的研究結果,對于正確認識犯罪原因、充分且合理地發揮刑罰效力有著重要的意義。
1.具有危險人格的人在社會上為數很少,但有研究顯示他們在犯罪群體中卻占至45%~49%,且這類人根本不在乎法律的處罰。[10]危險人格的形成既可能是因為遺傳和生理條件,即生理上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因為后天撫養和環境影響,即環境原因。但不論具體何種原因,只要個體的危險人格一旦形成,一般都是終生不改的。只要條件具備,他們會反復實施犯罪活動來滿足自己的需要,再重的刑罰也無法對他們造成威懾。因此,期待通過刑罰對他們進行矯治幾乎是不可能成功的。這類犯罪人是建設和諧社會的重要障礙,應當是國家重點預防、打擊的對象?!皣榔鋺攪赖?,必須嚴”,具備危險人格的犯罪人無疑在“應當嚴”的范疇之內。應該說,這一研究成果為我國實施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提供了很好的理論基礎。
2.因危險心結而犯罪的,大都具有突發性和偶發性,刑事政策對其幾乎沒有預防作用,刑罰體現的主要是報應性。危險心結,是指人在成長過程中經歷了某種外部刺激而形成了心理創傷,當再次遭受該類外部刺激時有可能做出過激行為的扣結現象。這類犯罪的發生一般源于主體的主觀意識與客觀事實存在偏差,行為人不能適應現實要求,因而做出錯誤的行為。該類犯罪人大都具備良好的法律意識,有著較為成熟、正常的人格,通過對其危險心結的科學疏導和矯正可以使之回歸正常的社會生活。所以,對該類犯罪人應當以矯治作為首要目標,過重的刑罰不僅浪費國家司法成本和社會資源,而且對該類犯罪也無法起到預防作用。
(二)犯罪人分類研究對“寬嚴相濟”的啟示
通過上述犯罪心理學對犯罪人的分類研究可以看到,一起犯罪案件的發生與犯罪人的人格存在密切關系,國家刑罰所能達到的效果也因人而異。犯罪人是具有危險人格還是僅因為危險心結而犯罪,決定了他們再犯的可能性,也決定了刑罰可能發揮的作用。[11]對于具有危險人格的犯罪人,因其再犯可能性較高,刑罰難以發揮矯治的功能,所以只有適當從嚴處理,在一定程度上將之與社會隔離,才能充分發揮國家刑罰的預防犯罪功能。而對于因危險心結而犯罪的犯罪人,因其犯罪實屬偶然、突發,故而再重的刑罰也無法對其進行威懾,科學的疏導與矯正比刑罰更能預防他們再犯。這一研究成果很好地解釋了為什么西方國家在20世紀70年代的矯正型運動會失敗,同時也給我國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適用帶來了重要的啟示。所以筆者認為,應當以上述研究成果為依據重新確立“寬嚴相濟”的適用標準:對行為人是從“嚴”懲處還是從“寬”處理,取決行為人是具有危險人格還是因危險心結而犯罪——從“嚴”者應當是具有危險人格的犯罪人,而從“寬”者則是因危險心結而犯罪的人。應該說,這一標準同時尊重了犯罪的客觀規律和國家治理犯罪的現實需要,因而不僅更加合理、科學,同時也因為與刑事司法人格化的趨勢高度契合,而更具操作可能性。
所謂刑事司法人格化,是指將犯罪人的犯罪人格貫穿到刑事司法過程的始終,將犯罪人的犯罪人格作為公訴、量刑和執刑的重要依據。[12]這一主張原本由刑事人類學派率先發起,后伴隨著行為人刑法對傳統行為刑法的沖擊得到進一步發展。[13]從現代刑法追求人性化、人道化的發展方向來看,因刑事司法人格化既可以有效地利用有限的刑事司法資源、防治犯罪,從而維護社會秩序,同時也因其非常有利于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罪犯的人權,所以整體上保持蓬勃發展之勢。尤其是近年來隨著犯罪心理學對犯罪人的分類研究不斷深入,含法國、德國在內的不少西方國家都在大力探索犯罪人格鑒定的實踐可能性問題,都在逐步加快刑事司法人格化的進程。可以認為,刑事司法人格化在一定程度上已經成為各國刑事司法改革的主要方向。
(二)我國刑事司法人格化的現狀
近年來,我國一些地方法院,如北京門頭溝區、上海長寧區、秦皇島、青島市等,也一直在積極探索人格調查在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司法過程當中的作用,并取得了良好效果。因而在某種意義上講,我國已經步入了刑事司法人格化的實踐行列,只不過從現狀來看,實施范圍還非常狹窄。這一方面是因為刑事司法人格化的確還處在探索階段,另一方則是由于國家并未對此給予足夠的重視。但是,從我國學者張文教授最新的研究結果來看,我國根據現有的技術手段和司法經驗,事實上已經基本具備了實行人格鑒定制度的能力。[12]也就是說,只要國家制定并完善相關鑒定標準,犯罪心理學對危險人格的評估將如同現有的司法精神病鑒定一樣,完全可以為刑事司法提供科學的服務。所以,雖然總體上我國刑事司法人格化的進度比較緩慢,但如果大舉推進其實并不存在技術問題。
(三)刑事司法人格化與寬嚴相濟的契合
正如前文分析,我國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現行適用標準是存在問題的,筆者主張以犯罪人的犯罪人格分類建立新的適用標準。因為只有在司法過程當中加入對犯罪人的人格鑒定,才能辨析犯罪人是具有“危險人格”還是“危險心結”,進而才能科學地決定對其懲處應當是“從嚴”還是“從寬”。然而,在司法實踐過程當中加入對犯罪人的人格鑒定,無疑又正是刑事司法人格化的應有之意。換句話說,筆者為寬嚴相濟刑事政策設想的新標準,正好與刑事司法人格化的內容保持一致,二者在理論基礎與實踐操作上都有著高度的契合。應當認為,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這一轉變一方面順應了現代刑法的整體走向,推進了我國刑事司法人格化的實踐進程,另一方面也是其自身實現合理化、科學化的不二選擇。
決定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實施效果的關鍵,在于能否建立一個科學、合理的適用標準。從現狀分析和理論解讀兩個方面都可以看出,照搬西方國家“輕輕重重”刑事政策的適用標準并不明智。雖然目前我國對犯罪人格的鑒定尚未形成規模,但國外犯罪心理學對犯罪人格的評估已經開展得如火如荼,其操作如同現有的司法精神病鑒定一樣,完全可以為刑事司法提供科學的服務。因此,我們有必要結合當下刑事司法人格化的改革趨勢,以鑒定犯罪人的犯罪人格取代以往考察犯罪人的罪行輕重,重新建立寬嚴相濟的適用標準。這一轉變也許無法一蹴而就,但從刑事司法的長遠發展來看,越早接受這種司法理念越有利早日發揮出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效用。
本文為2014年中國政法大學碩士研究生創新實踐項目“新時期寬嚴相濟刑事政策適用標準研究”(201413SSCX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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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郭一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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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531(2015)15-0009-03
張枝濤/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在讀碩士(北京1000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