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茜
路遙《人生》的現代性意識
張茜
小說《人生》是在“城鄉交叉地帶”這個大環境下展開的,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固有的傳統文化和現代文明的交匯之處。小說主要表現了農村知識青年高加林追逐大城市現代化夢想的歷程,而作者路遙之所以選擇以城鄉交叉地帶作為創作背景,與其人生經歷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路遙;《人生》;現代性意識
路遙曾說:“我最熟悉的確是農村和城市的‘交叉地帶',因為我曾長時間生活在這個天地里,我現在也經常‘往返'于其間。”[1]他也提到過:“我的作品的題材范圍大都是我稱之為城鄉交叉地帶的生活。這是一個充滿矛盾的、五光十色的世界。”[2]
小說《人生》中的人物劉巧珍、黃亞萍也都與主角高加林一樣,追逐著自己的城市夢想,但夢想最終不得不在現代化潮流中幻滅。在這個過程中,包含了太多的愛恨情仇與數不清的無奈和委屈。而由現代化與傳統思想碰撞形成的城鄉矛盾這個無法回避的現實,無情地吞噬了一代農村青年向往城市現代化的夢想。這也不得不讓我們思考,在中國,當代表農村的傳統文化和代表城市的現代性思想交叉相遇的時候,該如何看待與處理二者的關系。
一
面對農村改革,對外開放的國家政策,先進、開放、自由的思想潛移默化地影響著鄉村生活。象征現代化進程的城市對農村青年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小說中,各個人物都在有意識或者無意識地通過自己的方式,盡力向心中的“光明城市”無限靠近。
在小說中,城市是高加林向往的區別于農村的“光明之城”。即使是在對回歸農民身份的過程中也從未放棄過追尋進入大城市的夢想,他是先進的現代化思想的追隨者。文中描寫到,在去集市賣饃的路上,“縣城的全貌出現在視野之內,一片平房和樓房交織的建筑物,高低錯落,從山坡一直延伸到河岸上。親愛的縣城還像往日一樣,灰蓬蓬地顯出了它那誘人的魅力。”[3]作者簡單幾筆勾勒出的縣城模樣,并沒有極力描寫城市的熱鬧和繁華,但在高加林看來卻擁有著“誘人的魅力”,這充分體現出高加林內心對現代化城市的熱切渴望。與巧珍的愛情,雖然暫時使他覺得“在農村在這親愛的黃土地上,生活依然能結出甜美的果實……但他的內心那種對自己未來生活的幻想之火,根本沒有熄滅。他現在雖然滿身黃塵當了農民,但總不相信他永遠就是這個樣子。”[4]高加林雖然牽掛巧珍,但他又不甘心被拴在土地上,留在一個遠離城市,隔絕現代化的窮鄉僻壤。而巧珍對高加林的愛慕,也正是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與周圍農村人都不同的現代氣息。文中高加林是作者塑造出來的一個有意識追求現代化城市的形象,而劉巧珍則是一個無意識追求現代化進程的典型形象。作者塑造的高加林形象代表了一代青年人渴望脫離農村進入城市的現實夢想。1958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戶口登記條例》頒布,嚴格規定了農村和城市戶口的區別,這個條例的出臺無疑是在城市和鄉村之間劃上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在看似不可能完成進入城市這個目標上,仍然有千千萬萬農村青年渴望并嘗試著,是什么原因,讓一代農村青年如此堅持夢想?
二
毫無疑問的答案——城鄉的巨大差異。“現代性”在小說中以“光明城市”為寄托出現,具有先進、開放、自由多變的特點,相比起來,農村就顯得落后、閉塞、愚昧。具體的差異體現在經濟、文化以及城市對鄉村的態度三個方面。
首先,經濟方面,經濟情況嚴重落后于城市,連溫飽都成為問題,青年人自會產生渴望改變現狀的想法,而改變現狀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擺脫農村進入城市。其次,文化方面,受過教育的農村青年對此差異感受更為強烈。農村因經濟落后,連溫飽問題都沒法解決,更別提精神需求。農村文化閉塞,科學觀念落后,有知識有文化的青年生活在鄉村經常不被村里人理解,高加林在村里搞“衛生革命”,反而認為是破壞了村里的水質;巧珍刷牙,反成了村里看熱鬧的對象。城市生活每天有音樂、廣播陪伴,鄉村生活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黃土背朝天。除此之外,有知識的青年人最在意的,是在城市這個廣闊世界里能夠給他們提供更多、更大的舞臺。農村青年中有知識有才能的,也仍然只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
再次,城里人對農民身份鄙視的態度也讓農村青年渴望擺脫鄉村。由于戶籍制度的原因,城里人自覺高人一等。小說中,體現最明顯的是婚姻方面,在高加林進入縣城之前,黃亞萍從沒想過要和他在一起。就在他們已經在一起后,高加林被檢舉,黃亞萍痛苦的焦點也集中在——“她真誠地愛高加林,但她也真誠地不情愿高加林是個農民!”[5]城里人對待農民的鄙視態度由來已久,擺脫農村,不被鄙視,這是農村青年渴望城市的另一個原因。
三
高加林是一代農村知識青年追尋城市夢想的典型代表,在他身上既有鄉村傳統的優秀品質,又有城市現代文明的先進思想,并且從未放棄自己追尋的城市夢想。對于這個作者塑造的近乎完美的農村青年形象,為什么會追尋夢想失敗?這不僅是對于高加林失敗的追問,更是對一代農村知識青年失敗的叩問。
作者路遙在總結高加林失敗的原因時,主要是停留在城鄉矛盾對立的表層階段——城鄉文化價值道德觀念。高加林在城市化自己的過程中,城市和鄉土文化價值道德觀念產生了碰撞,而高加林選擇放棄傳統的鄉土文化價值道德觀念,這在作者看來是失掉了他的根基,正如德順爺爺說的那樣:“你現在是個豆芽菜,根上一點土也沒有了輕飄飄的,不知你是上天還是入地呀!”[6]在總結高加林失敗的原因時,更多是歸結在城鄉文化價值道德觀念的差異上,這也是現代性在生活價值觀念上城鄉存在的巨大差異。
現代性所帶來的城鄉文化價值觀念差異的確是高加林失敗的原因,但如果把高加林的人生追求看成是一種超越了現實環境和歷史條件的奮斗,那么城鄉道德觀念差異的因素就顯得有些微不足道。在高加林的奮斗路途中,現代性與落后的體質之間的巨大矛盾,絕對是以個人力量難以改變、難以抗衡的阻擋因素。這種因素竭力地制造并擴大城鄉矛盾,并像一種無形的力量操控著高加林的命運。這股無形的力量,具體到當年的現實情況則是——限制農村城市人口流動的戶籍管理制度以及城鄉二元經濟的發展模式。這一模式和制度造成的城鄉差別以及隨之形成的等級觀念,對于農村知識青年來說是挫敗人生理想的強大力量。且不論一生都面朝黃土勞動的農民具不具備懷疑現實合理性的思想能力,就暫且認為他們有這樣的思辨能力,那又能怎么樣呢?這股無形的力量,是巨大的也是無處不在的,不僅僅是葬送了高加林個人的夢想,挫敗地更是一代農村知識青年的城市理想。
以上兩點原因,城市與農村在文化價值觀念以及社會政治體制上形成的巨大差異,是從現代性自身特點出發。而從農村自身來看,幾千年的農耕文化自有它穩固的根基,面對城市現代化的席卷潮流,沖擊雖然巨大,但它自有的體系卻能相對消解外界的影響。高加林的追求和反抗與農村文化格格不入,他所追求的一切,帶來的更像是對傳統農村的“破壞”。而這“破壞”打破了農村原有的平靜,達到了“死水微瀾”的效果,但最終一切都回歸平靜。幾千年自給自足的農村文化,不僅自身是一個不可動搖的龐大體系,對于外來的現代性思想潮流也具有強大的消解性。
面對現代化潮流的席卷,人們不得不承認先進思想以及落后文化的優劣性。在小說創作中,作者圍繞高加林恢復農民身份的描寫中,處處體現出作者路遙對于農村鄉土文化價值的肯定。不管是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還是在農村自然風光的描寫上,都是作者價值觀的一個體現。作者筆調中滲透出的價值觀和小說主人公追求城市文化的人生態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從而使得城鄉矛盾這個主題在作品中更具張力。
盡管作者肯定的是鄉土文化價值,但這并不意味著要抵制現代化潮流,要故步自封回歸鄉土。路遙通過塑造高加林這個形象,以及描寫他追求城市現代化的過程,表達了自己對于城鄉文明和現實關系的看法。面對現代城市文明,奮斗和競爭無法避免,僅僅以個人的功利和欲念為目的,就會變得不擇手段,并且將自己不斷扭曲、分裂,直到面目全非。而作者用這樣的反面例子,也意在批判高加林正是摒棄了中國鄉土文化中的傳統美德。這種美德不會因為城鄉的差別而過時,或者說,它是普適的。在高加林這個人物形象上,寄托了作者在自身時代對社會發展的一個答案。正如路遙所說:“當歷史要求我們拔腿走向新生活的彼岸時,我們對生活過的‘老土地'是珍惜地告別還是無情地斬斷?這是俄羅斯作家拉斯普京的命題,也是我的命題。”[7]
[1]路遙.關于《人生》和閻綱的通信[J].作品與爭鳴,1982.
[2]路遙.路遙小說選·自序[M].青海人民出版社,1985.
[3][4][5][6]路遙.人生.路遙全集[M].廣州出版社,太白文藝出版社,2000.
[7]路遙.早晨從中午開始.路遙文集(卷二)[M].陜西人民出版社,1993.
責任編輯:何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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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1-6531(2015)15-0040-02
張茜/四川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四川成都61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