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諾對權威主義人格的研究及其中國意義

吳　寧，程玲俐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武漢 430000）

阿多諾對權威主義人格的研究及其中國意義

吳寧，程玲俐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武漢 430000）

阿多諾研究了權威主義人格，認為權威主義人格的形成與童年的家庭教育有著密切的關系，指出權威主義人格具有因襲主義、權威主義服從、權威主義攻擊三個核心成分，這些成分對人們的政治行為產生影響。我國也存在權威主義人格，阿多諾對權威主義人格的研究對我國政治文明建設具有借鑒作用。

阿多諾；權威主義；人格

第二次世界大戰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場劫難，反猶主義、種族中心主義的思想以不可遏制的態勢席卷德國全境，人性中惡的一面暴露無遺。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法蘭克福學派開始研究權威主義人格，西奧多·阿多諾最早提出權威主義人格并對其進行了個案研究。阿多諾通過大量的個案研究了權威主義人格，清楚地表明了反對權威主義人格、反對法西斯主義的鮮明立場。

一、阿多諾對權威主義人格的研究

“人格是一種內在力量的持久組織。它幫助個人決定在各種情境下的反應，因此形成包括內隱與外顯過程在內的行為的一致性。但是，不論行為是如何的一致，它和人格畢竟不是同一樣東西，……人格的力量并不是反應，而是反應的準備動力”。［1］16權威主義人格是一種較為復雜、使人難以琢磨的人格體系，體現反民主的情感與意志，如種族偏見、政治保守、盲目服從、個人崇拜等。［2］

阿多諾通過大量的個案研究了權威主義人格，清楚地表明了反對權威主義人格、反對法西斯主義的鮮明立場。阿多諾認為，“具有權威主義人格的人擁有文明社會的典型思想和技能，堅持非理性的信念，不單純追求權力，既開明又迷信，既想成為普通人又不想成為普通人，既想追求獨立的人格但又崇拜權威。”［3］4-5權威主義人格有以下互相關聯的特質：第一，頑固地堅守所謂的“優越感”價值觀念，輕視和拒斥持其他觀念的人；第二，順從個體所歸屬群體的道德權威，以權威和地位作為自己行動的依據，認同權威和地位高的人；第三，目光狹隘，仇視自己所屬群體以外的人。總之，權威主義人格頑固、缺乏靈活性，具有權威主義人格的人會壓抑自己的感情、對世界產生消極的情緒。權威主義人格的這些特質導致人們對權力過分的崇拜與恐懼、對上級絕對順從，上級對下級嚴格地控制。

阿多諾從德國人的特點著手探究權威主義人格。阿多諾認為德國人具有極端的反猶主義、種族中心主義即納粹主義的特點，并試圖探究產生這些特點的原因。阿多諾認為“種族中心主義不是人類本性的顯現而是在特定環境中產生的，造成種族中心主義的心理動機包括壓抑、投射和否定，這些因素均會使人產生仇恨。”［3］8-9阿多諾指出，具有種族中心主義特點的人如果無法認同其他群體并認為其他群體會對他產生威脅，那么就會反對該群體、排斥其他人。阿多諾認為種族中心主義的另一個特點是：在國際關系上采取假愛國主義的方式，具有種族中心主義的人認為自己的國家是世界上最好的國家，其他國家是外群體；在國內則把各種宗教、非白人、受教育太多和不受教育的人歸為外群體，內群體在道德、能力、權力上占據優勢，內群體要保持自身的強大以消滅外群體或使外群體處于服從地位。反猶主義是種族中心主義的典型代表，具有種族中心主義的人感覺到猶太人帶來的威脅并害怕被猶太人同化，因而既要同化猶太人，又怕被猶太人控制。

阿多諾根據精神分析理論指出權威主義人格的形成與童年時期的家庭教育有關。家庭是制造順從動物的工廠，家庭及其父權制的壓抑性功能，造就了人們對權威的崇拜，造成了權威主義人格的普遍化，法西斯極權專制因而成為可能。阿多諾認為具有權威主義人格傾向的人，其家庭內部的價值觀念是：社會所接受的東西或有助于向上層社會流動的東西被認為是好的；而被社會視作卑劣的東西都被認為是壞的。在這種家庭中父母對孩子進行極為嚴厲的管教，以懲罰、專制的方式對待孩子，在家庭中強調支配與順從，不允許孩子對長輩產生敵對、不滿和不順從情緒。在這種專制環境下成長的小孩會逐漸壓抑自己的情緒，并把這種情緒向外轉移，投向其他群體，攻擊群體之外的人。在這種專制的家庭氣氛下成長的孩子缺乏個體意識，強調權力、地位、支配欲。阿多諾認為讓兒童在成長的過程中得到愛，才能從根本上防止權威主義人格的形成。

阿多諾認為，權威主義人格具有因襲主義、權威主義服從、權威主義攻擊三種核心成分。因襲主義是指刻板地堅持傳統的價值觀，認為傳統的價值觀是最優越的。［4］982權威主義服從是指對地位較高、有權威的人阿諛奉承、貶低自己；而面對弱勢群體則提升自己的地位、趾高氣揚。這表明了權威主義人格的兩種取向。權威主義攻擊主要是指提防、譴責、拒絕和懲罰違反傳統價值觀念的人。具有權威主義人格的人一方面在權威人物面前表現出過度的尊重、服從，展現了權威主義人格中受虐狂的成分，但這并不是真正地服從于權威，只是因為自己情感上的服從需要；另一方面又將不滿情緒轉移到外群體身上，對其進行攻擊和斥責，還對違背傳統價值觀的人進行譴責、懲罰等，這些反映了權威主義人格中施虐狂的成分。對權勢者屈從、對比他地位低的人施淫威是權威主義人格的特征。既對上屈從，又對下專權，既有先天的服從性，又需要統治他人。這雙重傾向必然在權威主義人格中培育出施虐和受虐這樣兩種內驅力。這兩種內驅力既相互依存又相互矛盾。施虐狂表現了人的主宰欲，意欲無限制地控制他人，在他人的精神和肉體所遭受到的痛苦中獲得快感；受虐狂則表現了人的內在自卑、無能和無足輕重感，在自己受折磨和屈從于外力的受壓迫狀態中獲得快感。阿多諾認為一張一弛的兩種內驅力、既對立又統一的相反傾向、充滿內在矛盾而表現出非單一性的復雜的人性結構就是法西斯主義的人性基礎。

阿多諾認為，具有權威主義人格的人沒有形成自己的權威，只能依附于外在的權威、依附于比自己有權力的人。具有權威主義人格的人聚集在一起形成群體，這個群體中的個人會消除彼此之間的區別，喪失自己的獨立性，屈從于共同的權威，受到有權威的人的控制。于是等級制度被發明出來，在等級制度中，每個人都有在他之上的要服從的人，又有在他之下的他認為有權支配的人。等級制度充分利用大眾的權威主義人格傾向，誘使大眾認同、默許和自愿服從現存的統治秩序。以往的社會都把塑造權威主義人格的基本任務交給父權制家庭，今天的發達工業社會則把這個任務更多地委托給文化工業，文化工業已成為一種新的社會控制形式。

二、阿多諾權威主義人格研究的中國意義

阿多諾強調政治和心理的相互作用，政治可以分配權力、地位、名利、財富等，是一種利益分配機制，社會在自覺意識的基礎上不斷深化這一分配機制，有什么樣的分配機制，就有什么樣的人格。家長制決定了人們獲取權力、地位、名利、財富的途徑和方式被專制權力所掌控，權威主義人格油然而生，家長制塑造和培育了權威主義人格。［5］52中國人懼怕權威，心甘情愿接受權威的控制與支配，渴望權力但又懼怕權力。在這種懼怕權威的社會自覺意識的基礎上，具有權威的人在社會處于優勢地位，占有更多的社會資源。

阿多諾對權威主義人格的刻畫和論述在和平年代對世人仍具有一定的警示意義，中國也大量存在著阿多諾研究的權威主義人格。人格主要由文化塑造，中國權威主義人格的形成深受“家長本位”的傳統文化影響，與家長制有著密切的聯系。家長制源于家庭、家族、宗族等血緣群體和親緣群體，在家庭關系中父權、夫權占主導地位，家長具有絕對的權威，家庭的其他成員必須無條件地服從。家長制對我國有著深遠的影響，在國人心理上鑄造了根深蒂固的家長本位的價值觀，在國家關系中強調君主是國家的主人，君主采用家長式的方式治理國家，具有無上的權力，要求人們對其忠誠、絕對地服從。

阿多諾形象地將權威主義人格特征比作騎車人的本性：“對在上者鞠躬，對在下者踩踏。”（Above they bow，below they kick.）［6］103這一形象的妙喻堪稱對權威人格的最經典的描述，中國的權威主義人格表現在：第一，“阿上而卑下”的“主-奴”二重人格。在中國封建社會，儒家文化鼓吹君權神授，君主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是國家的主人，民眾要絕對服從、忠于君主。統治者向民眾灌輸“唯上智下愚不移”的觀念，要民眾相信、服從權威。大多數中國人認為只有依賴于家長、族長、上級官吏、君主才可以既滿足自己的需求，又不違背倫理道德。在權勢面前卑躬屈膝、阿諛奉承，在卑賤面前則盛氣凌人、趾高氣揚。當自己攀居高位時，接受卑賤者的阿諛奉承，對下則實施專制。魯迅筆下的阿Q則是中國權威主義人格中“主-奴”二重人格的典型代表。第二，虛假與欺騙的“瞞-騙”二重人格。在家庭中，家長要求孩子絕對服從，不允許孩子在家長面前流露不滿的情緒。家長制下的孩子在家長面前要偽裝自己、壓抑自己的情緒，而在其他群體面前發泄自己的不滿；中國歷代最高統治者對社會成員進行教化，通過法令、法規規范人們的行為、統治人們的思想，在實施過程中各地的政府官員也只是以敷衍了事來欺瞞最高統治者，但在正式場合下級假裝照著上級的安排來行事，懼怕上級、君主的權威。

新中國成立以來，政治、經濟、文化有了很大的發展，更加注重法治建設，家長制及其伴生的權威主義人格日益弱化；但中國人“官本位”意識根深蒂固，家長制的政治運行機制在國民心理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中國人在日常生活中表現出的奴性、欺瞞以及阿諛奉承等，制約著中國政治文明的發展。阿多諾對權威主義人格的研究對中國有如下啟示：第一，正確地對待和規范權力。“權力”在社會學及政治學中最普遍的定義，是指一個人根據其意愿而對他人的行為加以控制或決定的能力。權力實際可以和一切有價值的東西掛起鉤來。有了權，土地、財富等都可以源源而來。權力作為一種社會歷史現象，具有事實上的必然性。權力是維系社會共同體的理性結構和秩序必不可少的因素，是社會共同體規范、調節生活于其中的個體的思維、行為、話語以及交往的機制。［7］19正確地認識權力必須意識到權力并沒有好壞之分。權力是必不可少的社會組織和調節機制，不能認為權力是完全負面的而一味地反對權力，不能認為權力是導致一切痛苦的根源；也不能認為權力一概都是好的、能給人們帶來一切。既要承認權力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也要正確地區分權力的合法使用和非法濫用。正確地認識權力必須限制當權者的權力。為了保證每個人都享有平等、自由，國家必須制定合理的規則和程序以限制權力。當權者在制定規則和程序的過程中，要接受人民群眾、媒體的監督，要依法制定出公正、民主、規范性的程序和規則來限制與杜絕權力的濫用，要接受規則和程序的約束，把自己置身于規則和程序的監督之下，而不是隨意濫用權力。對權力的制約與監督有利于我國的廉政建設。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加強對權力的制約和約束，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形成不敢腐、不能腐的防范機制和不易腐的保障機制；各級領導干部要牢記任何人都沒有法律之外的絕對權力，任何人行使權力都必須為人民服務、對人民負責并自覺接受人民的監督。政府作為法律法規的制定者，要合理配置權力、科學設權、以權制權，防止權力部門利益化、個人化、部門化。政府工作人員也要合理地看待手中的權力，要堅持以依法執政為核心，以依法行政和公正司法為重點，最大限度地保障人民的合法權益，要真切意識到自己是法律法規的制定者和執行者，而不是破壞者。要切實發揮法治的引導、規范、保障作用；要做到以人為本，努力營造民主、公正、高效的法治環境，推進社會穩定、和諧發展。第二，辯證地對待權威。“只要有一些生物聚集在一起，不管是動物還是人，都會本能地讓自己處在一個頭領的統治之下。就人類的群體而言，所謂頭領，有時不過是個小頭目或煽風點火的人，但即使如此，他的作用也相當重要。他的意志是群體形成意見并取得一致的核心。他是各色人等形成組織的第一要素，他為他們組成派別鋪平了道路。一群人就像溫順的羊群，沒了頭羊就會不知所措”［8］96。中國人在政治生活中依附于權威但又懼怕權威，往往追隨有權威的人而打壓弱勢群體，言行舉止容易受到權威的影響，缺乏主體意識。我們要消除各種精神壓抑和人際關系中不平等的現象，建立平等、自由的人際關系。我們既要尊重、學習權威，又要反對迷信、神化權威；要認識到自己是國家的真正主人，意識到人是生來平等的，面對權威要保持自己的獨立性，不能依附于權威。第三，克服“瞞-騙”的二重人格。當前我國仍然存在欺上瞞下、以少充多、以次充好、謊報謊騙等“瞞-騙”的權威主義人格。各級官員要做到實事求是，按照客觀規律辦事。各級政府在工作中要依據本地特點貫徹各項方針政策，杜絕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行為。政府也要改變政績考核的標準，從多方面考核官員政績，改變一切以數字為評判標準的考核制度，杜絕造假與欺騙行為。執法部門也要加強對造假與欺騙行為的監管力度和懲罰力度，減少甚至杜絕造假與欺騙的行為。第四，重視家庭環境建設。當前中國家庭仍以家長制作為一種管理模式和教育模式，家長具有絕對的權威，在多方面壓制孩子的個性發展。在家長制環境下成長的孩子缺乏自由意志，在與人交流方面也會顯得機械化。我們要重視良好家庭環境的建立。家長一方面要維護好家庭關系，創建良好的家庭環境；另一方面也要轉變對子女的教育方式。在家庭中要做到民主，尊重孩子的意愿，減少對孩子的壓制，培養孩子形成獨立的人格，幫助孩子樹立主體意識。

［1］王麗萍.人格與政治：政治心理學領域核心關系分析［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39（2）：15-23.

［2］權威主義人格［DB/OL］.百度百科，［2014-01-05］.http：// baike.baidu.com/view/1379396.htm？fr=aladdin.

［3］西奧多·W·阿道諾.權力主義人格·中文版序［M］.李維，譯.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2.

［4］李瓊，郭永玉.作為偏見影響因素的權威主義人格［J］.心理科學進展，2007，15（6）：981-986.

［5］馬慶鈺.論家長本位與“權威主義人格”——關于中國傳統政治文化的一種分析［J］.中國人民大學學報，1998 （5）：50-55.

［6］Theodor W Adorno.Freudian Theory and the Pattern of Fascist Propaganda［M］//Psychoanalysis and the Social Sciences.New York:International University Press，1951.

［7］章國鋒.關于一個公正世界的“烏托邦”構想：解讀哈貝馬斯《行為理論》·前言［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1.

［8］古斯塔夫·勒龐.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M］.馮克利，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5.

A Research on Adorno’s Authoritarianism Personality and Its Significance in China

WU Ning，CHENG Ling-li
（College of Marxism，Zhong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Wuhan 430000，China）

Theodor Wiesengrund Adorno made a research on the authoritarianism personality，and thought that there was a linkage between authoritarianism personality and family education.He also thought authoritarianism personality should consist of three core components:authoritarian submission，conventionalism and authoritarian aggression，which had an influence on people’s political behavior.Authoritarianism personality also existed in China，and a research on Adorno’s authoritarianism personality is of great help for us to construct political civilization.

Adorno；authoritarianism；personality

B848

A

1008-2794（2015）01-0074-04

2014-08-15

吳寧（1966—），女，安徽桐城人，教授、博士生導師，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國外馬克思主義和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程玲俐（1988— ），女，湖北安陸人，碩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