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卓
(吉林大學 哲學社會學院,長春 130012)
論康德實踐理性的基本法則
王卓
(吉林大學 哲學社會學院,長春 130012)
在康德看來,“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則”之所以能夠引起我們的敬畏,是因為自然律與道德律均以“法則”而不是“準則”的形式顯現著自身的神圣性。“人為自然立法”口號的進一步延伸,是對我們“作為人”并且“成其為人”的重新思考。康德的實踐法則不僅是關于人的自由、價值和尊嚴的呼喚,而且在把理性和自由看作人類永恒的追求的過程中,顯現了其哲學永恒的魅力。作為啟蒙運動的反思者,康德關于實踐理性基本法則的論證、闡釋,彰顯了關于“人是什么”這一哲學核心問題的時代性解讀。
準則;法則;自律;對象;情感
康德關于實踐法則基本原理的研究,是從實踐的“法則”與“準則”這兩個概念之區別展開的。
在康德看來,實踐法則是自身包含著意志的一般決定根據的命題,這種命題的自身統攝下有更多的實踐規則。如果行為的主體認為自身行動所依賴規則只對他自己的意志有效,那么這些規則歸根結底是主觀的,只能被視為決定個人行為的實踐準則;但是,如果行為的主體意識到這種規則不只適用于自己的意志,亦即對每一個理性存在者的意志都有效,那么它就是具有客觀普遍性的實踐法則。“準則”是無法作為“法則”而具有普遍性的。當行為者把他主觀的行動準則當作客觀的實踐規律,那就會陷入自相矛盾和自我取消。例如“欠錢不還”,這是個行動的準則,只對行為者個人的某一次或某幾次行動有效,如果他把這個準則設想為對一切有理性者都有效的實踐規律的話,他立即會發現:如果一切人都以此作為行為的準則,那將再沒有人會把錢借給別人了,沒有借,也就不存在還不還的問題了,“欠錢不還”這一準則就自己把自己取消了。反之,例如“不要說謊”就不只適用于一個人,也可以作為一切有理性者的行動準則,因為如果大家都以誠相待,這條原理只會使自身更牢固,而不會自我抵消,因此,“不要說謊”它就是一條具有客觀普遍性的實踐法則。所以,“道德法則不僅對于人,而且一般的,對于一切有理性的東西都具有普遍意義;不但在一定條件下,有例外的發生效力,而且是完全必然的發生效力”[1]38。
對“準則”有效性的批判是康德實踐理性批判的重要內容。針對近代社會個人中心主義與幸福主義的極度膨脹,康德從近代哲學的核心問題即認識論問題出發,以經驗的有限性詮釋了實踐準則的局限性。在對主客體關系的考察中,康德認為,“凡是把欲求能力的客體(質料)作為意志決定根據的先決條件的原則,一概都是經驗的,并且不能給出任何實踐法則。”[2]19所謂欲求能力的“質料”,即是指其現實性為人所欲求的“對象”。如果對于這個對象的欲望先行于實踐法則,并且是后者成為原則的條件,那么意志的一般決定根據就是主體所欲求的客體表象,亦即主體所希望的通過對象而獲得的現實性的快樂。于是,“欲望”成為實踐的前提或者理由,而實踐,不過是滿足欲望的手段。這樣以對象為規定實踐的意志根據,實際上是建立在“結果”的基礎上,即以“結果”規定“原因”,而這個“結果”又必須是主體所期待的、能夠帶來愉快的東西。這種“倒因為果”的行為不僅在邏輯上是荒謬的,而且也使個體的行為服從經驗性的體驗和偏好,以此為根據的規則一定帶有極大的偶然性和局限性。
這樣一個原則決不能給出先天必然的實踐法則。康德認為,當我們用上述理論去檢驗當下極為流行的“幸福”理論時,會發現所有的“幸福”理論都是經驗準則的類型。“一切質料的實踐原則本身皆為同一種類,并且從屬于自愛或個人幸福的原則”[2]20。由對象規定的實踐原則均為同一類型,即都能夠通過意志轉化為現實,為主體帶來“幸福”,因此,此類原則又可以叫“幸福原則”,而幸福原則,同樣不能作為實踐的法則。因為幸福是一切“愛好”的總和,并且有經驗的參與,所以幸福不可能是純粹的概念。既然出自經驗性愛好的幸福本身不可能構成實踐法則根據的要件,那么相反,只有離開經驗性的詮釋,重新解釋愛好,才能找到自愛原則的根據,從而找到幸福原則的根據。
為了進一步說明這個問題,康德又將人的欲求能力進行了嚴格的劃分。在他的視域中,人的欲求能力可以分為“低級的欲求”和“高級的欲求”兩種。低級欲求能力是通過感官獲得表象愉快情感的能力,由于每個人的感受性不同,感官所獲得的刺激不同,感受所引起的愉悅快感程度也不同,所以低級的欲求屬于同一種類型,即在任何時候,這種感受都是經驗性的,都是通過感官在質料上直接獲得的愉快感覺。高級欲求能力則是獨立于質料,因此而獨立于由主體和質料關系而產生的情感的純粹理性。但是,如果沒有一種足以決定意志的“單純形式”作支撐,那么任何的高級欲求能力都將面臨著得不到承認的危險。因此,當且僅當意志的決定根據為單純的形式時,為意志立法的,就是獨立于“自然”的自由。這種以自由為立法形式所規定的意志,叫“自由意志”。
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中已經得出關于自由的結論:我們既不能直接意識到自由,也不能從經驗中推出自由的概念。因為經驗只能讓我們意識到現象的法則,從而認識到自然的機械作用——自由的對立面。在“實踐理性”的研究中,康德進一步引申出自由、自由意志和實踐法則的關聯。按照康德的理論,當我們為自己的行為擬定意志的準則的同時,我們便會立刻意識到道德法則已經首先地展現在我們面前,而且由于理性把它呈現為確實完全地獨立于一切感性經驗,所以道德法則就徑直導致了自由概念。自由誠然是道德法則的存在理由,道德法則卻是自由的認識理由。因此,實踐法則雖是由自由意志先天設定的、絕對無條件的、定言的命題,但意志與這個法則的關系卻是義務名義下的依賴性,這種依賴性就意味著對行為的一種強制性。這種強制性只是指示人們的行為的原則都具有“應當”的特征,只表示這種行為是有客觀必要性的,至于事實上是否如此發生,那是不能斷定的。道德法則是意志本身對自己宣布的一道命令,他不管行為的后果怎樣而在經驗之前就決定了意志的方向,也就是說,它是一條無條件的、絕對的命令。
綜上所述,“意志的自律才是一切道德法則以及合乎這些法則的職責的獨一無二的原則”[2]34。與此相反,意志的一切他律非但沒有建立任何職責,反而與意志的職責,與意志的德性正相反對,它是一種消極意義上的自由。消極意義上的自由所建立的規則,只能作為對自身有效的準則,即便發源于他的行為是合乎法則的。而純粹的并且本身實踐的理性的自己立法,則是積極意義上的自由。道德法則無非表達了純粹實踐理性的自律,亦即自由的自律,而這種自律本身就是一切準則的形式條件,唯有在這個條件下,一切準則才能與最高的實踐法則相一致。
“我所說的實踐理性的對象的概念,是指作為自由所導致的可能結果的一個客體的表象”[2]75。在康德眼中,盡管實踐理性的對象與認識這個對象有著本質的區別,但在“自由”的視域中,這二者則面臨著相似的問題。實踐理性的對象總是與關于對象的認識,即總是與認識、思想等精神活動聯系在一起。由于先天概念不能直觀,因此不可能直接成為具有實在性的對象,只具有觀念的意義。同樣,先天實踐概念既無直觀也無圖形,因此其對象的確立非常困難——關于實踐概念對象實在性的確定,來自于道德法則對意志的決定。道德行為是這種意志決定的必然結果,因此,純粹實踐理性的對象不是物,而是行動、事件。一旦意志服從道德法則,那么行為就是必然的。所以,“對象”的判定,實際上就是判定意志能否決定行為,并在行為中將其變為現實。
顯然,關于對象的產生方式,成為問題研究的重點。實踐理性的對象,是在意志決定行為的過程中產生的,而不是先于行為、先于意識而產生的。意識與行為的關聯構成對象形成的兩個要件,一是使對象表現為客體表象,二是使對象可能變為現實。由此顯現出實踐理性對象的全部內容。需要注意的是,對象不是意志決定的根據,相反,對象是由意志與行為的關聯決定的。首先,對象形成客體表象的確立是不確定的。如果把對象作為意志決定的根據,那么意志決定就將是一個因人而異從而不具有普遍性的過程——人的欲求不同,因此哪怕是對具有客觀性的對象(如上帝意志、完滿等)的欲求,仍然要以經驗性偶然表現出來。其次,對象變為現實的可能性將被消解。如果以對象作為一致決定的根據,那么由于人對對象的欲求能力(實現能力)有差別,從而導致意志對象成為現實可能性的普遍性消解。因此,行為的道德法則必須先行,意志的法則才是決定行為的根據。
康德由此展開了對經驗論和唯理論的批判。康德認為,唯理論與經驗論在最終結果上均得出對象決定意志根據的結論,其特點是,都認為先有實踐對象,后有實踐法則。經驗論的這一特點十分明顯,“反映論”永遠是以物質存在為前提的——無論這種物是存有的形態,還是觀念的形態,都是先于認識而存在的。根據物的存在形態決定認識及其真理,是經驗論的一個主要特征,道德哲學中同樣如此。唯理論以善惡先行,從而構造意志決定根據的規定,這個理論前提意味著,如果討論善惡概念,必然要把善惡和幸福快樂聯系在一起——客觀已經存在的善,與幸福快樂是同步的,也與不幸和痛苦是同步的。可是,幸福和快樂,只是經驗性的主觀感受,是無法作為一般性實踐法則的。
因此,康德認為,第一,善和惡的概念不是先于道德法則而是后于道德法則被決定的,即先有道德法則,后有善惡概念。第二,凡是令實踐對象先行,從而以對象規定意志、做出實踐規則的,都是經驗性的他律原則。第三,除非存在一種先天的道德法則,它先于對象而決定意志,否則不可能有普遍意義的道德。現實中道德是可能的,因此實踐法則一定是存在的,人的意志就一定是自由的。正因為人是自由的,所以道德法則才有存在的理由。
在道德法則的實踐效用如何在經驗事件上得到驗證,即超感性的先天理性法則如何作用于感性世界的經驗事件的問題上,康德認為,自然法則就是評價道德行為的模型,能否在經驗世界中檢驗自己的道德行為,是道德原則借助知性而給出的基本評價模式。純粹實踐理性法則之下的判斷力規則是這樣的:“捫心自問,如果你打算做的那件行為會通過自然法則而發生,而你自己本身是這個自然的一部分,那么你是否能夠把它看做乃是通過你的意志而可能?”[3]99即:在自然法則能夠發生的事情,你是否愿意把它化為你的意志,從而決定你的行為,將此變為現實。用它不僅可以衡量我的行為是否符合自然法則,且可以衡量我的意志動力是否符合道德法則——我之所愿。在意志服從道德法則的前提下,道德行為的發生就是必然的,因而是可以經驗的。實踐判斷力就是據此來判定實踐對象的實在性的。
“動力”是實踐理性要素中的一個重要內容。原理部分給出一個法則,以評判何種行為為道德行為;對象部分給出一個范型,以考證道德法則與自然法則之關聯;動力則是要說明意志的主觀依據問題,即怎樣從法則的一般原理進入到人的一般情感,怎樣在客觀根據的必然性中,理解主觀根據的強制性。
純粹實踐理性的動力問題,即道德法則的動力問題。在康德看來,“道德法則為什么能夠成為自由意志的決定根據”是人類理性無法回答的問題。因為,一個先天性的存在只能從后天的經驗中求得其“實存”,卻證明不了其“先天性”本身。“一條規則如何能獨自地直接就是意志的規定根據(這畢竟是一切道德性的本質),這是一個人類理性無法解決的問題,它與一個自由的意志是如何可能的這個問題一樣的。所以我們將必須先天地指出的,不是道德律何以會在自身中充當一種動機的那個根據,而是就作為這樣一個動機而言在內心中所起的作用。”[4]68“內心接受”不僅僅是理智接受,還有情感接受。如果一種法則能夠讓人從理智到情感完全接受,那么這種法則就一定能夠決定人的意志,構成意志的動力或行為的動力。
人的理性與感性的雙重特性,使人的意志行為總是在情感和理性中徘徊。認清情感的實質,并指出道德情感是人類的一般情感,是康德本部分的努力。康德說,人除去自愛原則下的情感之外,還有一般性的道德情感。如果能說明道德情感的普遍性,就能說明道德法則的動力問題——人在何種情感下,接受了道德法則并付諸實踐。道德法則以否定完成了對自然情感的擯棄,排除了“自愛”對實踐法則的影響,這是道德法則的否定意義;而道德法則的肯定方面,則為道德情感增加了第二個內容:“敬重”。
敬重的含義極為豐富:第一,敬重是道德法則的肯定方面的情感,即認可這種法則是可以遵循實施的。這和自愛的情感完全不同。第二,此種情感是由理性導致的,無關乎感性。第三,敬重針對人。針對物的只能喚起愛好或恐懼,但絕沒有敬重。因此,唯有區別于自然情感的敬重,才能成為普遍的情感。這種情感是先天的,是無需自然經驗說明的。敬重與愉快并無直接關聯,前者是理性所為,后者是感性所使。一個人可以是我所愛的對象、恐懼的對象、驚奇的對象、驚嘆的對象,但并不因此成為敬重的對象。
道德律的自我肯定使他在和別人的行為比較中主觀謙卑起來,從而在準則的比較中謙卑起來,而謙卑使其道德律成為敬重的對象,而且是消除了愛好的自大之后的最大敬重。道德律終止自大,卻因此而獲得了敬重——來自主觀的敬重。“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由于道德法則的這種低位態勢,必然在理性存在者的內心獲得一般性的、具有歸屬感的敬重。以消除自愛、自大為己任的道德法則,舍棄了所有自愛的要求,從而為法則獲得了尊嚴。
敬重被看作活動的主觀根據,也被看作遵守法則的動力。由此而產生的興趣——道德興趣,是純粹的、不依賴于感性的興趣。由于離開能夠導致痛苦或快樂的感性,因此道德興趣無所謂痛苦或快樂。道德律使我們對法則敬重,以此法則行動叫義務,義務的強制性使情感在痛苦中提升為道德興趣,此種興趣與愛好無關,是純粹實踐的和自由的。義務在客觀上表現為行動與法則的一致性,主觀上表現為對法則的敬重。由此有了“為義務而義務”的純粹性。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意志的客觀決定根據和行為的主觀決定根據是一致的,道德法則的根據和道德法則的主體、道德法則的目的也是一致的。因此,人的道德可能性條件在人身上是自足的。對于現實的人來說,道德始終就是一種命令,而在主觀上就是自身的責任,這就是自由和獨立性。盡管道德法則是先天法則,但它屬于存在者的純粹理性的實踐能力——道德自足無需外求,這是康德哲學區別其他哲學的重要標志。
康德通過對純粹實踐理性法則的基本原理、實踐法則的對象以及實踐法則的動力的分析,進一步厘清了理論理性和實踐理性的關系,在科學形而上學的構建上,以實踐理性優于理論理性的基本原則,勾勒了理性不同指向的價值和意義,從而在“人為自然立法”的口號上,給出人為道德立法的時代要求。
[1]康德.道德形而上學原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
[2]康德.實踐理性批判[M].北京:商務出版社,2003.
[3]康德.實踐理性批判[M].鄧曉芒,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4]康德.實踐理性批判[M].韓水法,譯.北京:商務出版社,1998.
On the Fundamental Rules of Pure Theory of Kant’s Practical Reasonability
WANG Zhuo
(School of Philosophy and Sociology,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12,China)
In Kant’s view,“head star”and“moral law”in the heart can cause our fear,because of the natural law and the moral law to“law”rather than“principles”,which show themselves in the form of sanctity.The further extension of“establishing law for nature by man”slogan,is for us“as a person”and“human”to rethink.Kant’s law practice is not just about human freedom,value and dignity of the call,and in the rational and freedom as human eternal pursuit in the process,which revealed the philosophy eternal charm.As reflection of the enlightenment,Kant’s basic laws on practical reasonability,argument,interpretation of the content and conclusion,reveal what is“people”philosophy of the core problems of modernity.
standards;law;self-discipline;object;emotion
B14
A
1008-2794(2015)01-0078-04
2014-11-20
王卓(1991— ),男,滿族,遼寧本溪人,碩士生,主要研究方向為西方哲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