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珍
(重慶市大渡口區人民法院,重慶 400000)
援引性責任條款之“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司法適用
石 珍
(重慶市大渡口區人民法院,重慶 400000)
從語義上看,“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辨識較為簡單。但食品安全標準本身就屬于一種開放性的技術標準或規范。故司法機關必須對其將欲援引的事項進行獨立判斷,突破“標準”的形式束縛,彰顯“安全”的核心價值。一方面,即使某標準條款在名義上確實屬于“食品安全標準”,也應當進行獨立評價,而不能簡單地直接援引;另一方面,盡管某一具體規則沒有在形式上被納入“XX標準”,但只要直接關乎“食品安全”,可能損及“公眾健康”,也依然存在適用的余地。
援引性責任條款;食品安全標準;目的解釋
近年來,食品安全事故層出不窮,其所造成的危害更是觸目驚心。基于這樣一種背景,不斷地增進對食品安全領域的監管力度,已然成為國際社會的共識。如何設置安全有效、防范有力的質量監管體系,如何構筑起公眾健康安全的“防火墻”,也成為了政府監管的重中之重。其中,作為食品安全監管的重要工具,食品安全標準被廣泛地運用于各國的食品安全法制規范之中。若生產經營者所生產銷售的食品不符合食品安全國家標準的具體性要求,則將被嚴厲地處以行政法上的制裁,甚至還有承擔刑事責任的風險。除此之外,為了克服政府監管的失靈,激發消費者的維權熱情,增加生產經營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食品的違法成本,形成社會共同治理違法生產經營行為的良好局面,食品安全法還專門規定了“十倍賠償”責任條款。
對于制定食品安全標準以及對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附加一定的懲戒性后果,本文并無根本性的異議。然而,針對具體性的個案施以懲罰性的規誡時,卻尚有討論之余地。以《食品安全法》第九十六條第二款為例,辯識其構成要件中“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行為,往往需要通過援引相關食品安全標準,方能確切地判斷。但食品安全標準數目眾多,規則繁雜,各類具體細則更是直接泛化了食品安全標準,故不應將所有食品安全標準條款均機械化地簡單運用于《食品安全法》第九十六條第二款的規范射程之內。以GB7718-2011預包裝食品標簽通則為例,該標準中有關字體大小、色差、食品名稱、配料順序、計量單位等事項的規則基本與食品安全無關。若某個食品以斤兩為計價單位,而未按要求以克計量,就需被處以“十倍賠償”,顯然有違比例原則。在司法實踐中,必須對援引性行政責任條款所欲援引的規則進行獨立性判斷,而非機械形式的適用。因此,本文欲選取《食品安全法》第八十九條第一款第(一)項作為評析對象,嘗試性地探討在涵攝過程中如何確保援引性責任條款所引用的規則的合宜性,從而抑制援引性責任條款在適用過程中可能發生的規范擴溢。
食品安全事故具有強烈的不可逆轉性與負外部性。對于劣質食品帶來的食源性危害,很難通過后續的治療達致完全復蘇的效果。尤其是那些重大食品事故,不僅有可能影響到食用者未來的工作與生活,還會給醫療服務體系帶來嚴重的負擔,給生產率帶來不可彌補的損失。因此,制定一系列與食品安全相關的最低標準,確保所銷售的食品不具備損及身體健康的威脅,屬于必不可少的手段。可以說,在諸多法治發達國家,食品安全標準不僅是生產經營者在生產經營活動中所必須遵守的準則,也為消費者識別食品質量提供了具體的導引,更是部門日常監管的重要依據。
為了確保這種手段能夠順利地達致其欲實現的目標,則必須附加一定的規范性后果,使得在規制對象的行為偏離該手段時能夠施以一定的約束與制裁,最終迫使規制對象走向預設的安全軌道。《食品安全法》第九十六條第二款所規定的“十倍賠償”便是其中一種制裁性后果。然而,在考慮適用“十倍賠償”之時,就是否屬于“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這一開放性構成要件,實務界存在著極大爭議。以未經許可擅自添加藥品原料的食品為例,北大法寶上刊登的18個訴案例中,有7件司法判決認為“食品中添加了不屬于食藥同源的藥品原料并不當然地屬于‘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食品’”;有11件司法判決做出了相反的認定。其中有7件司法判決還支持了“十倍賠償”請求。這也就意味著,法學理論必須對“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這一要件加以解釋與說明,從而及時地回應與指導司法實踐。不過,在討論這一問題之前,先看幾個典型案例。
案例一:上海市(2009)浦民一(民)初字第18088號判決:原告在被告處購買的XX銀杏葉精華含有銀杏(葉)成分,銀杏葉是列入保健食品原料名單,未被列入2002年衛生部(衛法監發[2002]51號文)發布的既是食品又是藥品的名單。法院認為,原告所依據的《衛生部關于進一步規范保健食品原料管理的通知》屬于部門規范性文件,原告以此作為食品安全國家標準,依據不足。
案例二:北京市(2011)一中民終字第16433號判決:原告在被告處購買的“典藏鐵觀音”茶葉外包裝上沒有標注產品執行標準。法院認為,根據相關法律規定,預包裝食品的包裝上應當有標簽。標簽應當標明的內容包括產品標準代號。該項規定系強制性規定。現被告未能充分舉證證明,訴爭鐵觀音產品的標簽系原告偽造,故其向原告銷售的鐵觀音產品的標簽不符合我國食品安全標準。
上述兩個案例中,無論是非法添加藥品原料,還是不符合產品執行標準,均屬于違反行政法律規范的產品,當無疑義。這種違法行為理應受到法律制裁,如案例二中,工商局就已經在民事判決前對被告作出了行政處罰決定。然而,行政上的違法,是否就可以認為是“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尚需考證。從語義上看,“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辨識較為簡單,即將某一食品對照某一食品安全標準進行檢驗,結果便能直接體現。案例一中未將擅自在食品中添加藥品原料的行為認定為“不符合我國食品安全標準”,案例二中將未標注產品執行標準的食品認定為“不符合我國食品安全標準”,均是采納了這種形式邏輯的推斷,然而這種形式邏輯的不公正便是司法實務中癥結之所在。
專業知識的欠缺、技術水平的低下、經濟實力的不足、取證意識不夠等一系列因素導致消費者的舉證能力極其有限。消費者只能通過外觀上的缺陷去察覺所購食品的違法狀態,如看有無超過保質期、預包裝食品外包裝是否按照要求標注了法定事項。個別消費者可能進一步會通過網絡或向行政機關了解生產者或QS許可證是否合法有效,通過防偽標識等事項了解是否屬于假冒產品。但關于食品安全標準中最重要的理化指標等重要事項,消費者無法簡單地加以判斷,只能通過檢測才能認定。而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苛求消費者對其購買到食品依法檢驗是否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因為這種成本過高,消費者無能力也無必要進行檢驗。這也就意味著,消費者所發現的“問題食品”要么并非形式邏輯上對“某具體標準”的違反,如過期、混有異物、變質、假冒等;要么一般只是對于GB7718-2011、GB28050-2011等標簽標準的違反,如未標廠名廠址、QS許可證、配料、貯存條件、營養標簽,配料表中含有藥品成分,漏標某一項營養成分的含量等。若遵從形式邏輯的要求,以“標準的違反”作為判定“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的依據,則案例一之過期食品與案例二中非法添加藥品原料的食品,甚至假冒產品均無法被歸于“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的涵攝范圍之內。反而是諸如未標注產品執行標準、未使用產品原料的通用名稱、產品配料表表明的配料順序有無、外包裝字體大小不符合規定等事項因違反了GB7718-2011的規定,可被認定為“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這顯然使得“十倍賠償”與其所苛責的行為惡性不相匹配,即危害后果更大、性質更為嚴重的過期或假冒等行為反而不能被處以“十倍賠償”。
因此,僅以形式邏輯上的“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進行認定,那么“十倍賠償”可能會極其嚴重地偏離比例原則。再以DB43/352-2007湘味面粉熟食地方標準為例,該標準第3章、第7章以及(4.2—4.7)均為強制性條款,但該標準中4.6中實為不得短斤缺兩的要求,其引用的判斷依據亦為《定量包裝商品計量監督管理辦法》。若涉案產品凈含量短斤缺量不符合要求,自然屬于不符合DB43/352-2007標準的食品。但該條款的違背若被苛加“十倍賠償”,則意味著市場上同等性質的短斤缺兩行為均應一視同仁地被處以“十倍賠償”。而市場上的“短斤缺兩”行為明顯與“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不相匹配。因此,這就需要在司法實務中對形式上的“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加以及時恰當的糾偏。這一點在司法實務中可以明顯觀察得到,即支持“十倍賠償”的司法判決,沒有一個述及到了涉案產品違反具體的“食品安全標準”。但值得注意的是,如果拋棄形式邏輯的限制,過度地將行政法上的違法行為視同為“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又有可能損害法律的安定性與生產經營者的合理預期。“十倍賠償”的泛濫同樣將威脅到生產經營秩序,最終損害的還是消費者的權益。故在超越“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之形式判斷時,必須遵守一定的規則,這就是后文將闡述的“安全要件”。
從《食品安全法》第九十六條第二款的規范要件來看,“十倍賠償”的客觀要件在于食品本身“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但如前所言,僅以“違反XX標準”作為辨識“十倍賠償”的客觀要件的依據,可能不僅無助于發揮“十倍賠償”的懲戒與阻嚇作用,反而會造成實質上的不公正。在這種形式邏輯之下,生產經營者之標簽違法等較輕違法面臨的高額懲罰性賠償,將成為其不堪承受的經濟重負,影響整個市場經濟秩序的良性運轉;而生產經營者之銷售過期食品等較重違法卻可能豁免于“十倍賠償”之外,這將導致重大違法行為之違法成本低下,難以有效預防食品安全危險的發生,最終損及消費者的健康安全。這種兩難的窘迫境遇,在于“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條款在性質上屬于援引性責任條款。這種開放式的構成要件必須借助其他規范才能得以適用。而在援用其他規范或技術標準的過程中,由于標準制定的片面、無序與矛盾沖突,司法機關就必須對其將欲援引的事項進行獨立判斷,即對“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條款進行司法適用上的改造,突破其“標準”的束縛,彰顯“安全”的核心價值。
法律中的諸多法條,其彼此并非只是單純并列,而是以多種方式相互指涉,只有透過它們的彼此交織及相互合作才能產生一個規整[1]144。所謂援引性責任條款,是指某一法律責任條款不完全具備相應的構成要件與法律效果,在實施過程之中,必須借助其他規范來補充該責任規范的不完全狀態。從性質上看,援引性責任條款是不完全法條的一種。例如,對于某一責任條款中的不確定法律概念,需要借助說明性規范予以解釋;而行政刑法的空白罪狀就需要借助相應的行政法規范加以補充,否則,該刑法便將失去適用的可能性。可以說,只有與其他法條相結合,這些援引性責任條款才能開展共創設法效果的力量。以“十倍賠償”規范為例,其不可避免地需要借助“食品安全標準”這一技術性規范才能發揮出應有的功能。制定援引性責任條款,其主要機能在于使法律運用靈活,顧及個案,適應社會發展,并引進變遷中的倫理觀念,使法律能與時俱進,實踐其規范功能[2]300。畢竟,面對紛繁復雜的社會現狀以及層出不窮的行政規制,適用援引性責任條款可以在不修改與補充自身規范的情況下,使該責任條款可以隨其他法律、法規的變化而擴大或縮小,實現法律本身應有的穩定性與包容性。除此之外,因在法制作業上,若欲將所有的法條皆規定成完全法條,則各個法條勢必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覆彼此共同的部分,或者必須將很多事項規定在一個條文之中,其結果,法條不但在結構上變得更復雜,而且會顯得臃腫不堪[3]158。另外,有些作為補充的技術規范需要隨著技術要求的變化而變化,這種技術層面的規定由于專業性的要求不宜在法規中加以規定,而需通過技術立法的方式交由專家們擬定。這也就意味著試圖在立法階段即明確和將構成要件具體化存在相當困難,因此在立法時多采用概括條款并且使用具有抽象、包含性質的規定。例如,在我國,食品安全標準系強制性標準,在某種程度上扮演了食品安全技術法規的角色,而無須像技術法規那樣需要耗費過高的立法成本,標準的制定及修訂程序更講究專門性、專業性、科學性、快捷性,它宛如技術法規的“簡化版”,卻具有法律賦予的強制執行力[4]150。
構成要件對違法性判斷的本身無法自足,需要法官在構成要件之外憑借其他因素從事違法性的判斷,這是開放的構成要件的本質特征[5]147。正是由于食品安全標準本身就屬于一種開放性的技術標準或規范,其構成要件并不明確,內涵和外延也具有流動性,故難免在適用之時有所爭執。這一點類似于刑罰領域中對行政犯所采取的空白刑罰規范,眾多的行政法規范并非當然地可以進入刑罰視野。行政刑罰中的行政條款需要在性質上與刑罰對象有著相當的同質性。而作為被援用的“食品安全標準”本身數目眾多,如《食品安全法》公布施行前,我國已有食品、食品添加劑、食品相關產品國家標準2000余項。這就使得何種“食品安全標準”屬于“十倍賠償”條款所欲涵攝的“食品安全標準”尚存在疑問。具體而言,“十倍賠償”之“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要件在適用中面臨窘境的原因,在于食品安全標準的“視野片面”與“泛濫無序”。畢竟,法律規范的制定與修正往往只會局限于自身的視野范圍,它本身難免盲視其他領域或其他法規的某一個法律條文。即使是某部法律規范所使用的法律用語與其他規范中的法律用語相同,也不應認為二者在內涵與外延上都具有同一性。簡單的以“法律”一詞為例,某些法律規范可能是在狹義層面使用“法律”一詞,如《刑事訴訟法》第十八條“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的“法律”就應當被理解成狹義的“法律”;某些法律規范可能是在廣義層面使用“法律”一詞,如《刑事訴訟法》第二條“正確應用法律”中表述的“法律”則不能理解成“只需要正確應用狹義的法律,對法規及其以下的規范性則無需正確應用”。同理,“十倍賠償”條款中“食品安全標準”一詞,可能亦具有其獨特的內涵與指向,不應直接將其他任何具體標準層面的“食品安全標準”當成此處之“食品安全標準”。
首先,“標準層面”的“食品安全標準”不注重與法律規范的協調,它泛化了《食品安全法》中“食品安全”的內涵與外延。在《食品安全法》中,“食品安全”與人們的健康安全息息相關,它指食品無毒、無害,符合應當有的營養要求,對人體健康不造成任何急性、亞急性或者慢性危害。然而,標準層面的“食品安全標準”顯然未將視野與目光往返于《食品安全法》與該“標準”之間。這一點尤其是GB7718-2011這一食品安全標準為最。在GB7718-2011中,無論是字體顏色大小、配料標準的分割方式與標注順序、計量單位的設置,還是食品原料通用名稱的統一、產地的標注等等,不一而足的事項,其實均偏離了《食品安全法》之“食品安全”的內涵。前述事項更多的是從知情權的角度保障社會公眾正確了解食品信息,從而間接對消費安全起到提示作用,但并不直接會對人體健康造成損害。這也就意味著,標準層面的“食品安全標準”條款并非可以完全地直接涵攝于“十倍賠償”之“食品安全標準”之下。
其次,標準層面的“食品安全標準”不注重與技術發展的同步,往往會落后于技術的發展、科學的進步。許多與健康無直接關系的技術方法問題,要適應市場情況和技術進步,這個時間周期可能是幾個月甚至是幾星期就要改變,而標準特別是國家標準的制訂常常需要幾年甚至十幾年的周期,往往滯后于市場和科技變化[6]117。以國家標準《皮蛋》(1988年制定)為例,現有技術已經可以將鴿子蛋、鵪鶉蛋作為制造皮蛋的原料,但該標準卻未及時將禁止銷售的皮蛋重量予以下調,成為了企業創新與生產力發展的阻礙。
再次,標準層面的“食品安全標準”不注重與風俗習慣的匹配,嚴重脫離實踐。以食品中添加藥品為例,某些地區使用當歸等藥材作為食品原料已經成為慣例,但食品安全法未對這種習俗加以考慮,讓傳統飲食處于極為尷尬的境地。王老吉涼茶中“夏枯草”的爭議便是現例。該涼茶已經被納入非物質文化遺產,但“夏枯草”卻非食藥同源的材料,這種矛盾最終以已合法備案為由加以解決。但該爭議深層次反映的標準脫離實際的狀況卻讓人深思。
最后,標準層面的“食品安全標準”不注重與其他標準的匹配。目前,我國現有的各種標準之間配套互補性仍存在很大不足,經常出現標準之間相互重復、交叉或矛盾。不但消費者不明白,連生產企業也無所適從,例如,GB16321-2003《乳酸菌飲料衛生標準》規定鉛不得超過0.05 mg/L,而GB 1554-1992《乳酸菌飲料》則規定鉛不得超過1.0 mg/L[7]74。農夫山泉2013年陷入“質量門”的原由也在于國內瓶裝飲用水標準繁雜、執行混亂。正是由于食品安全標準本身的片面性,故在將其相關條款納入“十倍賠償”之“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構成要件時,需司法機關進行獨立有效地判斷,而非一味地直接援用。
通過援引性條款,企圖借用食品安全國家標準來填充具體的行為構成要件,其原因之一在于立法的簡明性與不可預測性。即立法者面對著紛繁復雜的規制環境,難以將其所欲規范的行為通過一一列舉的方式加以具體化的描述,也無法對未來可曾出現的情形進行細致地預判并提前予以規范。同理,立法者亦無法確信,未來與“食品安全標準”這一字眼在形式上相吻合的具體的“食品安全標準”就一定屬于此援引性責任條款所欲涵攝的“食品安全標準”。即使某些標準被定性為“食品安全標準”,與“十倍賠償”之客觀構成要件在文字上相符,但由于制定主體所欲達到的目的不同,所處的語境不同,二者亦可能并非完全匹配[8]264。
故對開放性構成要件的審查過程,必須是一個雙向契合解釋與選擇過程。如同考夫曼所言及的,“解釋”和“涵攝”的過程并非我們言說的各自分開、獨立進行,先“事實規范化”而后“規范事實化”,或者反之,毋寧是一種同時進行的行為[9]359。即無論是將所謂的“標準條款”涵攝于“十倍賠償”之“食品安全標準”之下,還是通過解釋探尋“十倍賠償”之“食品安全標準”所隱藏的廣泛的法律意義,都是彈性規范向著構成要件明確和構成要件明確向著彈性規范同時進行的過程[10]133。故在司法實務中,法院必須通過等同性規則獨立考察所涉條款與“十倍賠償”所欲懲戒行為的匹配度,合理使用目的性限縮等工具進行實質性審查,使得最終的裁判結果符合公眾預期。
(一)獨立判斷規范屬性
“十倍賠償”條款需要援引其他“食品安全標準”進行規范判斷,方能具備相應的客觀構成要件,以實現“十倍賠償”之懲戒與阻嚇功能。然而,在解釋與辨識“十倍賠償”之“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要件時,必須對欲參酌的規范或標準進行價值上的獨立判斷:其一,即使某標準在名義上確實屬于“食品安全標準”。與這個“XX標準”相背離的行為在形式上確實與“十倍賠償”之“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要件相吻合,但也應當進行獨立評價,而不能簡單地直接援引;其二,“十倍賠償”在構成要件上必須借助其他技術規范或法律規范加以說明,但其存在的根本原因仍在于“保障公眾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之目的。故盡管某一具體規則沒有在形式上被納入“XX標準”,但只要直接關乎“食品安全”,可能損及“公眾健康”,也依然存在適用的余地。
以案例二為例,不標準產品執行標準僅屬于標簽違法的一種。在涉案產品符合質量標準的前提之下,該標簽違法行為基本無涉“食品安全”,更多地只是關乎消費者的選擇權與知情權,故不應被歸入“十倍賠償”之“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規范射程之下。這樣一種思路,可以參考江蘇省(2013)建民初字第32號判決。在該案中,涉案產品有水而配料表成分并未標示出來,袋中無泡椒反而配料成分表標示“含有泡椒”,顯然不符合食品安全國家標準GB7718-2011《預包裝食品標簽通則》4.1.3.1.5的規定。然而,法院認為,原告的訴請是基于訴爭產品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食品提出的,而生產廠家在生產該產品時已取得了合法的許可資質,故在涉案產品本身無質量問題時,不能僅以標簽不符合規范便認定其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
反之,以最高人民法院第23號指導性案例為例。盡管至今尚無具體的“食品安全標準”規定了“過期食品的評價方法與要求”,但“過期食品”顯然與“食品質量安全”息息相關,且該行為明確被《食品安全法》第二十八條第(八)項所禁止。若將該“不得銷售過期食品”解釋為一種更為廣泛意義上的“食品安全標準”,既不違反法律精神,也與公眾的主觀感受相吻合。因此,最高人民法院肯定“銷售過期食品應承擔十倍賠償責任”的判斷,并通過發布指導性案例的方式試圖調整司法實踐中形式解釋的誤區。
(二)目的性限縮解釋
立法者是借助法律條文,以及法律條文所組成的法律制度和法律部門來傳播其立法目的,故符合立法目的的解釋應當是該法律條文的本意。考察立法目的,可以成為解釋“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必要手段。而從《食品安全法》之目的來看,制定食品安全標準應當以保障公眾身體健康為宗旨。作為一種突破了傳統民法之填補損害原則的“類公法懲戒性質”的“懲罰性賠償”,其目的在于更好地遏制與阻嚇“危及社會主體健康安全的行為”這一性質極為嚴重的違法行為。若某一行為在性質上并不直接危害社會公眾的健康安全,那么就欠缺以“十倍賠償”加以懲戒的必要性。在廣西省(2012)良民一初字第138號判決中,法院便明確表達了這種目的性解釋的觀點,即“超過保質期的食品將會對消費者的人身健康構成一定的潛在危險,再結合《中華人民共和國食品安全法》第二十八條第(八)項的明確規定,涉訴食品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同樣,在上海市(2013)徐民一(民)初字第2036號判決中,法院也反向性的運用了目的解釋,即“商品中英文標簽中能量標識不一致并非商品存在變質、重量不足等損害消費者人身或經濟權益從而導致合同目的無法實現的情形,不能因此推定銷售者存在銷售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食品”。
(三)符合公眾合理預期
“食品安全法”所使用的“食品安全標準”存在著幾個層面:一個是最為寬泛地“食品安全標準”,如該法第二十條將“食品安全標準”的方法均加以了列舉;一個是各具體層面的“食品安全標準”,如該法第二十八條所提及的“食品安全標準”,主要是指質量安全標準,而該法第四十二條提及的“食品安全標準”則主要是標簽標準。那么,具體到該法第九十六條第二款中“食品安全標準”,到底是哪種層次的“標準”在解釋之時需要符合公眾合理預期。即將某種行為認定為“不符合食品標準”應該在一般人的預料之中或者至少不讓一般人感到意外。
從該第二十條來看,標簽通則難免存在著與食品安全關聯不大、性質并非嚴重、責令改正即可卻無需徑直科以責罰的條款,如預包裝食品標簽字體之大小、日期的標注順序等。此時,若一味地對違反預包裝食品標簽通則的行為加以懲戒,難免導致懲戒后果與行為性質及其社會危害性不相匹配,也不符合社會公眾的合理預期。在執法實踐中,作為經營者,對于“標簽違法”行為上的懲戒決定往往有抵觸心理,覺得是吹毛求疵。經營者有精力去一一核查食品標簽,還不如嚴把進貨關,做好索證索票、自檢等義務。而大量消費者也認為執法力量的好鋼沒用在好刃上。他們認為與其去糾正那些標簽存在某些瑕疵的錯誤,不如花精力去查處黑加工店、地溝油、毒豆芽等嚴重違法行為。同樣,對于在食品中添加當歸等日常藥品原料的行為,若一味地予以懲戒,某些經營者和消費者估計難以理解。尤其是在廣東地區,其煲湯、涼茶中添加少量藥品原料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與傳統。那么,對于此類餐飲行業者均苛處“十倍賠償”,顯然將背離公眾預期,而不應得到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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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朱 丹)
The Judicial Application of the “Non-conformity to Food Safety Standards”
SHI Zhen
(Chongqing Dadukou District People’s court; Chongqing 400000)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emantics, the article of “non-conformity of food safety standards” poses no obstacle in application. But the food safety standard is an open technical standard or regulation. Therefore, the judicial authorities must make an independent judgment on the matters that they wish to invoke, break the formality constraints of the “standard” and highlight the core value of “security”. On one hand, even if a standard term in the name is indeed the range of a “food safety standards”, it should be independently evaluated; on the other hand, although a specific rule is not included in the form of some standard, but as long as it is directly related to food safety, there is still room for application.
the citation of responsibility articles; food safety standards; purpose interpretation
D924
A
1009-8135(2015)06-0074-06
2015-08-25
石 珍(1985-),男,湖南省邵陽人,碩士,重慶市大渡口區人民法院研究室工作人員,主要研究行政法和訴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