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地區刑事和解的地方模式建構

段 明

（順德職業技術學院，廣東·佛山 528300；華南理工大學 法學院，廣東·廣州 510641）

一、民族地方刑事和解的必要性和可行性

（一）促進民族地區團結穩定的需要

民族團結和社會穩定是民族地區繁榮發展的必然要求和重要保障。團結、穩定是民族地區壓倒一切的頭等大事。而刑事犯罪是民族團結和社會穩定的頭等禍害。因為刑事犯罪在民族地區呈發案率上升趨勢，而且容易與民族關系和宗教關系相牽扯，稍微處理不慎，就有可能引發新的民族矛盾和社會沖突。從2009年新疆“7.5打砸搶”嚴重暴力犯罪來看，毫無夸張地說，刑事犯罪已經成為民族地區穩定發展的重大障礙和主要威脅。[1]因此，積極防范和努力解決這一問題已經成為民族團結和社會穩定工作的重中之重。

（二）規范民族地區刑事“私了”的需要

刑事和解與刑事“私了”有著本質的區別，又有相同的表現。其相同之處，首先，表現在刑事和解和刑事“私了”均主張被害人和加害人對平抑沖突、解決糾紛的積極參與和意思自治。其次，表現在刑事和解和刑事“私了”都是當事人為了及時解決糾紛和保障各自利益，所選擇的比較經濟的手段和便利方式。相對于程序復雜、刑罰嚴重、歷時冗長、賠償困難的傳統刑事訴訟方式，當事人雙方更愿意選擇刑事和解或刑事“私了”。再次，表現在刑事和解與刑事“私了”的目的和功能的相近性。兩者都蘊涵了停止紛爭、息事寧人和消弭彼此的敵對和仇視，修復往日的平和關系。而刑事和解與刑事“私了”的本質區別在于前者必須經歷公權監督，是合法的。而后者排除公權介入，是非法的。刑事和解與刑事“私了”的相近性，以及刑事和解的長處正好能夠取代刑事“私了”的短處。在同類比較中，人們發現刑事和解比刑事“私了”更適用，自然會認可和選擇前者而非后者，從而在無形之中使刑事和解對刑事“私了”起到了良好的替代作用。

（三）完善“兩少一寬”民族政策的現實需要

“兩少一寬”作為一項具有中國特色的民族政策，實際上也是變通執行法律的一種靈活的空間，從而實現民族政策與刑事規范的協調和互動。伴隨著民族地區的團結穩定走過了近30年的歷程，對于在法治方面實行維護全國法制統一與兼顧少數民族特點的原則，發揮了積極的作用。同時，在實際貫徹實施過程中也遇到一些困難問題。[2]關于它的存廢之聲也時常被提起，爭論的焦點在于“兩少一寬”刑事司法政策是否公正合理，是否存在縮小適用范圍的必要。

刑事和解不是民族地區特有的刑事訴訟形式，但刑事和解和“兩少一寬”同屬于那種比較溫和、寬容的刑事糾紛處理形式。對符合法定條件的刑事案件適用刑事和解，對其中的犯罪嫌疑人不一定適用逮捕。對主動向被害人認罪獲得被害人諒解的犯罪嫌疑人一般也是從寬處理。刑事和解還有一個明顯的比較優勢。它不需要像“兩少一寬”那樣承擔諸如有礙于民族平等、有所違背法治原則等輿論風險，從而不斷地提升司法機關的能動效應。因而，在民族地區適用刑事和解有利于深化“兩少一寬”的政策效應。

二、當前民族地區適用刑事和解存在的問題

（一）當事人權利濫用引發新的矛盾沖突

在民族地區適用刑事和解，當事人權利濫用的現象時有發生。個別被害人或被害方道德失衡，認為自己被對方傷害，物質和精神均遭受損失，有機會就應該好好地教訓對方。表現在協議賠償上，利用自己在刑事和解中的主導地位，向對方提出遠遠超過實際損失的賠償主張。更有甚者，居于相互熟知，抓住對方的致命要害，尤其是機關企事業單位干部職工因認定犯罪要被開除公職，向對方進行要挾，迫使其認可高額無理賠償。加害方迫于形勢，無奈之下違心接受被害人要求，但內心充滿了對被害人的仇恨。因此，也難免被害人再次遭受同一加害人傷害的可能。這樣的和解實質是違背當事人意愿的和解，有損公平正義，有違刑事和解的初衷和目的。更何況，有的被害人本身就是肇事者，只不過因為事故受傷而變成了受害者。比如交通肇事案件中的當事人。

同時，有的加害人或加害方濫用權利。他們出于爭取從寬處理而主動請求對方適用刑事和解，這屬于正常情形也不難理解。但在刑事和解過程中，有的加害人不是主動認罪而是利用被害人的弱勢，以高額賠償引誘被害人同意和解，以錢贖刑；有的還利用自己的強勢脅迫被害人違心簽訂不平等的和解協議。這種行為使被害人再次受到同一加害人的損害，加深了被害人對加害人的仇視，增加了新的社會隱患。

（二）民族習慣法與國家法律的沖突引起的影響

刑事和解作為民族地區規范刑事“私了”的一種有效形式，有它自身的優勢。但同時也受到民族地區解決刑事糾紛的傳統習慣的挑戰，面臨民族刑事習慣法與國家刑事法律的沖突所形成的影響。

民族刑事習慣法與國家刑事法律的沖突，必然時而影響刑事和解的適用。如個別少數民族地區因封建迷信思想嚴重而導致故意傷害人身的案件時有發生。對此類案件，理應依照刑法的有關規定處以故意傷害罪加以處罰。但是，以民族地區刑事習慣法論處這卻不是犯罪。類似的相互矛盾沖突現象的發生還有不少。如一些地方一旦男女雙方有了婚約，男方不顧女方意愿強行搶親和同居。這種行為為地方習俗所容許，但卻不為刑法所包容。這說明了在民族地區適用刑事和解，有時會遇到同一案件適用民族刑事習慣法還是國家刑事法律的二難選擇。倘若缺乏明確規定，司法人員依照民族刑事習慣法適用刑事和解辦理案件，就可能要承擔不依法辦案的風險，或者會遭遇當事人的不滿和非法措施。

三、完善民族地區刑事和解的基本模式

民族地區刑事和解作為植根于地方的智慧生存方式，同時也是一種新型的協商司法模式。它以其良好的社會基礎和國家刑事政策的支持在民族地方獲得了廣泛的認同。一方面，它與當地悠久的民族習慣法高度契合，另一方面又與當地的社會經濟發展高度適應。可以說，刑事和解這一新型司法模式在民族地區能夠維持和諧的生態關系、恢復被破壞的正義理念、重塑良好社會秩序，從而實現合意正義和民族地方和諧。

（一）明確民族地方刑事和解的發展特點和路徑依賴

民族地方的探索實踐多來自于基層檢察院。在民族地區，眾多基層檢察院都在積極實踐刑事和解，主要居于如下兩大原因，一是基層檢察院按照職能和刑事案件管轄分工，辦理輕微刑事案件正是他們的職責所在和案件管轄范圍。因此，基層檢察院積極探索解決輕微刑事糾紛的辦法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二是基層檢察院面對辦案工作任務重、司法資源緊缺的困難，遇上探索實踐刑事和解的機會，既能快速辦理刑事案件，又不必承擔太大風險，正是一種合意選擇。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民族地區適用刑事和解的開始時段，有的地方明確規定一般刑事和解適用于可能判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單處罰金的輕微刑事案件及被害人提起自訴且公安機關已立案偵查并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的案件。

在總結推廣試點經驗階段，民族地區刑事和解的適用范圍有所擴大，但主要是限定在輕微刑事案件范疇之內。廣西曾經專門出臺意見指導刑事和解，辦理不起訴的案件。該意見規定，對于輕微的刑事案件，如果雙方達成了和解，社會危害性不大，可以適用刑事和解。

（二）加強對民族地區刑事和解的協調指導

2012年3月經全國人大會議審議通過并于2013年1月1日正式實施的新刑事訴訟法，是我國司法制度改革和刑事司法建設的又一重大成果。其有關刑事和解的法律規定，是民族地區乃至全國適用刑事和解辦理刑事案件的法律依據，對于統一協調刑事和解的正確實施有著重要的指導和規范作用。

“徒法不足以自行”。要認真宣傳學習新刑事訴訟法，科學把握其中有關刑事和解的法律規定。尤其是適用刑事和解辦理具體案件，該如何準確理解和適用有關刑事和解的法律條文中的“可能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可能判處七年以下有期徒刑”的問題、“依法從寬處罰”問題、和解協議什么時候履行及和解協議能不能反悔的問題、訴訟過程中的和解與調解的區分問題，以及人民法院在刑事和解中的角色問題等，需要在學習領會新刑事訴訟法的過程中統一思想、形成共識。

理論結合實際對民族地區適用刑事和解的工作情況進行一次回顧。要認真總結刑事和解的成功經驗，查找存在問題，落實改進措施。重點解決刑事和解在部門之間的不夠協調問題。要針對個別公安部門、檢察院、法院之間，由于分別執行破案率、不起訴率、緩刑率等重要考核指標，造成刑事和解的適用不夠協調的問題，開展深入調研，制定有效的協調辦法。通過規定刑事和解的時限，切實解決適用刑事和解在理論上的高效率和實際上的低效率問題。要不斷完善契約履行的配套措施，解決刑事和解當事人反悔，或不完全履行和解協議的問題。通過加強機關內部的統一規范化建設，解決刑事和解的操作流程不夠統一規范的問題。

要不斷調適民族習慣法與國家法律之間的沖突。積極協調各民族自治區充分運用憲法賦予民族地區的自治權利，制定一些符合少數民族利益的自治條例，通過細化各項權利與義務，逐步擯棄那些落后的甚至有害的陳規陋習。同時對那些好的、行之有效的習慣法，給予肯定、保護和提倡，并在條件成熟時，逐步納入國家法的軌道，使之成為國家法的一部分。在民族地區適用刑事和解必須遵循價值選擇，因地制宜地實現社會效果和法律效果的統一。只有適用習慣法更加能夠實現糾紛的化解，而且不違背法律的基本精神。這種優先適用必須能夠實現既遵循習慣又不損害法律的尊嚴基礎之上的。

（三）積極完善刑事被害人國家救助制度

刑事被害人的國家救助制度的設立的初衷在于對于因為犯罪行為侵害而沒有辦法得到及時有效救濟的被害人，由國家給予一定的救助從而幫助他們渡過難關的一項法律安排。

刑事和解制度與刑事被害人國家救助制度具有相同之處，兩者的宗旨和預期都是保障刑事被害人的利益。理論上，刑事和解的優勢表現就是被害人容易取得因犯罪行為造成的經濟賠償。客觀上，刑事和解有利于減輕國家救助刑事被害人的壓力。以藏族的“以賠代罰”民族習慣為例，它在一定程度上倡導了被害人權利的修復，有利于達致合意，維護民族地方社會和諧。在經濟相對落后的民族地方，對于權益受損的受害人來說，能夠獲得經濟上的補償對于權利保障至關重要，同時也能避免同態復仇和不必要的報復，有利于修復受損的關系。但是這里存在的問題是經濟發展和收入分配存在地區之間、社會群體之間的不平衡，犯罪嫌疑人在適用刑事和解的案件中不可能全部具備經濟賠償能力。因而也就可能出現犯罪嫌疑人有和解的意愿卻無和解的經濟能力的被動局面。這不僅會阻礙刑事和解的進行，有損法律的公正平等原則，使刑事和解變成有錢人的游戲，而且也使被害人的權益得不到及時救濟。倘若出現這種情形，將會違背刑事和解制度設立的目的。因此，刑事和解必須輔之以刑事被害人國家救助制度。

為了保障刑事和解的順利開展，必須進一步完善刑事被害人國家救助制度。要高度重視對刑事被害人的法律救濟和經濟救濟。刑事被害人受到犯罪侵害之后，不僅財產遭受損失，身體受到傷害，而且在心理上承受痛苦。如果被害人的權益不能得到救濟，心靈的創傷不能得到撫慰，就會加劇其對加害人的仇恨，對現實和社會不滿，甚至發生惡性逆轉，變成犯罪之人。因此，我們不僅要通過刑事和解保障這類弱勢群體的物質利益，而且還要通過國家救助的方式，保障經濟基礎薄弱的犯罪人也可以申請刑事和解，與之相對應的被害人也可以獲得經濟救濟。

（四）不斷增強社區矯正的管理教育功能

社區矯正，指將罪刑相對較輕、人身危險性相對較低的罪犯重新回歸社區，在專門人員以及志愿者的幫助和協助之下，在法律規定的期限之內，通過與社區的成員共同相處，改正惡習，重塑信心，從而能夠實現最終回歸社會的目的。社區矯正工作是借助社區的力量，對處以非監禁刑罪犯實施管理教育的一種有效方式，是貫徹寬嚴相濟刑事司法政策在刑罰執行階段的一種重要載體，也是世界刑罰發展的潮流和方向。社區矯正的管理教育功能為刑事和解的推進提供了新空間和新可能。社區矯正的雙重屬性高度契合民族地方的傳統文化習慣，以和為貴的民族地方文化內核。尤其對于族群密集、社會關系交錯的民族地方，社會矯正這一兼具矯正和執行過程的社會服務方式，能夠實現刑事和解的法與情的高度統一。

從刑事和解與社區矯正的關系來看，刑事和解與社區矯正分別處于刑事糾紛解決機制的整個鏈條的處分與執行的兩個關鍵性環節。兩者均以解決刑事沖突為中心，以恢復被犯罪行為破壞的社會關系、促進罪犯悔過自新和重新融入社會為目的。而社會矯正的這一價值目標和實踐實效恰恰呼應了民族傳統的和合文化。少數民族強調人與人之間的和睦共處，注重糾紛的實質化解，恢復被破壞的生態關系，達致社會秩序的穩定與和諧，也正是司法的和諧價值。

社區矯正對適用刑事和解處以非監禁刑的罪犯實行有效管教，使犯罪人免受監獄經歷，不受監犯交叉感染，沒有明顯服刑標記，在社區的幫助下自然回歸社會，重新做人，不再重新犯罪，從而真正實現刑事和解對刑事犯罪的預防功能。因此，完善社區矯正對于刑事和解來說關系重大。

要充分發揮社區矯正對刑事和解的積極作用。我們要在積極完善民族地方相關立法措施的同時，本著民族地方傳統文化基礎—社會關系的修復而帶來的和諧價值出發，努力改進社區矯正的途徑和方式。特別是民族地方的司法機關要堅持社區矯正與刑事和解理念的統一，認真建立健全有關罪犯的相關信息和社區矯正檔案，將適用刑事和解依法處理犯罪的結果，以及有關罪犯的矯正義務和要求，明確告知司法行政部門和有關社區組織，共同擔負正確管理、教育和引導罪犯的義務。要切實加強對社區矯正工作的監督。定期不定期地對罪犯的矯正情況進行跟蹤督查，發現問題及時予以糾正。要結合民族地方實際，拓展社區矯正的有效途徑，比如通過本族的族長和領導者進行心理輔導和社區訪談，能夠使得矯正人員在傳統心理上被人們所接納和理解。總之，只有在民族地方推行社會矯正這一深化刑事和解的現實措施，才能使得矯正人員棄惡從善，回歸社會，從而化解社會矛盾，恢復社會秩序，鞏固刑事和解成果，促進民族地方和諧發展。

[1]毛 詠，周生斌.烏魯木齊“7·5”事件無辜死亡156人[N].人民日報，2009-08-06.

[2]楊昌崇，黃濃波.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思考[N].河池日報，2009-10-30.

[3]梁 瀟.彝族“死給”現象中習慣法與國家法的互動[J].貴州民族研究，201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