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定輝,徐鈺茹
(湖北民族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湖北 恩施 445000)
《滄浪詩話》關于“悟”的理論,學者們做了不少研究,并且取得了可喜的成績。詩話中提出了“分限之悟”、“妙悟”、“不假悟”、“一知半解之悟”、“透徹之悟”等幾個概念。對于后四者之悟,學術界或者已有明確的解釋,或者已經默認為確定無疑的意義,幾乎不存在爭論,而在“分限之悟”這個概念的闡釋上,學界則出現了諸多分歧。有的學者認為“分限之悟”是天分受限的悟,有的學者認為分限之悟是天才之悟。由于學者們對分限之悟作出不同的解讀,繼而對嚴羽詩話的創作理論產生不同的理解,對《滄浪詩話》審美旨趣的認識也發生相應的改變,因此很有必要對分限之悟的含義做一個考定。
要厘清分限之悟的意涵,首先得從《滄浪詩話》的版本入手。關于嚴羽《滄浪詩話》的版本問題,詳細情況,此不贅述。此處就與本文相關的一小段,學者最常引用的兩個版本,即清代何文煥《歷代詩話》本和現代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本,先做一個引述。
何文煥《歷代詩話》:
然悟有淺深,有分限,有透徹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1](p686)
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
然悟有淺深,有分限之悟,有透徹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2](p209)
學者們出于對嚴羽《滄浪詩話》不同版本的參考,他們對“分限”這個詞的理解也就各有不同。徐揚尚2013 年5 月發表在《中州學刊》的《“意象話語”的三元譜系結構及其嬗變——兼論嚴羽妙悟:是“悟有分限”還是“有分限之悟”》一文,參考的是郭紹虞的版本。他認為《滄浪詩話》原文應是“有分限之悟”。在他看來“分限之悟”的“悟”是不夠全面徹底,程度有限的限悟。”[3]依他的定義“分限之悟”便是“限悟”的意思。
周裕鍇在《〈滄浪詩話〉的隱喻系統和詩學旨趣新論》一文中,引用的原文亦是郭紹虞先生的版本,即是“有分限之悟”。針對“分限之悟”的問題,他認為“分限”是“天分限制”的意思,是“分”與“限”兩個意思的合成。“他這類詩可對應所謂‘分限之悟’,才分淺陋,所以雖有悟,但最終受限于才分”。[4]根據他對“分限之悟”所作的解釋,便可很自然地將嚴羽《詩話》中提到的不同時段的詩分成幾個等級,列圖如下:
漢魏詩——不假悟;晉盛唐詩——透徹之悟;大歷以還詩——一知半解之悟;
晚唐詩——分限之悟;蘇黃詩——終不悟。
張呂《熟參·妙悟·興趣——〈滄浪詩話〉對詩歌美學的獨特貢獻》一文,引用的同樣是郭紹虞的版本。他對“分限”這個詞,也沒作邏輯上的解釋,直接地認為“分限”是“天分”,意義的承擔全在“分”上,取“天分”含義。“分限之悟即不假悟,天生有此能力之悟。”[5]在此基礎上,他也順理成章地將嚴羽的“妙悟”分為三個層次,具體圖示如下:
漢魏詩——分限之悟(不假悟);晉盛唐詩——透徹之悟;
大歷以還至晚唐詩——一知半解之悟。
可見,引用原文為“然悟有淺深,有分限之悟,有透徹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的,都不約而同地將“分限之悟”、“透徹之悟”、“一知半解之悟”并列起來談,而且都將這三種不同程度的“悟”分別放在不同的詩家者流身上。而引用原文為“然悟有淺深,有分限,有透徹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的,分析研究起來又是另一番景觀,他們并沒有關注“分限”的具體意思,更沒把“分限之悟”納入“悟”的程度比較范圍。
郭晉稀的《詩辨新探》一書,他依據嚴羽的《滄浪詩話》,把詩分為四等五類,其引用的是“然悟有淺深,有分限”。從他書中的分析來看,他建構的那幾類幾等的“悟”的程度中,完全沒有考慮“分限之悟”,也并沒把“分限之悟”分給哪朝哪代的哪些詩人。其具體的結構示意圖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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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如洪樹華《〈滄浪詩話〉詩學體系及批評旨趣》一書,他引用的也是“然悟有淺深,有分限”。對嚴羽在詩話中提到的“悟”,他也作了分層處理,認為“悟”有三種情形:“漢魏尚矣,不假悟也”、“謝靈運至盛唐諸公,透徹之悟也”、“他雖有悟者,皆非第一義也”。[6](p118)洪樹華亦未對“悟”的“淺深”、“分限”做明確的分辨。
因參考版本的不同,學者對“分限”兩字做出的解釋也不相同。“分限”一詞意思為何,漢語大辭典的解釋有多種,這里不一一列舉,我們還是結合本文所涉及到的具體材料來分析。
先假設原文是何文煥先生的版本,即作“有分限”。從句式上看,“有淺深”、“有分限”二者是并列關系。按嚴羽行文的常理推論,“分限”對應的是“淺深”,并且“分”對應“淺”,“限”對應“深”,“淺”、“深”兩個詞詞性相同,意思相反,“分”與“限”兩個詞性也應該相同,意思相反。以這樣的反向推理的思維,來分別去追溯“分”和“限”的意思。“分”讀作第一聲時,幾乎都是作動詞,“限”作動詞,有阻隔、限制、進爵三個意思。如果以意思相反來定位“限”的意思,似乎沒有一個符合條件的對應項。再來看“分”讀作第四聲時的情形,所有的意義選項中幾乎都是名詞,且它作“整體或全部的一部分”與“限”作“止境”、“極限”搭配,相對來說,還是合乎條件的。這時的“分”是“部分”,“限”是“極限”。結合整句話,悟有深度上的“淺”與“深”之差,有廣度上的“部分”與“全面”之別,都是二元對立的思維,是相當吻合的。接著再來分析“分限”作為一個合成詞,其基本含義是約束、界限、天分,不符合先前的假設,所以排除了這種情況。
綜上,假設原文是“有分限”,此時的“分”當為第四聲,作“部分”與“限”作“極限”意思相匹配,是符合初步的假設的。
現在來假設原文是郭紹虞先生的版本,即作“有分限之悟”。從句式組合來看,“分限之悟”、“透徹之悟”、“一知半解之悟”是一組并列意義上的表述。從比較嚴謹的態度來看,作者是按一定的順序排列的,可能是降序可能是升序,也有可能是古代特有的“并提”方式,但都有規律可循的。縱觀全文,可知“透徹之悟”高于“一知半解之悟”,那么,可推出嚴羽在這里應該是按降次的方式排列的,“分限之悟”應該算是最高程度的“悟”。這樣看來,正如張呂在論文中分析的,“分限之悟”是“不假悟”,是最高程度的“悟”,符合之前的推理。再回看周裕鍇先生的論文,認為“漢魏尚矣,不假悟矣”,“尚”是同“上”,“假”作“憑借、寄托”講。[4]就是說漢魏的詩歌創作不需要刻意假借,是無意為佳之“妙悟”。
此種假設中,兩家之見都把“不假悟”作為最高層次的“悟”,現在,需要論證的是“分限之悟”是不是似“不假悟”。“不假”是不憑借外力,那么“分限”應當有相近的意思。這樣搜尋,“分”作“天分”,“限”作“極限”,與“不假”有相似的意味,說得通,同時“分限”作“天分”講也是合乎理意的,這時把“天分”看作是一個偏義合成詞,“分”承擔兩個詞的意思,“限”只作一個附加成分,與張呂論文分析的“天生有此能力之悟”相符。此種假設,“分限”作“天分”講,“分”取第四聲,“限”起修飾作用,都是符合條件的。
前面的兩種假設,不管是作“有分限”還是作“有分限之悟”,都是講得通的。但是把這兩個短語放在這一整句話中,就會發現問題來了。作“有分限”時,與“有淺深”并列,是先淺顯后深入,先部分后整體,是一個升序的排列。那么后半部分,也應該是先劣后優,是先有一知半解之悟后有透徹之悟,這樣就與原文不合了。作“有分限之悟”時,與后面部分是遞降關系,可是前面的總起句是:“然悟有淺深”,先是淺后是深的,如此一來,前面的總起句與后面部分矛盾,也講不通。
那么,在古代文學中有沒有這樣逆反并提的對應關系呢?有,很多。《論衡·問孔篇》:“水火燒溺人。”火不可溺人,水不可燒人,可知這里“火”與“燒”對應,“水”與“溺”對應。《左傳·成公二年》:“詩之耳目,在吾旗鼓。”“耳”與“鼓”對應,耳朵聽到的是鼓聲,“目”與“旗”對應,眼睛看的是旗幟。
簡而言之,這個前后對應關系不用多作考慮了。這里,作“有分限”與作“有分限之悟”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是“分”都讀第四聲,那么可以肯定“分”在整句話中是作第四聲的。還有一點需要指出的是,即使原文是作“有分限之悟”,“分限之悟”也不等同于“不假悟”,它們在本質上是不同的。嚴羽認為漢魏的詩歌,做到“不假悟”,是因為漢魏這個歷史時段的詩人作詩于詞于理于興都做到了自然融合、無跡可求的妙境。而且他們的詩是氣象混沌,是自然而然、自在自為,胸中之氣與天地之氣合為一體的上乘之作。這里的“不假悟”,強調的是詩人真性情的流露,是詩中情與境諧、情與景密的佳處,是人與氣渾、人與天地合的高妙,這里的“假悟”與否與詩人“天分”幾乎沒有關系。
在這兩種假設都成立的情況下,可知拘束在版本呈現的那一句話中來分析“有分限”與“有分限之悟”兩者哪個更合理是不可能的。“分限”是兩個單純的名詞與“淺深”類似,還是與嚴羽關于“悟”的理論體系有關,我們有必要統觀全文進行全面而深入地探討。
暫且不考慮前者,先看后者。如果“分限之悟”作為“悟”的最高級形態,是“天才極高的領悟”能力,那么,嚴羽應該是看重詩才的,是非常重視詩人天生的了悟的能力。這里不得不引入另一個頗含爭議的概念“別材”。《滄浪詩話》原文是”詩有別材”還是“詩有別才”,成了歷代學者爭論的焦點。學界大致有四種不同的意見。其一是“詩歌的特別材料”;其二是“詩之題材個性”;其三是“詩人的特殊才能”;其四是“‘妙悟’”的才能。[6](p18)
以上四種看法中,相比較而言,第一和第三種是最為人所接受的。那么是“詩歌的特別材料”還是“詩人的特殊才能”呢?就我個人而言,我更傾向于第一種看法,即作“詩材”解,是“詩歌的特別材料”。
眾所周知,嚴羽作《滄浪詩話》是針對于當時的宋詩流弊,他很清楚的指出江西詩派不良的創作風氣。首先,在嚴羽看來,詩的本質是吟詠情性的,是詩言情,重點不在言志。而這些人的詩是有目的把政治內容、有意識把社會批判熔鑄到詩中去,這是不符合詩之本質的。宋朝詩人也好次韻他人之詩,真情實感不多,多流于平淡無奇。其次,這些人詩之材料是追求從前人詩句中“點鐵成金”而來,以古書中搜來的大量典故為內容,是想通過大量的義理達于高深,把自己的才學和學力用進去,甚至還有的詩人以“叫噪怒張”為詩,這些材料都不符合詩歌審美要求。魏泰《臨漢隱居詩話》也批評黃山谷云:“好用南朝人語,專求古人未使之事。”[7](p29)可見江西詩派作詩詩材的取向,也受到當時學者的批判。
而在《滄浪詩話·詩評》中,嚴羽推崇的漢魏之詩,因為都是作家創作的自在之作,所論皆身之感發,詞、理、意三者是自然融合的;他認為謝詩不如陶者,在于康樂之詩用心使精,而削弱了自然,淵明之詩是性情之作而淳樸自然;他最推崇李白和杜甫,因為他們詩之材料有對前人的借鑒,但不局限于古書用事,不陷入詞與理的束縛,更主要的是這些材料來源于現實生活,來源于親身經歷。嚴羽注意到了,詩的材料不只是來源于書中,更重要的是來源于豐富的生活體驗,即目所見,有感而發,因此發出“唐人好詩,多是征戍、遷適、行旅、離別之作”[1](p699)的感慨。他對上述詩人詩作大加肯定與贊賞,卻沒有提到這些詩人有特殊的才能。從這里就可以初步得出,嚴羽是非常重視詩的材料,而不是所謂的詩人的特殊才能。
再縱觀整部《詩話》,他不僅在《詩辨》中作學詩之論,而且在《詩法》中專論作詩之法。同時,他反復強調多讀書,讀格調較高的詩,反復吟詠,放在枕邊早晚吟誦,從而達到熟參程度,進而悟入得詩。從這里進一步看出嚴羽并不是十分強調詩人天生的領悟能力,相反,他是十分注重詩人的后天修養的。
后世學者對“詩有別材”還是“詩有別才”也有明確的分辨。如曾曉明《“別材”與“別才”辨——讀〈滄浪詩話〉札記一則》一文,認為當作“詩有別材”。在他的論文中,他分析了四條原因。其一,《詩人玉屑》及郭紹虞《滄浪詩話校釋》中,原文皆作“詩有別材”,將“材”任意寫成“才”字已屬有誤。其二,“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解釋為詩歌別有材料,不是一定都關涉學問書籍;詩人別有興趣,不一定是必涉理路。若作“別才”,那么第一個“詩”是指詩人,詩人別有才華,不是一定都關涉學問書籍,似乎有悖嚴羽原意。其三,從嚴羽論詩的宗旨,是針對江西詩派而發的。第四,結合“詩有別材,非關書也”來看,認為詩歌創作應該有感而發。[8]他的“詩才”與“詩材”辨可窺一斑,后者比前者的說法更入理,“詩材”比“詩才”更符合嚴羽的“妙悟”觀。
這樣有理由相信“別材”是指“詩歌的特殊材料”。由嚴羽當強調詩有特別的材料,可以否定不少學者所持的詩人當有特殊的才分這種論點,進一步否定分限之悟為“天才之悟”的說法。從這一推導中可以得出的結論是:“分”是指“部分悟”,對應詩話原文“悟”的程度為“一知半解之悟”;“限”是指“全面悟”,對應原文“悟”的程度為“透徹之悟、不假悟”。
但問題并非如此簡單,大多數學者從“大抵禪道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出發,認為“妙悟”是藝術直覺或靈感,是與詩人的天分有千絲萬縷聯系的東西。
段宗社認為“妙悟”是一種很難用語言描述的心理行為。詹萍萍認為“妙悟”可以稱藝術直覺、詩性智慧。[10]鄧新華認為“妙悟”乃詩歌接受的直覺審美體驗。[11]方向紅認為,“悟”與詩人先天稟賦、藝術才情極為密切。[12]陳伯海認為“妙悟”與“別才”是一回事。[13]曹順慶認為“妙悟”即是今天所說的“靈感”。[14](p138)他們普遍從“妙悟”的思想源淵說起,認為從起源的佛教禪宗學說來說,禪宗的“佛性”存在于每個人身上,詩家的“詩性”也存在于每個人身上,將“佛性”套用到“詩性”中,認為“妙悟”是不經過生活實踐和理性思考,這顯然不符合嚴羽的詩論觀。
“以禪喻詩,盛行于宋代詩話,如《石林詩話》、《潛溪詩眼》、《藏海詩話》及《滄浪詩話》等。”[6](p113)在嚴羽看來學禪在于妙悟,學詩如學禪,也要妙悟。“悟”這個概念是從禪門中撿來的。佛法以為“心即是法,法即是心”,所以面壁十年,靜靜默想,于某天某個不小心的機緣豁然開朗就可以頓悟。詩道的妙悟,不像佛道,不是面壁十年,遁離塵世,靜等靈光的突然閃現。嚴羽認為“悟”是“醞釀胸中,久之自然悟入”的漸進過程。為了區分參禪的“頓悟”與學詩的“妙悟”的不同,嚴羽提出“參”這個概念,認為詩家“妙悟”要從前人的詩中去學。這里“參”的內容是他列舉的上乘之作,參的過程是日積月累,參的效果是“其初不識好惡,……及其透徹……頭頭是道矣”[1](p694)的慢慢悟、步步悟、層層悟。識得好詩,參之愈深,悟之愈妙,無怪乎有人認為,妙悟是一個學習方法論。
嚴羽認識到“妙悟”的冥思虛靜過程與佛僧參禪靜坐過程有做法上的相似,但究其實質,詩學“妙悟”與佛家參禪的“妙悟”并不是一回事。曹順慶先生在認同“妙悟”的靈感思維一面時,也承認妙悟來自平時的學習積累。詹萍萍認為嚴羽本人對禪學不甚精通,他的目的更多的是針對宋朝當時詩歌創作的流弊。[10]其實嚴羽的本意是要求后來學詩者當靜心參讀,并非空坐等待“棒喝一聲”的頓悟。他大力推崇李白與杜甫。李白雖有詩仙之稱,但他有“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的學力在胸,有游歷名山大川與身在朝和身在野的種種經歷,又有仙風道骨的性情與修養;杜甫自稱“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在安史之亂中、在流離失所途中,他的所見所聞及切身體驗,有豐富的生活閱歷,有心懷天下蒼生的愛國情懷和高尚人格。他們也并不完全是才力有多高,而是學力深厚、生活面廣、詩家性情而已。而王術臻則認為,嚴羽推崇李杜,是主張回歸抒情言志的“風騷”傳統,更與學歷無關[16](p380)。至于嚴羽認為孟襄陽勝于韓退之之詩,是因為孟襄陽的妙悟。對于這點,我則認為是孟浩然的詩在嚴羽看來更符合詩的特點,更是他針對那些以學力論詩、違背詩道之創作規律的宋朝諸詩人而言的。
詩人一旦“悟入”,確乎有“七縱八橫,信手拈來”、“滔滔汨汨,落筆縱橫”的不受主觀意志控制的靈感現象。不管在創作中還是在鑒賞中,“妙悟”確實有其不同的邏輯思維與形象思維的東西。但是,讀者更應該著眼于這種“妙悟”的獲得。同時嚴羽也在詩辨中談寫作的五大要求,在詩法篇中大談寫詩的方法。可見,他是很看重作詩的方法與要求的,想力挽狂瀾于當時宋詩之流弊。由此可見,在嚴羽眼里,“妙悟”有其思維的特殊性,與詩人的天分也許有一些聯系,但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妙悟”是一種學詩的方法,是一種循序漸進、潛移默化的學詩之道。
再者,如果大方之家還是覺得“分限之悟”是天才之悟,是最高境界的悟,那么這個圖該如何解釋呢?

“透徹之悟”的盛唐人與“不假悟”的漢魏之家間不乏一些“天才之悟”的人,這個毋庸加以否定,那么這個“分限之悟”的代表應該是屬于“透徹之悟”或“不假悟”中的一個類型,而不應該是和這二者在同一個層級上,這樣“分限之悟”的提出,就有其結構的不合理性。
《滄浪詩話》中,詩當有“別材”,是詩有特別的材料,而不是所有材料皆可入詩。宋詩中有以文字、才學、議論、罵詈等為材料而作詩是作者所批判的。“妙悟”確乎有“來不可止,去不可遏”的奇妙現象,但文中并沒涉及“妙悟”時文思泉涌的描述。嚴羽詩話中的“妙悟”,是讀之、參之、悟之的過程,是詩人經淺悟到深悟的苦讀熟參的結果。由此可再次肯定嚴羽講的是“詩有別材”而不是“詩有別才”。若是強調“別才”,也就是強調詩人有特別的才華方能做出好詩,嚴羽并沒有表露這一觀點,同時,這一觀點也是經不起歷史檢驗的。由詩有別材,而非詩人有特殊的天分之論,結合妙悟是一個積累的久之悟入的過程,而非簡單的天才之人一蹴而就的結果,那么“別才”和“別材”之辨也就更明晰了。嚴羽并不強調詩人天生所具有的創作才能,那么天分之悟的論點也就值得懷疑,它也更不可能是指“悟”的最高層次了。經再三思忖探究,筆者認為“分限”中的“分”作第四聲,“分限”是一對意思相反的兩個名詞,是與“淺深”相對應的一個概念。“悟有分限”就是“有部分悟”與“有全面悟”,而不應作“有分限之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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