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一扇窗

耿艷菊

有一句司空見慣的話說，上帝為你關(guān)閉了一扇門，同時也會打開一扇窗。而于我來說，打開了一扇窗，卻意外收獲了一段美好的友誼。

那是大學(xué)剛開學(xué)不久，一向喜歡讀書的我在圖書館辦了一張借書證。借了幾本書后，轉(zhuǎn)身欲回，可是那種靜謐和沙沙翻書的氛圍磁石一樣吸引著我。望過去，盡是各色各樣埋頭讀書的身影，密密的。尋了幾間自習(xí)室，都是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瑳]有一張椅子閑著。我有些莫名的沮喪。

當(dāng)我穿過二樓的走廊時，眼前一亮，靠墻的一長溜桌子上有一小塊兒空地兒，椅子也是空的。它在一扇明亮的大玻璃窗下，寂寂的。

我歡喜地奔過去，把書放在光滑的淺黃色桌上，打量著周圍。對面一個瘦瘦的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她一頭魯豫似的沙宣發(fā)，烏黑發(fā)亮，尤其是初秋的陽光透過窗子灑在她的身上，那簡直成了一道不可忽視的光芒。她端坐著，手里拿著一本徐志摩的詩集，一臉冷漠，夾雜著憂傷。我向她遞出一個熱情的笑，可女孩仍自顧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并不覺得懊惱，窗外的風(fēng)景沖淡了這小小的不快。

我趴在窗子上，望見遠(yuǎn)處的一小片湖水粼粼地蕩漾著，湖上有一座白玉似的拱形橋，一對情侶正站在橋上親昵地聊著什么。目光往近收，是一個紫藤花長廊，藤花不再，蒼綠的葉依然蓊郁。再往近收，但見窗前立著幾株桂花樹，明艷艷一片黃花，是秋日的干凈色彩。我?guī)缀跛查g愛上了這個位置，暗暗竊喜著。

第二天有課，我去的時候已經(jīng)半上午了，我愛的位置上赫然坐著一個男生。女孩依然在，低著頭寫字。她旁邊的椅子空著，桌上凌亂地有幾本書，我悵悵地走過去坐下。

忽然被人輕拍了一下，一個戴眼鏡的女孩站在了我旁邊，一字一頓地說，同學(xué)，這是我的位置，我剛?cè)チ艘惶诵l(wèi)生間而已。我悻悻地站起來，尷尬極了，就走到窗前推開窗，看陽光在桂花上跳舞。

一陣風(fēng)來，桂花裊裊的香氣到處游弋。那個黑發(fā)烏亮的沙宣女孩驚叫起來：“好香呀！”說著已經(jīng)跳起來趴在了窗上，明凈的笑顏，嘰嘰喳喳地同我聊起了桂花，舊友般親切，與昨日的冷漠高傲判若兩人。

一轉(zhuǎn)身，數(shù)雙怒目正盯著我們，她調(diào)皮地吐了吐舌頭，噤了聲，坐了下來，又繼續(xù)寫寫劃劃。

過了一會兒，那個男生抱起書走了，我急忙跑過去坐下。女孩遞過來一個紙條，和我相視一笑。

原來纖瘦的女孩竟是學(xué)姐，我們學(xué)的是同一個專業(yè)，同樣的不喜歡，而同樣的迷戀文學(xué)，同樣的喜歡窗外的風(fēng)景。

我們在桂花的香氣里紙來紙往，熱烈地交流著，竟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慨。

女孩總是去得早，我每次去，幾乎都能看到她。還有她對面的我喜歡的位置總是空空的，桌上放著她的書。見我去了，笑瞇瞇地拿起書讓我坐。不僅如此，還有一些作為過來人在生活和學(xué)業(yè)上對我的指點和建議，比如食堂里哪家飯菜好吃，名目繁多的各種協(xié)會哪一個值得加入等等。她像姐姐一樣細(xì)心周到地照顧著我。

不多久，中秋節(jié)到了。家近的同學(xué)都回家了，學(xué)校里冷清寂寥。我和她離家遠(yuǎn)，只能望鄉(xiāng)興嘆。十五的晚上，我們又聚在了圖書館的二樓。她還帶了幾塊兒月餅給我，是家里寄過來的。我們趴在窗前，吃著千里外寄來的月餅，望著窗外的一輪明月，第一次離家的我心里暖暖的。然后，又一起背我們都喜歡的蘇軾的《水調(diào)歌頭》。寂寂的長廊里，只有我們兩個，她向我講起兒時的趣事，那放肆的笑聲一捧捧在月光里流淌。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一年后，她畢業(yè)去了多雨的南方，工作辛苦忙碌，偶爾會和我聯(lián)系一下。我也響應(yīng)了她的建議，轉(zhuǎn)了系，選了喜歡的專業(yè)，開始忙起來，很少去圖書館了。

后來，我畢業(yè)去了北方，我們就像一顆樹上的種子被塵世的風(fēng)吹落在天之南地之北，彼此失散在歲月里。

一晃很多年過去，年年中秋，想南國的她臨窗望月時，會不會想起昔年和她一起趴在二樓的窗前誦“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的舊友。

一年又一年，不知道那扇窗前又演繹了多少美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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