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 坤,秦麗萍
(武漢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人必須是日常的,否則根本就不存在。”[1](p172)日常生活世界作為哲學的研究對象,幾乎占據了20世紀哲學話題的全部,現象學大師埃德蒙德·胡塞爾在其晚年最早提出了“生活世界”的理論,對日常生活的原初性加以探討,究其內涵大致與“日常生活世界”相當,這個日常生活的世界是在和科學世界相對照、相區分的訴求下來加以展開的。“現在特別要注意,在伽利略那里就已經開始用一種以數學的方式構成的理念的世界暗中替代那唯一實在的、通過知覺實際地被給予的、被經驗到并能被經驗到的世界,即我們的日常的生活世界。”[2](p218)他號召式地提出了日常生活世界的包容性、普遍性、被給予性和獨立性,對于闡釋和解讀任何科學及其成就都有先在意義。因為,“為了闡明人的活動的這種獲得物以及所有其他的獲得物,無論如何必須首先考察具體的生活世界。并且是按照真正具體的普遍性來考察。借助這種具體的普遍性,生活世界現實地或像地平線那樣地包含有人們為其共同生活的世界所獲得的全部有效性層次。”[2](p218)如此看來,只有在生活世界中,人類才是真實而自由,豐滿而有歸宿的。并且胡塞爾清楚地認識到,任何人類主體都平等地占有生活,生活世界中的生動交往都是獨立主體間在相互理解的基礎上達成共識之后的交往活動,這是人類平等和正義的基本起源。胡塞爾關于日常生活世界的縝密思考和細致解讀中,蘊含著豐富的開展教育尤其是德育工作的線索、機會和資源。
東歐新馬克思主義代表人物阿格妮絲·赫勒采用了“工作”作為區分日常生活與非日常生活的界碑:“我們在雙重意義上使用‘工作’這一詞語,一方面它指謂特定類型的活動,另一方面它指謂直接的類活動……工作的履行是日常生活的有機部分;過程、工作活動則是類本質的對象化。”[3](p65)工作作為日常活動,是維持自身的,或者說是個體再生產所必不可少的活動;而工作作為類活動,在再生產自己的同時再生產了社會和類,因為工作的成果不僅為自己所享用,也為他人和社會所享用。當然,阿格妮絲·赫勒自己也看到了用工作來區分日常生活和非日常生活的缺陷:“任何以這一定義為基礎,把社會活動劃分為‘工作’和‘非工作’都會使我們陷入混亂。”[3](p66)之所以使人陷入混亂,不是因為工作的兩重性,而是因為日常生活和非日常生活本身的一體性。但是,我們必須看到赫勒這種劃分方法的實踐價值,她并不是為了將生活斷然分為兩個領域,而是為了讓學界來關注和研究似乎被哲學和社會科學所遺忘的生活世界的日常部分。遵循著這一理念和思路,我們來關注大學生的日常生活世界就更具研究的價值了。
繼承了赫勒的衣缽,衣俊卿教授則是從人的生活領域緯度,將生活分為日常生活和非日常生活。他認為日常生活“總是同個體生命的延續即個體生存直接相關,它是旨在維持個體生存和再生產的各種活動的簡稱”。而與日常生活相對應的是非日常生活,它“總是同社會的整體或人的類存在相關,是旨在維持社會再生產或類的再生產的各類活動的總稱”。[4](p191)從理論上講,日常生活與個體人的生存相關,而非日常生活則與社會整體或類存在相關,兩者的區分似乎是清晰的、明確的。然而,在現實生活中,作為人類生活總體部分,它們則是相互交叉,有時甚至是重疊的。它們之間的界限十分模糊,我們的劃分也就只是相對的。
列斐伏爾和盧卡奇,他們受到了馬克思異化理論的巨大影響,雖然并沒有給出日常生活的準確界定,但他通過大量直觀的描述來反映日常生活的全貌:“日常生活是由重復組成的”,“這里任何東西都被計算著,因為任何東西都被數字化了:貨幣、分鐘、米、公年、卡……;不僅物而且活生生的和有思維的人也是如此,因為存在著動物的和人的人口統計學,就像對物進行統計一樣”。“日常生活是生計、衣服、家具、家人、鄰居、環境……如果你愿意可以稱之為物質文化。”[5]這個基本描述也成為列斐伏爾開展現代社會日常生活批判的理論出發點,他告訴我們日常生活的特點是重復,去除了人的主觀意識,其核心是可以量化的物質世界。在資本主義條件下,人的異化尤其是思想意識形態領域的異化,主要是伴隨著日常生活的重復得以實現的,“每個人的異化都是直接從他和他的日常生活這兩者之間的相互關系當中產生出來的。”[6](p349)因而,人們在現代日常生活中越來越失去自我,并被異化的浪潮所吞沒,所以值得批判,而且必須批判,他鄭重地將批判日常生活作為自己的研究使命,明確了展開日常生活批判的具體維度,即“通過對諸如家庭、婚姻、兩性關系、勞動場所、文化娛樂活動、消費方式、社會交往等問題的研究,對日常生活領域中的異化現象進行批判而進行的。”[7](p37)將廣告泛濫、過度消費、城市擴張等這些現實的問題作為批判研究的對象,豐富了馬克思的異化理論和生活實踐觀,超越了同時代的其他哲學家的研究標的。
大學生的生活世界同樣面臨著日常生活世界和非日常生活世界的劃分矛盾,只有解決了這一問題,才能讓大學生的日常生活世界浮出水面。作為大學生活的總體,我們并不能將兩者截然對立進行人為地劃分,它們之間的界限比較模糊。大學生日常生活管理育人實際上是以大學生的日常生活為載體,實現關乎大學生的整個類的德育發展和提高的遠大目標,因而在此意義上,其具備將兩者超越和交叉兼容的特性。不能簡單地認為這種活動從手段到目的、從內容到形式都鋪陳于這種日常生活的桎梏之中,而缺失了遠大的抱負和理想信仰。強調日常生活的重要作用,但并不為日常生活所限制。雖然按照工作為標準劃分日常生活頗有爭議,但在強調日常生活的重要性上有其獨特的意義。在此,筆者借鑒赫勒的劃分標準,將其應用于大學生的生活世界的劃分,筆者選擇課堂學習活動作為大學生的工作,并以此為標準將大學生的生活劃分為日常生活和非日常生活,集中研究大學生在課堂學習之外的日常生活中的生活現象,并以此為對象開展管理,研究這種日常生活的育人的可能和功能。這種方法仍然有其不能擺脫的缺陷,但不失為研究大學生日常生活的一個重要的切面和維度。
由此,大學生日常生活的基本范疇便得以明確了。其應當是人的日常生活在大學校園中的特定縮影,它具備日常生活的所有基本特征;同時其限定的空間范圍是大學校園,時間延展是一個人的大學學習生涯,這兩個時空象限的交集就是本文最核心的研究對象所賴以存在的載體。這是一種與大學學校生活相對應的有著共同的一套生存原則的受教育者自己的生活本身。它不同于宏觀的社會生活,而應當是一種“社會化的學校日常生活”。我們在界定其概念內涵時,還有其獨特創新概括之處。第一,大學生日常生活與非日常生活的劃分標準是“課堂學習”。即接受形式上的課堂教育的生活是大學生的非日常生活,而剩余的時空活動則是大學生的日常生活。兩種生活形式共同組合成了大學生的生活世界。此種劃分不帶有對課堂教育和學習的任何輕視,純粹為了研究和敘述的便利。第二,大學生的日常生活世界的建設目標應當是一種有道德的正常生活,或者可以理解為我們盡量營造一種有道德的生活的氛圍、擯除不道德的生活的影響來發揮其天然的育人功能,但我們同時也承認日常生活本身的現實缺陷,并非將大學生的日常生活放置于理想的真空世界當中。第三,按照大學生的生活軌跡,其日常生活應該同具體的時空條件下的活動相結合來研究。具體包括:大學生的日常生活應當是發生在校園內、圖書館、會場、運動場、餐廳、宿舍這些空間場所留下的生活軌跡。因此,這些場所自然也就成為日常生活管理育人的特定載體。第四,由于大學生群體的特殊性和日常生活本身的復雜性,同時要兼顧本文寫作的目標要求即:研究對其進行管理所產生的育人功能。因而,我們可以將其界定為一種過渡階段的日常生活,或稱其為“準日常生活”。從外部形態來看,這是一種圍繞“學習”這個核心,向外鋪陳開來的生活形式,其得益于日常生活地位本身得到提高的時代潮流,必須堅持生活的開放性,保持與外界環境同步互動的生活類型。從內核的構成來看,這應是一種伴隨人逐漸成長進步的上升式生活狀態。
“日常生活一開始就是作為人的基本的生長環境以及人在這種環境中的生長(生命活動)而被定義的。因此,日常生活先天地就是對人的最基本的教育。”[8](p280)當然這種教育也包含生活技能、智育、身體發展等方面的內容,這些內容也要遵循生活教育的基本原則,這促使我們在理解育人內涵時不能想當然的只看到道德方面的影響和作用,而將這項工作片面化了。我們只是將研究的重點放在生活教育的主要成分即社會性教育上,即使人成為“社會人”,形成人的品德教養等道德方面的教育和訓練,并非無視其他育人內容的存在。對于大學生進行社會性教育的核心應當是道德教育,而教養本身應當是道德品質的基礎,因此日常生活的德育意義是不言而喻的。日常生活管理就是在用心著力創造和培養這種環境,使其發揮優化功效。比較遺憾的是,這種日常生活的日常性在育人中的作用,一直被研究者所忽略,基本上處于德育研究領域之外。
從存在的理論前提下看,日常生活能育人是基于這種日常生活是一種有道德的、積極向上的生活的前提之下的,而不道德的生活的確也是一種道德教育,但這種教育并不好,需要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盡量避免。這里不難看出,日常生活管理育人功能的發揮首先決定于日常生活本身的道德質量。我們深知,現實當中即便是在大學校園也并不存在完全是有道德生活的真空狀態。因而,如何讓大學生過上有道德的生活、遠離或是自覺抵制不道德的生活就是管理育人建構的前提基礎。當然不道德的生活也并非是洪水猛獸,一無是處,它可以從反面起到震懾和懲戒的功能,督促大學生個體放棄過不道德生活的欲望。不難看出,日常生活育人的原始作用需要借助外力才能正面發揮。
日常生活還是最終檢驗育人成果是否付諸實現的實踐標準,無論哪種育人工作,要想最終發揮作用、對個體的思想政治素質產生實質性影響,并把教育的成果固定下來,使之成為個體思想政治素質穩定的組成部分,就必須通過個體的日常生活實踐來檢驗完成,在日常生活中內化和反映。
高校管理與育人工作本就是一體的,育人工作需要將管理納入自己的研究范疇,才能在實踐中更好地發揮管理的功能,并且在為管理提供理論指導的同時,共同推動中國高等教育的發展,成為整個社會發展進步的精神源泉。
管理育人是指高校的管理者圍繞育人的根本任務,通過加強管理的途徑,對學生施以積極的影響。管理育人本身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管理育人是指學校通過管理部門和全體教職員工圍繞立德樹人的根本任務,對管理者和管理對象所進行的管理活動,并通過這些活動提高管理者和管理對象的政治、思想、道德、心理、法律素質的總和。廣義的管理育人,其管理對象不僅包括學生,也包括學校的全部教職員工。狹義的管理育人則是指學校依據法律規定和規章制度,圍繞立德樹人的根本任務,將德育滲透于學校各項管理工作的全過程,對學生進行政治、思想、道德、心理、法律等方面的教育活動的總和。管理育人的功能主要是育人功能、引導功能、保障功能。
高校管理育人工作是其他各項育人工作得以順利展開的基礎和保障;同時育人職能的有效發揮還可以充分完善管理工作本身,因為管理是否有效是需要通過管理對象的思想道德素質和良好行為習慣來檢驗的。所以,育人是高校管理的本質要求,管理育人能使管理的職能更完整地得到發揮。重視管理的育人內涵,可以促進管理者主動深入了解教育對象,積極更新管理觀念,改進管理態度、采取新穎的管理方法、轉變管理作風,用以提高管理質量。這就自然對管理工作起到了促進作用。
大學生日常生活管理就是為了實現高等教育的基本目標,尤其是依據其中思想政治教育的性質和任務,在大學校園的基本時空環境下,通過預測、決策、組織、指揮、協調、控制、反饋評價等職能手段,按照大學生日常生活的規律,有效組織、調動和利用各種育人力量和相關要素,對涉及大學生衣、食、住、行等方面的交往活動、體育活動、消費活動、自我休整活動進行管理,形成育人的合力、發揮整體優勢,提高大學生日常生活的內涵,最終實現高等教育和思想政治教育的育人目標的過程。
通過實施大學生日常生活管理來實現育人是一種典型的憑借打造大學生日常生活的軟硬環境入手來影響大學生的日常生活節奏,規范大學生的日常行為習慣,進而塑造大學生健康的道德品格、良好的精神面貌,最終實現個人的綜合素質的進步和提升,是開展自外而內滲透教育的典型,完成由外化逐漸實現內化的教育過程,是一種“作為禮文化的身體思維”[9](p33)的教育實踐。育人資源開發的重心應明確放在大學生日常生活過程中的各個基本片段和模塊的細化和考察之上。這是此項育人工作最基本的環境載體,管理手段也要堅守在這樣的環境中施展功效,而不能有所偏頗。
大學生日常生活管理育人應跳出常規管理育人的外延邊界限制,在管理范圍選擇上不僅包括教育實踐領域的管理活動,還應當包括大學生日常生活中的其他領域的管理活動;而在育人的內涵上,不單純特指某些特定范疇的育人指標的達成,還關涉大學生德、智、體、美全面發展與個性化成長;同時不僅涵蓋微觀意義上管理活動直接作用于育人效果的方法和機制,也探討宏觀意義上管理文化和制度間接對育人工作的綜合影響,不但汲取日常生活育人的原始功能的精華,也遵照管理育人的規律行事,以此來回應大學生日常生活的多維性和高校管理育人的特殊性。
大學生日常生活管理育人的提出并不刻意于夸大強調日常生活的重要性,也不制造大學生的日常生活世界和非日常生活世界的對立,只想將日常生活育人的本來面貌通過管理手段一一呈現出來,讓被肢解的大學生的生活世界重新完整起來。這是我們探究大學生日常生活管理的基本動因,也是指導未來大學生日常生活管理育人工作實踐的金科玉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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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德]胡塞爾.歐洲科學的危機與超越論的現象學[M].王炳文,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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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轉引自仰海峰.列斐伏爾與現代世界的日常生活批判[J].現代哲學,2003,(3).
[6]轉引自孫伯睽.盧卡奇與馬克思[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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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項賢明.泛教育論——廣義教育學的初步探索[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4.
[9]張曉虎.身體現象學視野下的禮樂文化[J].華僑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