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明 呂穎慧
(1.中國人民公安大學 教務處;2.中國社科院 當代城鄉發展規劃院,北京 100038)
根據《中國統計年鑒2014》,1996-2013年間中國大陸城鎮化水平由30.48%提升為53.73%,年均遞增超過1.3 個百分點。根據《2014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2014年末中國大陸城鎮常住人口達到74916 萬人,占總人口比重為54.77%,比上年末再提高1.03 個百分點。人口城鎮化是現代化的重要內容,人口變遷對現代化進程具有全局的意義和影響。中國城鎮化的快速提升既反映了現代化進程中的發展和成就,也表明了社會轉型的急劇和深刻。另一方面,社會變革的快速與急劇,加之其間人為因素的干擾,也導致社會問題、社會矛盾的積累和惡化并日漸突出尖銳,使當前中國的經濟社會發展呈現出新的階段性特征。從人口發展的角度來看,與城鎮化相伴生的中國城鄉社會的階段性變化,概括起來主要有:以城鎮為主導的城鄉社會結構開始成型,中國已告別數千年的鄉村社會;農村精英大量流失,農村“空心化”態勢快速蔓延;“農村病”與“城市病”并發多發,對人口的健康發展造成極大威脅;社會文化生態的劇變還導致城鄉歷史文化和自然遺產破壞嚴重,直接影響國人的生活質量和國家未來發展的根基。這些階段性變化及其帶來的新問題、新形勢,是中國以往從未經歷過的新課題,也包含有當前中國經濟社會“新常態”的重要內容,對人口發展、農業農村發展乃至國家民族的發展全局都具有深遠的影響,值得深入分析和對待。
城鎮化是伴隨工業化而產生的經濟社會結構變遷過程中最突出的歷史性現象之一,推進城鎮化穩健發展是關系現代化建設全局的戰略性任務。進入新世紀以來,黨和國家高度重視城鎮化工作,十六大做出了走中國特色城鎮化道路的戰略決策,十七屆五中全會對積極穩妥推進城鎮化作出了具體部署,十八大進一步做出了走中國特色新型城鎮化道路的戰略部署,要求推動工業化和城鎮化良性互動、城鎮化和農業現代化相互協調。在此背景下,中國城鎮化水平得到快速提升。2011年城鎮化率達到51.27%,中國大陸城鎮人口總量首次超過農村人口,標志著城鄉社會結構的歷史性轉折。到2014年末中國大陸總人口為136782 萬人,其中城鎮常住人口74916 萬人,占總人口比重為54.77%,城鎮化水平比2011年末再提高3.5 個百分點。
作為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的核心內容之一,城鎮化水平的快速提升反映了中國社會結構、生產方式、生活方式的歷史性變化,表明中國已告別數千年的鄉村社會,正在從傳統的以鄉村社會為主導的社會結構轉變成現代的以城鎮社會為主體的結構,這將構成目前與未來中國社會結構的新常態。這種巨型的社會變遷是人口流動的結果,對今后的人口布局和發展具有多方面的影響,一方面可以為城鄉協調發展創造新的條件、空間。農村人口向城鎮的轉移,相應增加了農村居民人均占有資源量,有利于提高農業生產的規?;褪袌龌剑欣谔岣咿r業生產效率和商品化率,推動現代農業的發展,也有利于增加農民收入、提高農民消費水平;而且城鎮化水平的提高,城市經濟實力的提升,還有助于增強以工補農、以城帶鄉的能力,這些客觀上都有助于減弱農村對人口外流的推力。另一方面,社會結構的突變也對影響城鄉人口發展的社會經濟體制提出了更強烈的變革要求。傳統的城鎮人口與農村人口相區隔的城鄉二元結構是在過去工業化的原始積累時期形成的,其基本格局就是土地、財稅、金融、就業和社會保障等資源向城鎮人口、向城鎮經濟的傾斜,近年城鄉一體化戰略的積極推進對這種二元結構的體制格局進行了大幅度的沖擊,但仍未改變農村人口、農村經濟在整體發展中的弱勢地位,而且目前社會存在的很多矛盾問題,尤其是日益凸顯的一些阻礙“三農”長期發展的深層次問題和矛盾,與城鄉分治的體制和政策還有著密切的關系。由此,整個社會結構的重構,迫切要求對國家的管理體制和政策繼續進行進一步的大幅度調整,由過去城鄉分治的體制政策改建為城鄉一體的體制框架和政策體系,否則如果這個體型龐大的強勢城市繼續從一個體型瘦小的弱勢農村中抽血來滋補自己,不僅農村無力抵擋而進一步損害自身活力,而且繼續犧牲農村也將危及中國社會生存和發展的根基。
需要指出的是,在城鄉社會結構歷史性變遷的同時,國內的勞動力供求關系也發生了重大轉折。2012年全國15-59 歲勞動年齡人口為9.3727億人,比上年減少345 萬人,這是在相當長的時期內出現的勞動年齡人口絕對數量首次下降。2013年15-59歲勞動年齡人口進一步降為9.3500億人,比上年再減少227 萬人。2013年-2014年16-59歲勞動年齡人口又由91954 萬人下降為91593 萬人,勞動年齡人口連年下降已成為中國人口發展的不爭事實和未來多年趨勢,其深遠影響需要引起社會的特別關注。而2010年中國總撫養比已達最低點,少兒撫養比仍在下降,老年撫養比在不斷上升。在勞動年齡人口持續負增長的情況下,我國勞動人口總量即將出現供給拐點,并在未來幾十年內持續下降,再加上近十年來我國外出農民工增量持續減少,這清楚地表明中國城鎮化的快速發展所依賴的后備人口資源正逐漸收縮,中國正從此前20年的城鎮化快速發展階段轉入城鎮化穩定發展(或中低速)階段,低于一個百分點的城鎮化增幅將很快成為未來多年中國城鎮化進程的新常態。城鎮化面臨的人口環境正在發生轉折性變化,客觀上要求對人口政策在內的城鎮化政策做出重大調整。
城鎮化水平的提高與農村人口的趨減是社會轉型中密切聯系的兩項內容,工業化、城鎮化水平的快速提升必然以農村人口的外流為前提,在這個意義上講農村人口外流是一種難以避免的社會現象。根據國家統計公報,2012年-2014年,全國農民工總量分別為25278 萬人、26894 萬人、27395萬人,比上年分別增長4.4%、2.4%、1.9%。其中,外出農民工分別為15863 萬人、16610 萬人、16821萬人,年增幅為3.4%、1.7%、1.3%,可見農村人口外流呈現出規模巨大且增幅不斷下降的趨勢。但是龐大的人口外流在給經濟增長與農民生活帶來收益的同時,其青壯年勞動力的過度流失也已經成為當前“三農”發展的突出問題,導致農村“空心化”態勢快速蔓延,強化了農業農村的弱勢地位。如果翻閱相關報紙新聞,可以深刻感受到,在稍微遠離城市的農村,尤其是在中西部農村,除了春節等個別時日,整個村莊只剩下留守的婦女、兒童、老人,很少遇到50 歲以下的中青年勞動力。筆者在家鄉——山東西部農村也多遇到如此凄涼寂寞的景象。這種情況已成為影響農村經濟、阻礙農村發展的重要因素,在直接帶來務農勞力缺乏的“農民荒”的同時,也對農村發展帶來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農村的“空心化”,主要包含兩方面內容:一是建筑景觀層面的“空心”,即農村住宅“人走屋空”、村莊用地“外擴內空”等現象,這主要涉及農村的土地利用、住宅規劃等問題,其后果是稀缺土地資源的浪費。二是內在資源層面的“空心”,即農村精英及其有形資本、社會資本等過度流失到城市,從而造成了農村資源匱乏、農業生產蕭條、生活環境臟亂、公共事業衰敗等景象。這兩個層面密切聯系,但后一種“空心”的影響更為深遠,其成因、影響及治理等問題都需要深入研究??梢哉f,“空心化”現象反映了工業化、城鎮化快速推進下的傳統農村衰敗的景象,實為農村衰敗的表現形式,其本身就對農村發展帶來危害,直接造成了村莊土地資源浪費,鄉村發展缺乏人才活力等嚴重問題,但從國家的全局來看,危害更為深遠。
一是農業從業人員素質下降,農村后備勞動力資源嚴重匱乏,直接威脅國家糧食安全。隨著人口外流,尤其是青壯年勞動力大量外流,農村土地撂荒日益嚴重,嚴重影響農業穩定和糧食安全?,F在幾乎沒有年輕人愿意留在農村,留在農村也很難找到發展的“空間”。除了城市郊區和一些非農產業發達的農村以外,廢棄的院落和拋荒的耕地幾乎成為全國農村的共同景觀,以種地為恥、出去闖一闖成為農村青年一致的觀念。清華大學2013年發布的調查結果顯示,70%的農民工不打算回鄉就業,其中,20世紀90年代和80年代出生的新生代農民工不打算回鄉就業的比例分別達72.7%和71.2%;60、70年代出生的農民工這一比例為69.0%; 50年代及以前出生的老一代農民工中,也達到68.0%。即使回家就業,他們多數也排除了務農的選擇:首選是“自己經商做買賣”(40.9%),其次是“去企業工作”(23.2%),二者合計達64.1%。只有15.7%的人選擇回家“務農”,其中90年代和80年代農民工群體中,選擇“務農”的僅僅分別為3.8%和7.3%——新生代農民工群體中,愿意回家務農者寥寥無幾[1]。在中老年勞動力已成務農中堅力量、青壯年勞動力普遍不愿務農的態勢下,如何阻斷態勢的惡化,避免從今天的“農民荒”“土地荒”演化為“糧食荒”的噩夢,應成為城鄉協調發展的當務之急。
二是青壯年勞動力過度流失導致農村經濟衰落,致使貧困地區發展更加艱難。隨著勞務收入成為農民收入的重要來源,貧困地區青壯年大量外出現象更為明顯,但勞務收入的增加無法抵消人才流失對本地區長遠發展的不利影響,農村人才大量流失不僅制約了農業發展,更使畜牧業、漁業、林業等多種經濟形式的發展失去了空間,也使整個農村的文教科研和衛生部門的人才出現嚴重空缺的現象,從而進一步拉大了地區間經濟社會發展的差距,這種差距反過來又削弱了貧困地區招商引資能力,導致貧困地區經濟發展出現惡性循環,進一步加劇著城鄉、地區差距。由于農村人才及其技能的培養、擇業習慣觀念的改變,都需要長期的過程,青壯年勞動力缺失不僅已成為農村經濟發展的最大制約因素,也將成為未來多年制約農業農村發展的常態化背景。
三是空心化使農村社會主體過度老弱化,導致廣大農村的社會功能退化,農村深陷社會管理之困,加大了社會治理的成本和難度。外出務工的勞動力多是有一定文化的青壯年,高素質勞動力的過度流失使農村基層后備干部嚴重不足,村級換屆選舉中不少地方只能將年齡大、文化低,甚至能力不強的村民選入村委會,致使村干部素質下降,無法帶領農民發展生產、進行產業結構調整,也制約了農村公共事業的發展,導致留守群體中的惡性治安問題多發頻發。2013年5月全國婦聯發布的《全國農村留守兒童、城鄉流動兒童狀況研究報告》顯示,2010年全國農村留守兒童有6102.55 萬人,占農村兒童的37.7%、全國兒童的21.88%,其中渝、川、皖、蘇、贛、湘等省占全國農村兒童的比例超50%,鄂、桂、粵、黔等省比例超40%,農村留守兒童不僅廣泛分布于中西部地區,也分布于蘇粵等東部發達地區,高達205.7 萬的農村留守兒童甚至單獨居住。由于親情的缺失、家庭教育的缺位,他們相當程度地存在著生活、教育、情感、心理、安全等一系列問題,對其性格養成、行為習慣以及家庭和社會都有著諸多潛在的負面影響,影響著全社會人口素質的提高。農村還有約4000 萬留守老人,他們的養老問題及其安全問題,也需要社會的關注和關愛。另外,由于缺乏治理,農村環境臟亂的問題也很突出。諸如此類因農村空心化而形成的社會問題愈發凸顯,如果處理不及時、不恰當,不僅影響農村的社會秩序,而且更可能殃及農村、農業未來的長遠發展。
四是由于工業化的沖擊以及人才的缺乏,農村生產的諸多傳統技能知識方法正在日趨邊緣化,傳承了數千年的知識、技能包括傳統的工藝等傳統文化資源面臨失傳的危險。盡管在工業化的背景下這類知識技能失去了在全社會廣泛保存應用的條件,但其間蘊含的寶貴智慧技巧經驗一旦喪失,也是中國農業、中國文化不可彌補的損失。
所謂“農村病”與“城市病”,實際上都是在中國經濟快速發展、社會急劇變革的同時,農村、城市所伴生、所累積的各種不協調的負面效應。兩者各有癥象,農村病更多表現為滯后發展癥狀,主要呈現為人口流失、生產退化、社會渙散、教育衰敗、環境污染等問題;城市病則是一種過度發展癥狀,典型表現是人口膨脹、交通擁堵、環境污染、住房緊張等問題,但兩者的病因也有一致性,就是在既有城鄉二元結構的背景下,很多地方盲目追求城鎮化的速度與規模,而對城鄉協調發展著力不夠。由此人口遷移與環境污染將農村病與城市病——中國城鎮化進程中日趨嚴重的城鄉兩極發展問題密切聯系起來。當然大量農業轉移人口的市民化進程嚴重滯后,他們大多仍無法在戶籍身份以及教育、就業、醫療、養老、住房等社會經濟權利方面與城鎮居民享受平等的待遇,這也應屬城市病的重要表征,也是經濟社會新常態下必須解決的發展難題,限于篇幅,本文不對此展開論述。但需要說明的是,在游離于城市邊緣、生活處境艱難、合法權益難以保障的條件下,廣大農民工仍心甘情愿、背鄉離井、前赴后繼地涌入城市,足以反襯農業農村的弱勢和孤寂,也能夠說明城鎮化發展質量和發展模式的突出問題。
2013年1月10日至14日,京津冀區域出現本世紀以來最嚴重的持續空氣污染事件,北京地區連續5 天空氣質量指數級別為1 天重度污染和4 天嚴重污染。該月,除了京津冀受污染最嚴重以外,罕見的連續高強度大氣灰霾污染還席卷許多地區,涉及中東部、東北及西南共計10 個省份,占國土面積的1/3。國家發改委在《節能減排形勢嚴峻產業發展潛力巨大》的報告中也提到:一月份北京市只有5 天達到空氣質量二級標準,其他時間均為霧霾天氣。12月1日至9日,中東部地區再次爆發嚴重的灰霾污染過程,長三角成為污染最重地區,京津冀和東北地區也污染較重。2013年這兩次污染范圍廣、影響人群多、持續時間長、污染程度重的大氣重污染事件吸引了全球的關注,空氣污染成為目前中國環境保護問題的一個縮影,它表面上看似由不利氣象條件引起,但高能耗產業導致各種污染物排放量過大是主要原因,深層次的原因則是快速城鎮化和工業化進程中累積的環境問題集中爆發,是多年積累的點狀污染匯集后形成的廣泛的面狀惡化。與此相對應,除了舟山市六項污染物全部達標外,2013年京津冀、珠三角、長三角地區所有城市的空氣質量均未達標。這清楚地表明環境問題的惡化趨勢仍未得到有效的遏制,嚴峻的環境挑戰已經成為制約我國發展建設全局的一個關鍵問題。
城市是人口最密集、社會活動強度最大的地區,大規模嚴重空氣污染其實是多年來以猛擴張、高能耗、重污染為特征的粗放型城鎮化長期累積的惡果,是人口、經濟過度擴張導致人口與資源、土地、生態環境的矛盾日益加劇的表現,是特大城市環境承載能力透支的警示,由此“城市擁擠、資源緊缺,環境容量頂到‘天花板’了”成為北京等特大城市發展的“突出難題”[2]。加之,機動車保有量急劇增長、建筑工地“遍地開花”、產業布局不合理、水資源缺乏等因素的影響,包括交通擁堵、垃圾處理困境等在內的一系列環境問題頻繁發作、快速蔓延,正逐漸成為中國城市環境的不可承受之重,導致中國進入了城市病的集中爆發期,對基本生活和生存形成了越來越嚴峻的挑戰,嚴重威脅到城市居民的身心健康,這不僅加大了經濟社會和生態環境成本,也對中國城市的國際競爭力形成了嚴重的制約。另一方面,隨著工礦污染與城市污染向農村轉移的趨勢加劇,以及工業化的生產生活方式帶來的農村自身污染的快速發展,中國農村環境污染也面臨全面爆發的危險。國家環境保護部發布的《2012 中國環境狀況公報》顯示,隨著工業化、城鎮化和農業現代化不斷推進,農村環境形勢嚴峻,突出表現為工礦污染壓力加大,生活污染局部加劇,畜禽養殖污染嚴重。全國798 個村莊的農村環境質量試點監測結果表明,試點村莊空氣質量總體較好,農村飲用水源和地表水受到不同程度污染,農村環境保護形勢依然嚴峻。首次全國土壤污染狀況調查(2005年4月—2013年12月)結果也顯示,耕地土壤點位超標率達到19.4%,其中輕微、輕度、中度和重度污染點位比例分別為13.7%、2.8%、1.8%和1.1%;林地、草地和未利用地土壤點位超標率也分別達10.0%、10.4%和11.4%??梢哉f,目前農村生態環境污染不僅類型多樣,而且來源廣泛,呈現出輸入性污染與內源性污染并發、點源污染與面源污染共存、生活污染和工業污染疊加、各種新舊污染交織合流的復合型污染特征,農村生態資源退化由局部向更廣闊的區域擴展。值得一提的是,精壯勞動力流失與農村環境污染之間也有一定的內在聯系,其直接后果是農村環境治理和現代農業發展缺乏必要的人才資源支撐,配方施肥、土壤分析、新技術養殖等農業技術難以推廣,因農業粗放經營而伴生的過度使用農藥、化肥、農膜等工業品進而導致農業環境面源污染問題日趨嚴重,“目前,全國化肥當季利用率只有33%左右,普遍低于發達國家50%的水平;中國是世界農藥生產和使用第一大國,但目前有效利用率同樣只有35%左右;每年地膜使用量約130 萬噸,超過其他國家的總和,地膜的‘白色革命’和‘白色污染’并存”[3]。許多地區的農業面源污染占污染負荷的比重已超過工業污染,成為當地及周邊水體和土壤的主要污染源,進一步強化了內源性污染與輸入性污染在農村的交叉、疊加、強化的發展態勢。農村環境污染的直接和最大受害者無疑是農民,但農村污染正快速溢出農村范圍,尤其是污染物在農作物中的積累,可以通過食物鏈進入人體,有可能危及到國民的健康和國家的發展,事實上由環境污染引發的農產品安全和人體健康問題已多次成為公共事件。在這種形勢下,城市之間原來的農業隔離區越來越小,環境污染從局地快速向區域化連片化發展,從東部地區向中部快速蔓延擴展,形成了多個城市群、包括廣大農村在內的區域性污染,呈現出明顯的時間壓縮型、空間密集型、種類復合型、爆發集中型的特征。日益凸顯的經濟發展與資源環境的矛盾直接威脅現代化進程和國家生態安全,已成為城鄉發展的重大瓶頸制約。如何疏解中國城鄉的環境承載壓力,阻斷并扭轉環境污染進一步擴散與加劇的趨勢,不僅成為中國城鎮化發展的當務之急,也事關國民的健康與發展,成為經濟社會新常態下必須解決的戰略性難題。
天人合一思想是中華傳統文化發展的基礎性緣由和深層次根源,它與主客二分(或天人相分)的區別,構成了中西文化最根本、最深層、最核心的差異。這一理想滲透到古代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古人生活其中的宏觀聚落形態、微觀建筑形態及其社會空間布局都從不同方面演繹著這一理想的深刻內涵,形成了一個個自然環境優美、空間變化有致、社會關系凝聚的“人—聚落(群體)—自然”有機社會文化生態系統,體現了中華先人處理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關系的智慧。但在快速城鎮化的沖擊下,中國城鄉居民的社會文化生態系統發生了劇烈變化,不僅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遭到破壞,而且城鄉聚落及其建筑的建設忽視應有的社會文化功能及其內在聯系,導致社會文化空間的虛置化、碎片化、邊緣化傾向,影響聚落內部社會交往的深入和社會關系的凝聚。這種社會文化生態產生的背景,固然有工業化的社會生產生活方式的影響,也有與工業化相伴生的模式化、規范化、簡單化的技術缺陷,更有貪大求洋、漠視中國文化智慧的觀念誤區。此類的問題與偏差也可以歸納為長期以來中國城鎮化的一大誤區,創造性地重構中國城鄉居民的社會文化生態、再造和諧社會關系賴以依托的社會文化空間,必將成為新常態下中國社會建設的重要內容。
問題之一,城市建設忽視歷史文脈和自然環境,歷史文化遺產和自然遺產受損嚴重,“千城一面”現象突出。隨著城鎮化進程的加快,一些地方為在短期內提高城鎮化率,加上對土地財政的嚴重依賴,不顧當地實際情況和城市發展規律,不考慮居民意愿,在城市發展上過度依靠行政權力干預,走上了大遷大拆大建的造城之路:建新區造新城、拆舊城造仿古城的做法不斷蔓延,盲目抄襲的“洋、奇、怪”建筑盛行,多地歷史文化街區頻遭毀滅,部分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僅??諝ぁ_@些情況都從多個方面影響到城市居民的生活環境和生活質量:一是諸多歷史文化遺產的毀滅,造成城市精神文化的缺失,動搖城市特色和城市發展的文化根基;二是大拆大建抹煞了各地城市豐富生動的自然山水風光、形勝生態特色,又損害了城市特色賴以形成的自然生態根基,進而加劇了城市的環境問題;三是城市空間布局忽視社會功能的復雜性和混合性,尤其是新建居住小區普遍缺乏社會交流、凝聚的物質空間形態,迷失了傳統住宅的生活韻味和睦鄰風尚。
問題之二,空心化引發鄉村社會傳統紐帶的斷裂危機。19世紀末以來,盡管遭到多次社會政治運動的沖擊,中國傳統鄉村仍保有著以血緣或擬血緣的人倫關系為紐帶、以鄰里信任為交往基礎的共同體特色。這種共同體積淀了鄉民共同遵守的規范、準則和信仰,在滿足個體情感與精神需要的同時,也激發了共同的家園認同感、家園榮譽感,“遠親不如近鄰”,“親不親、故鄉人”就是鄉村社會整合的典型例證。但在空心化的態勢下,我們似乎聽到了傳統人倫紐帶正在迅速斷裂的聲音,這不僅因為在農村弱勢的條件下,鄉民失去了家園的榮譽感,鄉民成年累月的打工生活使原有的人倫教化喪失了傳承的條件,鄉村生活正由親密信任的熟人社會演變為疏遠冷漠的陌生人社會。而且因為農民向城市的轉移、對村落的過度開發等,導致傳統村落正在迅速消亡,而正是傳統村落的房屋圍合方式和空間布局,造就了天人合一、溫暖和睦的家園,哺育了友愛、互助、親密、融洽的街巷風情和社會品德。傳統村落作為文化之根,承載著悠遠的文化記憶和深刻的思想智慧,其消失可能意味著文化記憶的消亡、社會歷史的斷裂、發展根基的損毀。保護傳統村落,延續鄉土中國的文化根脈,已迫在眉睫。
問題之三,新農村建設中模式化傾向突出,影響農民的生產生活。隨著城市規模的盲目擴張、建設用地的日趨緊缺,不少地方想方設法將農民手中的承包地、宅基地變為土地財政的來源渠道,以城鎮化或新農村建設為名,強征農民承包地、宅基地,大搞拆村并點,強迫農民“上樓”集中居住。對地方政府來講,拆村并點的目標更多是為了獲得新增城市建設用地指標的經濟利益,盡可能降低成本是當然的選擇,新村建設質量低劣、盲目照抄照搬城鎮小區的建設模式成為突出問題?!敖杖讉€新村里轉了轉,只見中央一個休閑廣場,四周居民住宅樓林立,外圍一圈環帶水泥路,一排行道樹……幾個新村都是一個‘版本’。昔日的小河填平了,村頭的大樹移走了,一口口老井掩埋了。在這樣的‘新村’里,田園風光消失了”,大拆大建的結果就是“將鄉村‘洋化’,城不像城,鄉不像鄉,不但耗資多,浪費驚人,也割斷了農村的歷史和傳統,毀掉了田園風光”[4]。拆舊村建新居,對于多數農民來講,很難產生新的福利,反而劇烈改變了他們的生產生活環境,更有可能加重其生產生活負擔。從農業生產來講,合并后的居民點必然加大生產者與承包地之間的地理距離,不僅會增加生產成本,也不利于農業生產的投入。從生活質量來講,上樓后的農民告別了以往低成本的生活方式,失去了庭院經濟和家庭畜養的收入來源,水、菜、物業等生活成本反而大幅度增加。尤其對失地農民而言,工作難找,無所事事,生活水平大幅度下降,《人民日報》刊載的《“四處冒煙”的樓房》《被“農轉非”的農民》《地沒了,姑媽閑得慌》《失地農民長遠生計無保障》等來信,就報道了不少農民被迫上樓、生活水平大為下降的窘境。另外生活方式的改變與社會交流場所的減少還帶來社會交往的新問題,導致鄰里、親友交往互動的減少,相互關系變得疏遠,使得一些傳統的風俗和禮節也失去了傳承的空間和條件。
農村是國人繁衍生息的根基,城市是國家經濟社會發展的龍頭,兩者各有特色又相互影響。在工業化、城鎮化快速發展過程中,由于片面追求高速城鎮化而忽視城鄉統籌發展,城鄉都積累了諸多不平衡、不協調、不可持續的發展問題,不僅造成了日益嚴峻的“城市病”,也帶來了日趨嚴重的“鄉村衰敗問題”,尤其是農業兼業化、農業勞動力的老齡化、農村空心化的發展和蔓延,成為自神農氏制耒耜以來中國數千年文明史上從未出現過的尖銳問題。本文歸納的中國人口發展的四個階段性特征具有難以分割的內在聯系,其中既包含有社會變遷的本質內容和積極因素,同時也包含有中國城鄉發展的嚴重問題,構成了中國社會變革的棘手挑戰。這種形勢凸顯了打破城鄉二元體制、加快農村現代化進程和轉變城鎮化發展方式、推動城鄉一體化發展的必要性和緊迫性,也表明了當前中國經濟社會全局性的階段性變化,即經過二十年的快速發展,中國城鎮化不僅已經解決了滯后于工業化發展的歷史問題,而且進入了快速城鎮化積累的矛盾凸顯和“城市病”集中爆發的階段,進入了必須依賴農村社會的活力和繁榮、依賴城鄉一體化的有力支撐才能順利推進城鎮化進程的新階段,這也構成了新常態下經濟社會建設的重要內容。由此告別多年來實施的區域非均衡發展戰略,舍棄以往城鎮化簡單高速擴張的發展模式并重建城鎮化的社會意義,探索新環境下涵養農村發展活力的新思路、新經驗、新途徑,同步推進農村現代化,使城鄉、區域間都有可能享有相對公平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資源,應是化解目前中國城鄉發展難題和突出矛盾的治本之道。進而,中國鄉土的建設與繁榮,不僅以現代生活造福鄉村,更以文化的傳承和倫理秩序的重構而滋養國人的精神生活,彌補單調冷漠的城市生活的文化缺憾,這也可能是經過20世紀激烈批判傳統而發展到另一個階段的新常態。
[1] 周易.清華大學調查顯示中國戶籍城鎮化率僅為27.6%[N].中國青年報.2013-11-05.
[2] 郭金龍.服從服務于首都城市戰略新定位[N].人民日報.2014-07-28.
[3] 2014年中國環境狀況公報,[EB/OL].http;//www.zhb.gov.cn/gkml/hbb/qt/201506/W020150605383406308836.pdf
[4] 曹乾石.城鄉一體化不能“城鄉一樣化”[N].人民日報,2013年10月22日,第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