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朋友是個小心謹慎的人。沒人在家的時候,他從不讓洗衣機、電飯煲等工作,也不給手機充電,怕引發電器火災;晚上睡覺一定會關掉煤氣,怕煤氣發生泄漏;出遠門,則會鎖好家里全部的門窗,不留一個死角,怕小偷進門;上街絕對遵守交通規則,紅燈停、綠燈行,不與正常行駛的車輛搶道,怕出現交通意外;與異性交往,玩笑倒是開過,但知道尺度,在他看來,開玩笑惹人翻臉是最沒面子的事。后來,朋友做了一個地級市的國土局長,也還是秉承了“怕”的風格:該辦的手續他會囑咐下屬及時辦理,他擔心當事人跑路;不該批的條子,他堅決頂著,他害怕被上級國土部門點名批評,更害怕一不留神成為階下囚。
對朋友的“怕”,坊間議論不一:有人說他老實、可靠、守規矩,是個好人;有人說他迂腐、呆板,是個傻蛋。我倒是非常贊賞他,我覺得,朋友為人處世時秉承著一個理念:敬畏。
人應該知“怕”。孔子說:“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天命,就是老天賜予的命運;大人是指有地位、有號召力的人;圣人之言,自然是指古往今來那些道德高尚的人所發表的種種看法。孔子主張應該畏(怕)的那些東西我們可以討論,但他主張人要知敬畏,我雙手贊成。在現代社會,我覺得人應該“怕”的事物至少有兩種:一是應該“怕”道德,也就是那些雖不違法,但明顯違背社會倫理道德,會被人指脊梁骨的事絕對不能做;二是應該“怕”規則、法律,就是要敬重社會基本的規章制度與法律,用古人的話說,叫“畏法度”。一個人生存于世,干什么都只憑個人性情,一點也不知“怕”,不僅很難贏得他人的正面評價,而且可能葬送自己的一生。
一個人要學會知“怕”,一個民族、國家也是如此。許多國家、民族都出現過苦難、挫折,這些苦難、挫折曾經使那里的人們深受其害,也極大地打斷了這些民族、國家的文明進程。有的社會不知“怕”,對過去的苦難、挫折毫不上心;有的社會總是“怕”著,生怕類似的悲劇重演。1845年,一種卵菌登陸愛爾蘭島,使得全島土豆減少三分之一,災荒一直持續到1852年。這場大饑荒使愛爾蘭人口銳減20%至25%。愛爾蘭人沒有忘記這場苦難,他們在首都都柏林街頭豎起了大型的紀念雕塑,其中一組饑民的群像栩栩如生,那哭天喊地的表情時刻提醒人們歷史不能忘記。不遠處的利菲河上,停泊著“鄧布魯蒂號”帆船,原船1845年建造于魁北克,大饑荒時曾運送大量饑民到新大陸。2001年由肯尼迪基金會出資,按照19世紀的原貌復制了該船,大部分時間停留在港內,供游人參觀。在羅斯康芒郡的一座莊園里設有大饑荒博物館,里面有關于這場饑荒的最完整的收藏。愛爾蘭的史學家與文學藝術家更沒有忘記這場大饑荒,關于這場饑荒的著作、論文、文藝作品如潮噴涌。生活是公正的,不知“怕”的社會,經常有各種恐怖的非常事件出現;而像愛爾蘭這樣知“怕”的民族,那些災難性的意外事件則往往會遠離它們。
中國人一向諱言“怕”,在一些人看來,說自己“怕”,就等于承認自己怯懦,其實這完全是誤解。一個人知道必要的“怕”,他才可能去做好人、善人,去做君子;一個民族、國家知道必要的“怕”,它才會將各種社會規則設計完備,使之成為全體公民溫暖、快樂的命運共同體。
(編輯 花咖 圖/張澤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