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素已閑

李柏林

一個人伴一場雨，一首歌伴一孤影，是真的閑了。

天氣微涼，落葉帶來季節的問候，可飛雁卻捎不來你的音訊。外面有雨，滴滴敲打在窗上，突然感覺心靜下來了，想到一些人、一些事，竟也想做個只聽雨聲不問世事的人。

今夜無大雨如注，你是不是也不會想念成災？

不知道在多少個煙雨時節，那打傘的伊人已不在，卻仍有人停留在那份閑情里，說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情話，承諾著一生只愛一個人。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我是尋不到岸的蘭舟，卻甘愿一世只懷一種愁。

閑是心里藏著一個人，是不知所措的心猿意馬，是夜雨做成秋，恰上心頭。

閑情多半是在遇見一個人的時候最美，也有心去體驗這種閑情。想到李清照初見趙明誠的“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這不是閑情嗎？那一“嗅”看似無心的舉動，卻是做給趙明誠看的。也許當時的易安便是那一朵青梅，等著趙明誠這個歸人。有些人，只一眼，便驚剎了時光，日后回想起來，只記得那時花，那時雨。

君問歸期未有期，可是花也有花期，閑情開罷，便只剩了閑愁。愁是情結的果，澀澀的，讓多少人酸出了眼淚。

這世間萬般風情，都為多情而設。相遇便有了多情，多情便有了等待。有了“無言獨上西樓”的寂靜;有了“山有木兮木有枝”的繾綣;有了“思郎恨郎郎不知”的失落;最后只剩下“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的惆悵。

而這世間，在等待中最有閑情的，便是趙師秀了，一首《約客》，醉了多少人的心，也碎了多少人的淚。“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

想著那么一個夜晚，細雨淅淅瀝瀝，似一個一直講故事的人，重復著與友人的過往。夜將風、將雨，送進了每家每戶，卻唯獨沒把自己要等的人送來。等的來蛙聲處處，卻等不來一個人的腳步聲，一個“閑”字，又寫出了多少等待的苦澀？我想那棋子，必定敲得溫柔而惆悵，那燈花卻剪得急促而焦慮，心如火燒一般，耐性被一點點剪掉，可是棋子卻一直讓自己鎮定啊鎮定啊。外面有風有雨，屋內紅燭明滅。冰冷，只有棋知道。

這世間因了一個等待，所有歲月都溫柔起來了。閑了，是因為心里藏了一個人，再也干不成別的事情了，只能看花看月亮，心里卻似千軍萬馬，想著你可曾瞥見我看花看月亮，思君盼君呢？你說在等待的時候，讓他看一本書，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心猿意馬，心里想著怎么還沒來啊，也只能敲敲棋子落落燈花，用手上的行動來掩飾內心的不知所措。

情深，萬象皆深了。你問他閑情幾許，他也只會答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因為情深，席慕容甘愿做一棵會開花的樹，為了那個人的到來，慎重地開滿了花，只為送他一處風景。因為情深，倉央嘉措甘愿升起風馬，搖動所有的經筒，聽一宿梵唱，甚至轉山轉水轉佛塔，只為途中與她相見。

等待也會上癮，在那如下著雨般的年齡，他就像是青苔長在你的心上，眼淚越多，思念就越泛濫。你也記得那時年少，多少個夜晚，紫色的羅帳里，牽牛花鋪滿一床，無事夜闌聽雨，雨滴啪啦啪啦地打在窗前，你的眼淚也落滿床，便有了一朵朵帶著露水的牽牛花。你想著雨下這么大，他會打一通電話嗎？你是無事嗎？你是除了聽雨思念，再也立不安睡不著了，你看著風攜來雨，思念攜來眼淚，而夜終究沒有攜來他。你就這樣失望與希望伴隨著過了一個夜晚。第二天這些心事你又不足為外人道也，紅腫的眼睛說是夜里看小說看的，別人夸你夜雨看小說，多有閑情啊，可是別人哪里知道，自己就是那小說啊。

感動自己的愛情不是好愛情，可是，幾番閑情虛設，這世間有太多愛情，最終卻只是感動了自己。

等待，讓我們再也做不成其他的事情，只顧著享受閑情了。等待中的女子，是一朵素素開的花，開得觸目驚心，卻又佯裝得漫不經心。等待中的女子，也愛焚香撫琴，舞文弄墨，可是曲不成調，詩不成行，唯一能彈好寫好的，只有兒女情長了。

那種年齡，我們在等待里將一處情寫到極致，將一顆心虐到極致，最后記不清是什么時候，風停了淚干了。愛一個人，就如同是在雪地里畫畫，無論是冰冷還是歡喜，都只有自己知道，到最后太陽出來，一切都無跡可尋，那處風景也只是走過自己的心。可是日后回望起來，這等待的過程，卻依舊美得讓人難忘。

我心素已閑，清川澹如此。我想那時的王維心里便靜得只剩下這汪溪水了吧，所以甘愿為這一處風景放下功名利祿，拋下世俗繁華。而愛一個人如鹿切慕溪水，思念如清泉一般流經身心處處。有君子兮，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優哉游哉，輾轉反側。我想，走過這道風景，心是真的閑了，閑得只剩下他。心是真的靜了，只愿聽他的低語。可是卻只有他，才能讓你心猿意馬，舉棋不定;也只有他，才能讓你揚起風馬，轉山轉水;也只有他，才能讓你甘愿在多少個無眠之夜，閑敲棋子落燈花。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