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月,張 焱
(1.長春中醫藥大學研究生學院,吉林長春130117; 2.長春中醫藥大學基礎醫學院,吉林長春130117)
命門學說一直是中醫學界熱議的話題,尤以明清時期最盛,命門三大家對其理論的發展成熟、臨床應用為后世的研究奠定了深厚的基礎。近年來,多數學者結合現代科學研究以及生物解剖等技術,對命門的功能及形態展開深入探索與討論,本文對各醫家的現代研究文獻進行整理歸納,綜述如下。
命門,首見于《黃帝內經》。《素問·陰陽離合論篇》中有:“少陰之上,名曰太陽,太陽根起于至陰,結于命門,名曰陰中之陽。”《靈樞·衛氣》中認為腎之標“在兩絡命門”,代指眼部左右各一的“睛明穴”。《黃帝內經太素·經脈標本》中也有相關的論述,即“腎為命門,上通太陽于目,故目為命門”。由此而知,在《黃帝內經》時代,命門即指睛明穴或眼睛。而到了《難經》時代,命門學說才得以成形。《難經》三十六難及三十八難中均提出“左者為腎,右者為命門”,“男子以藏精,女子以系胞,其氣與腎通,故言臟有六也”。明確指出左腎是腎,右腎為命門,并且認為命門是獨立的臟,故臟有六者。至此以后,歷代醫家對命門的功能形態及臨床運用研究多有不同看法,對命門理論的研究探索逐漸興起。
明清時期是中醫藥學發展的鼎盛時期,明清醫家通過著書立說對歷代中醫藥的學說理論進行了大總結。明代諸多醫家的著作中都論及命門,尤以“明代三大家”的理論最為完善和成熟,代表了命門學說研究的最高水平。孫一奎是命門三大家中最早的一位,創立“命門動氣”學說,認為“人在大氣中,亦萬物中一物爾,故亦具此太極之理也”(《醫旨緒余·太極圖抄引》),以太極陰陽思想為理論基礎,結合道家及宋明理學思想,進一步提出了命門之“腎間動氣”即人身之太極的理論。認為命門雖居兩腎之間,但非有形臟器,命門穴所在之處,僅僅是腎間動氣之所在,是造化之樞機而已。反對金元以來所流行的“命門相火”說,認為其“非水非火”,而又因其“生生不息”,故將命門的地位抬高到五臟六腑之上的人體生命之源[1]。趙獻可在孫一奎的基礎之上又有所建樹,其倡導“君主命門”之說,認為命門居兩腎之間,“無形無物”,為君主之官,是主宰十二官的“真君真主”,其功能位于五臟六腑之上。但趙獻可異于孫一奎,他明確指出命門的屬性為火,而且此火乃“水中之火”、“先天之火”。張景岳提出“水火命門”學說,其以太極理論為基礎對命門進行闡述,認為太極是萬物的根本,在人身體之中,太極即為命門,為人體陰陽的樞紐、生命之本、“真陰之府”、“精血之海”。張氏在《景岳全書·命門余義》中說:“命門有門戶,為一身鞏固之關也。”而腎為胃之關,也是人體門戶的外在體現。因此,張景岳認為命門是人身陰陽的樞紐,具有調節陰陽平衡的關鍵作用[2]。此外,張氏還強調無論水火,皆責諸命門,腎與命門本同一氣。
趙寧等[3]總結前人經驗認為命門可有以下幾個歸屬:第一,依據《內經》提出命門為目;第二,依據《難經》提出命門為右腎;第三,元·滑壽首次提出兩腎即為命門,命門為兩腎之別稱;第四,對于“腎間命門”有兩種觀點,一種認為命門獨立于兩腎之外,另外一種則認為命門為腎間動氣,此說法亦認為命門居于兩腎之間,但認為其并非有形之臟,只是元氣之動力源泉。孫一奎則認為《難經·第八難》中所言“腎間動氣”即為命門。清代醫家陳士鐸、陳修園、林珮琴等皆認為命門部位在兩腎之間[4]。
對于命門的形態和部位,自《內經》之后,存在著“有形與無形”之說和“右腎與腎間動氣”之爭。近代醫家不斷地總結前人的研究成果,提出更多不同的觀點。
辯證唯物論認為,“世界本原是物質,物質的根本屬性是運動,沒有不運動的物質或非物質的運動”[5]。張鴻謨[6]認為命門“其氣與腎通”,是人體生命的原動力;梁氏[7]認為中醫學理論所指的“命門”,其位置確與腎有關,但又不完全在腎中。朱曉蕾[8]認為命門與腎同屬一體。杜國平[9]從元氣的角度論述,認為命門是元氣,命門是陰陽的統一體。任艷玲等[10]認為,命門與人體生命調控系統有關。俞洋等[11]認為腎精應該與命門等同起來,把腎與命門的關系理解為命門是腎的高級調節中樞,腎又是機體各臟腑的調節中心,命門通過對腎的調節達到對機體全身的調節。
陳新生[12]認為命門是腎上腺皮質及其功能。而趙棣華[13]認為命門非單一器官功能,而是一套完整的下丘腦-腦垂體-腎上腺皮質系統。邵念方[14]認為命門的物質基礎其實為環核苷酸。何愛華[15]認為命門應為植物神經系統,命門功能失調則表現為植物神經紊亂。朱明等[16]通過對現代醫學與明代醫家關于命門的解剖位置及其功能的描述進行比較,認為命門與腎上腺的位置和生理功能基本相合。沈自尹[17]通過對小鼠進行腎陽虛證的研究后,提出腎陽虛證涵蓋神經內分泌免疫網絡,且其調控中心在下丘腦的設想。喬富渠[18]通過現代科學實驗技術論證,命門在解剖結構上相當于腎上腺,在生理功能上相當于內分泌系統,在臟腑功能上主要歸屬于腎。鄭清國等[19]從前列腺的位置和生理功能方面進行闡述,分析命門即為前列腺。張紅英等[20]通過實驗論證,認為下丘腦即為命門。
鄭雅琴[21]總結“以腦為臟”派觀點,認為人體陰陽的發源地為命門,而此處亦為元陽元陰之所居,生命之竇,陰陽之宅,因此命門位置應在頭部。張志鋒[22]認為腦(包括脊髓)即為孫一奎所謂的“坎中之陽”和“腎間之動氣”,它是促進人體發生發育的原動力,“命門”實為“生命之門”;并且其部位與“腎間動氣說”和“腎間命門說”中所論述的命門的部位和生理功能相似,因此,腦(包括脊髓)即為命門,命門實則就是腦(包括脊髓)。
孫香艷等[23]對胎兒的成長過程和冷凍受精卵解凍后發育進行研究,高英茂據此推測胎兒成長所需的真陰真陽可能存在于受精卵中[24]。許積成[25]認為命門乃生殖器官。付璐等[26]更是進一步認識到受精卵的功能與命門之內涵相應。
《難經》中將命門稱為“腎間動氣”,并將其功能概括為“五臟六腑之本,十二經脈之根,呼吸之門,三焦之原,一名守邪之神”,認為命門為“諸神精之所舍,原氣之所系也,男子以藏精,女子以系胞”[27]。自此之后,歷代醫家在此基礎上做了進一步的補充。
周德生[28]總結孫一奎對命門功能認識,將其概括為精氣神之舍宅、生命之原動力及臟腑平衡之關鍵。鄭雅琴[21]認為命門是元氣之根本,五臟之陰非此不能滋,五臟之陽非此不能發,是人體的大太極,并在此基礎上提出命門為腦陰腦陽總的功能體現。
張家瑋認為命門為一身之太極,是人體生命之本源,太極之氣先化生先天“無形之陰陽”,繼之化生后天“有形之陰陽”,即“先命門,后五臟”,故其指出命門不再是腎臟的附屬,而是總領五臟、統轄全身的中樞器官[29]。安艷秋認為,命門火是胚胎形成、發育和全身臟腑功能活動的原動力[30]。張紅英[20]認為命門的功能與中醫腎之功能相同,并將其功能歸為“腎氣”概念之下。在《難經》的基礎上,結合后世醫家的觀點,對命門的功能總結出以下幾種認識:命門為水火之宅,陰陽之補益均與其密不可分;命門內涵真火,是人體陽氣之根本,五臟六腑得命門真火方可神志不亂,臣使有序,此與《石室秘錄》中“命門者……無不借命門之火而溫養也”之意同。
李志剛認為腎臟具有生育和自然關閉生命活動的作用,將腦腎和外腎看成命門,主宰生育和老死;而內腎看成是現代所謂之腎,為真正的泌尿器官[31]。
趙獻可認為,“相火”同“真水”均為人體元氣所化生,故應有同一屬性,并且互根互用。他認為“君火”即為命門之火,因此在臨床中主調水火陰陽,二者相依而不相離。《醫貫》提出消法,無論治療上中下焦,均以腎者為先,以六味、八味及加減八味丸調之,以“降其心火、滋其腎水”,以六味、八味的“出入增減”來補益真陰。所以,自趙氏明確了腎與真陰真陽的密切關系,后世醫家在臨床治療上將中醫之腎陰腎陽與人體之真陰真陽相比擬。
張景岳在臨床上偏重于“補”,曾提出“天之大寶,只此一丸紅日;人之大寶,只此一息真陽”(《類經附翼》),注重調補腎與命門,“治水治火,皆從腎氣,此正重在命門”[32]。其“補水補火法”理論源自《素問·至真要大論》中“諸寒之而熱者取之陰,諸熱之而寒者取之陽”,以及王冰對《黃帝內經》的注文“壯水之主以制陽光,益火之源以消陰翳”。張氏在此基礎上,據陰陽互根互用的關系及在《黃帝內經》“陽病治陰,陰病治陽”理論之上的進一步發揮,創制左歸丸、左歸飲、右歸丸、右歸飲等方治以“陰中求陽”、“陽中求陰”、“精中生氣”及“氣中生精”。他對“命門”理論的闡述豐富和完善了中醫學的陰陽學說和臟腑理論。
現代醫家在趙氏與張氏的理論基礎之上,結合現代臨證觀察及研究進展,對命門學說的臨床運用進行補充及完善。趙寧等[3]認為命門火衰會導致臟腑多層的功能衰退。通過對命門虛實性質的探討,在以“補”為主的治療根本上,總結后人在虛勞、消渴、慢性泄瀉、腳氣病等治療方面,提出的補火生土、回陽救逆、陰陽雙補、氣陰雙補、壯水治陽、益火治水、引火歸元等方法。
李俊等[33]在針灸臨床中,針對以虛為主或兼見虛中夾實的各種虛損及男科、婦科疾病,結合經絡臟腑理論進行辨證取穴,主要以“培養先天之氣,填補后天之精”為指導原則。
王玨蓮等[34]通過對臨床衰老者臨床實際表現進行觀察,在傳統中醫“命門無實證”的理論基礎之上,提出“命門有實證”觀點,對指導老年人的血證診治及養生保健有非常積極的意義。
自《內經》《難經》以來,命門學說經后世醫家的不斷補充,現已形成包括腎、內分泌、腦、受精卵等多解剖結構在內的理論學說,可以認定命門是一個凌駕于五臟六腑、十二經絡之上的高層次人體調節系統,命門的功能與人體的遺傳、生殖、衰老以及代謝等生理病理過程密切相關[35]。
總之,從中醫整體理念角度理解和指導臨床,將命門學說理論融入人體遺傳、生殖、衰老以及代謝等生命過程,使其更加系統和綜合化,將對中醫學相關診治理論有很大的促進作用和升華意義。現代學者對命門的部位及功能運用等爭議還很大,尚未形成一致認識,還有待于進一步研究發掘。相信隨著中醫學理論與臨床經驗的不斷繼承與發展,推進命門學說等中醫理論的發展和創新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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