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江源札記（組詩選七）

范劍鳴

野 煙

在清人曾畹的詩中，它是升騰的靈感

那是二月天氣，“無風人急度，欲雨鳥先回”

那時黃竹嶺的人煙與今朝大同小異

在贛閩交界的這座高峰

聽瀑聞雷的是文人，而不是燒田棧的山民

如果我不是思源的山外來客，也不會在野煙中

想到山外的郁孤臺，遠方的滕王閣

黃 竹

黃竹嶺的晨曦中，贛江沿著武夷山脈緩緩站了起來

抓住了新鮮的太陽。夸父的太陽

當高山為人間獻出第一道流水

護林站的六名漢子醒過來了

夸父留在人間的六個影子。贛江源頭的六條溪水

他們抹了一把臉，提著刀走出院子

腳印在大山深處流淌

源 頭

一千多米高的水，擁有哲學的高度，和植物的分蘗術

云層里開出的泉眼，讓山海經說了一次謊話

從高處下來，裝在瓶子里的水，靜靜的

仿佛草木凝結的綠，仿佛云層后面的天空

被改變的刻度，被移動的坐標，讓一千多米高的水淪為平庸

哦，在真正的源頭，我生長的河流，我見過的河流

那紙上流過的河流，血脈穿過的河流，我們只能短暫相逢

采 藥

看，這就是七葉一枝花，植物中的異類

輪生的葉子中冒出一朵花，花葉同形

這就是傳說中的七仙女，用下凡的手帕

救活了一對被蛇咬傷的戀人。科考隊的專家

又說：藥誕生于人類的缺陷與傷口。他還說

上天有好生之德，萬物皆藥。他心中的草本綱目

我深信不疑。因為鳥鳴山澗，已療我心病

蒼 鷹

雪中的山原，茶場的版圖越發規則

春風一吹，新綠越來越多

一匹巨大的綠綢布微微漾動

又被采茶女穩穩地扯住

山巔的茶樓外，流云正要把蔚藍的天幕席卷而去

幸虧是一只盤旋的蒼鷹，突然釘住了身子

主持著天地間的平衡

漂 流

起漂處，流出縮小的長江。尖叫聲里

仿佛闖進虎跳澗的險灘。記憶的筏子一路宛轉

溯游在上一個世紀，一個拐彎的年代

堯茂書，出師未捷的探險者，以及那群

首漂長江的洛陽漢子，我青春時期的偶像

滿臉絡腮胡子，從浪花里跳出來

指著這個娛樂的時代，嘆息遠去的時代精神

光 陰

一束強光透過厚厚的云層射向蒼山

我不懂得它所負的使命。我只是看到一些山峰

把脖子略略伸長，與它形成熱烈的響應

而肅穆的草木，在天地龐大的陰影中屏住了呼吸

溪水加大了嗓門，林濤加快了傾訴

在大山行走，我常常發現與人間不一樣的光陰

并且，不由自主學會了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