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一起虛度

曉非

清晨悄然起床，還是驚醒了你。你照例含混不清地說，非，早點回來，便繼續你的早睡。

出小區就看到那條黑色的小狗，站在一家小店門口，搖著尾巴，安靜地望著小區出口，如一個戀愛少女的等待，眼光柔軟濕潤，毛發干凈，顯出了“小”狗才有的可愛。這總能撩起我心里的歡喜。

穿出街區，我朝著湖邊開始晨跑，空氣中清氣沁人，路旁枝葉扶疏出秋的濃淡，東方天空深淺不一的紅暈低垂在天際，那是太陽未醒的睡意。跑過新打造的濱水公園，來到鄱湖邊，水邊停靠著一排漁船，經過了一夜的休整開始忙碌，靜謐清澈的湖水被船晃動起波紋，弧形向周圍蕩漾開去。遠眺湖水和天空，我等待著太陽升起，想起了還在熟睡中的你，心生靜喜。

在小城生活的你，多年來開著額定人數的作文教學班，養身立命，在過去算是私塾學堂。你從不多收學生，你說多了就教不好，錢夠用就行。在這小小的學堂里，你用心牽引孩子進入文學的青草地，發現孩子的長處，加以提升，讓那些在學校以作文為苦的孩子，筆尖能夠流淌出內在的靈氣。我想能做你的學生，是幸運快樂的事，你不只帶給孩子們李白的明月和蘇東坡的赤壁，更尊重愛護著孩子們的天性。你寫的《教育者說》對孩子的“逆反心理”就表達了非常的理解，你說“逆反”可以避免孩子在“適應”中萎縮，在“聽話”中自縛，“逆反”潛在著創造的生機。

時光漶漫如水，你在用文學照亮孩子們成長，文學也滋養著你的生命。

我們家客廳大門的對面墻上，掛著一幅遒勁的書法，那是你對文學帶給你生命意義的詮釋。你說：“文學活著的意義，就我而言，就是追尋生命的尊嚴和靈魂的救贖。”

對生命尊嚴的守護，我想這源自你靈魂深處強烈的自愛。你說，在無數次的夢中，你被逼臨險峻懸崖，飛湍瀑流，你義無反顧地往下跳。夢是潛伏在人心理深處的真實，對來自生命尊嚴的挑戰，你寧可玉碎。有自愛一路相伴隨行，你活出了自己真實的性情。

你真實的性情貫穿到你的文字里，文如其人。你的作品少有矯飾、浮躁、濫情，力求清澈簡潔。每篇文章的形成對你來說從無一蹴而就，常常的看到你為了某篇文章凝神思考，或在戶外獨步默想。你現在的文章越來越少了，而那經過沉甸甸思考的文字和思想，內嵌著光陰的力量，散發出靈魂的沉靜和誠實，不自欺也不欺他。如今，你的《酒話》就很醒目地擺放在我的書架上，那是我的精神客廳。

你喜歡安靜簡單，對事務的干擾，你很不自在也很不耐煩，總恨不能一時半會把所有事務處理完，以便盡快回到你喜歡的安靜與思考中。那急切處理的節奏，讓我這個拖拉的性子時常跟不上拍子。

感謝常維法師識你性情，讓出廟里一隅凈地，讓你在那獨處喝茶讀書，聽佛音繚繞。你的生活就多了份安靜自在。

你的精神潔癖越來越嚴重，朋友邀酒必先一一問清與誰共桌，如預先說好的人員有變動，走至半途你也會返回。盡管如此，在外酒宴還是常常會帶著一肚子的傷感回家。你不想和人較真往往還是較真。你說你的眼連著你的心，分離不開。你害怕人與事的糾纏，厭惡看似熱鬧的里面空無一物，你更多的選擇是逃離。

你的挑剔在別人看來成了不隨眾，不合拍，難相處。可是，在我的眼里，你的不隨俗、真性情猶如鉆石般珍貴，那熠熠放射的光芒，喚起了我最為深切的溫柔愛你之心，愛的疼痛似清澈的山泉在我心頭不停息地汩汩流動。我能覺知你的焦躁，你的憤怒，你的癡迷。我無限地愛憐著你，怕你餓著，醉著，傷感著。一些無來由的擔心緊隨著你，毫無理由地牽掛著你。不管你是否比我強大，我自以為比他人更了解你，能懂得你強韌外表里掩蓋的脆弱，只想小心護著你。

你對人事的逃離，并未消減對生活的熱愛，你的書桌，你的飯桌，你的茶幾，永遠有植物翠綠的生機與你相映照，無論是家里還是廟里，還是作文班。只要天氣和我們的空閑對接得上，你就帶我下鄉爬山，湖邊看水，你說人的濁氣只能在大自然中洗凈。記得一次垂釣，我的魚桿被魚扯斷，你縱身躍入水中，飛快地追到了魚桿，然后將魚牽拉到岸邊。你那閃亮的雙眸洋溢著孩子般的開心和得意，讓我心醉。

有人說：生活是實在的。我要說：生活太實在了，就長不出愛情。我要將這份至美的情感，輕輕地放置在精神的虛美中，和愛我的人我愛的人一起虛度，看花開花落，看云卷云舒，讓未曾流逝的時光變得柔軟蓬松，直到被虛度的那些，在歲月深處生長出薄薄的翅膀……

此時，太陽升起來了，陽光穿過醒來的玫紅色云層，將萬道霞光傾瀉在湖面與山巒，眼前的一切都在金光閃爍中。沒有雨聲的清晨，早起跑步看日出于我是快樂的事，在陽光的美好里，我那被陽光鍍過的面容和心靈，能從容坦然于世俗里的種種，讓愛情能夠詩意地棲居在人間煙火不被褪色。我快步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