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樹剛,馬 松,王嬌蓉
苗族是我國少數民族中人口比重較大的民族之一,在云南,苗族人口就有大約110萬之多,遍布在全省各地,其中滇東南文山、紅河兩個州的苗族居住人口相對集中。隨著我國城鎮化進程建設的深入,生活條件的改善,苗族習慣也在發生著不可小覷的變化。筆者出生于云南,長期受到苗族文化習慣的熏陶及影響。經筆者考察發現,很多地處云南偏遠山區的苗族村寨至今還保留著較為完整的苗族婚姻習慣,以此來維持著其婚姻家庭的和諧穩定。然而這些婚姻習慣與我國相關的法律規定并不一致,有的甚至與我國《婚姻法》規定的婚姻自由、禁止近親結婚、適齡結婚等最基本婚姻原則相悖。法律最初源于社會良好習慣,而又規范著人們的行為,規定人們的權利義務。所以關于苗族婚姻習慣是否應被我國現行法律認可以及現實中基層法制組織如何利用法律解決苗族地區的糾紛問題是值得探討的。
苗族婚姻習慣的概念在本文僅指苗族婚姻締結遵循的規則、苗族適婚年齡的一般習慣。
在云南省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苗族居住相對集中,大雜居小聚居,村寨之間每每相隔不遠。隨著交通條件的不斷發展,鄉村公路成了村與村之間密切交流的紐帶,也為未婚男女提供了更大的選擇對象的范圍。同時,我國經濟形勢的轉變也使得許多年輕人走出了鄉村的大山,大部分到了省外打工,極少部分則到外地求學,因此其擇偶圈也得到了無窮擴大。盡管如此,苗族的結婚年齡依然沒有“提高”①“提高”指苗族地區本來婚姻習慣中結婚年齡由原來習慣的男16左右、女15—16左右盡量接近法定結婚年齡的一種變化趨勢。,反而由于受到計劃生育以及其根生蒂固的封建陳舊思想的影響,苗族地區男女比例失衡變得越發嚴重,苗族地區婚姻年齡朝著背向法定婚齡的方向發展。
在云南文山居住著漢、壯、苗、彝、回等民族,平均婚齡最小的民族是苗族,在硯山縣4鎮7鄉轄區內基本如此。為證實此問題的真實可靠性,筆者深入實地做了調查,從走訪的村寨得到的結果是15歲以內結婚的男性有6個,而女性則達到9個之多,結果確實讓人堪憂。不免讓人覺得我國的《婚姻法》在少數民族地區已經沒有用了,或者說苗族婚姻難道不為我國《婚姻法》所調整?
1.同宗不婚的習慣
“所謂同宗不婚是指按父系計算,屬同一祖先的男女不能結婚。”②周相卿:《臺江五村寨苗族習慣法中的結婚規則》,《民族研究》2007年第2期。云南苗族傳統可以存在非血緣關系的同宗關系③不是直接血緣關系指的是比如繼母帶著隨其一起改嫁到某一家族內的孩子。,也歸至同宗不婚的對象之內,凡一個家族中,同父系后代的一律不能通婚。云南苗族對同宗的確認大多數支系是經前輩口頭相傳,以火塘文化等形式延續傳承,以便后代對父系祖宗的關系有大致了解,避免同宗通婚現象。而有的姓氏支系以家譜為基本依據,以此來教育后代,使其對自己宗族分布情況有所了解以避免同宗間通婚。
2.同姓不婚的習慣
所謂同姓不婚是指苗族間所有相同姓氏的一律不能結婚,苗族同姓不婚的習慣在受到外界文化及法制宣傳等因素的沖擊下已得到不小的突破。這一習慣關于同姓不婚的范圍在現代社會的苗族地區已經實現了極小的限定,同姓不婚僅局限于本鄉鎮、社區、村委會范圍內的同姓,不再限及外鄉和外縣等較大地域范圍的同姓。
3.姨表不婚與姑舅表婚的習慣
云南省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各縣苗族都嚴格遵守姨表不婚原則,苗族的姨表相當于兄弟關系,雙方結婚被視為亂倫,所以青年男女會嚴格遵守。
“姑舅表婚是指舅家的兒子優先與姑媽家的女兒進行結婚或者舅家的女兒優先與姑媽家的兒子結婚。”①趙 斌:《苗族婚姻習慣研究》,遼寧大學2011年專業碩士學位論文,2011年。姑舅表通婚現象被苗族的人們奉為親上加親且最受人們所羨慕。盡管婚姻法頒布施行已久,但是苗族的姑舅表婚在苗民族地區都能成功進行登記,只要年齡達到法定婚齡,婚姻登記機關一樣予以辦理結婚證。這種近親結婚現象于法律禁止之列,但實踐中介于制度服務于現實的需要,故而基層地區相關機關對近親結婚習俗仍予以認可。
4.輩分不同一般不鼓勵結婚的習慣
云南苗族村寨文化中,因地域的局限性和苗民重親戚的歷史局限性的緣故,如雙方為不同輩分的人,其相互中意后決定結婚的,長輩一般不太鼓勵。若確定違反這一原則,則須多費些彩禮當作洗面禮后方可以同輩相稱而結婚。
因此對于輩份不同能結婚與否,需依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即根據不同情況,區別對待:
第一,輩份不同的男女雙方如果屬直系血親或三代以內之旁系血親,我國婚姻法已經有明確規定,禁止結婚,苗族習慣中亦必然不會違背。
第二,男女雙方雖輩份不同,但已經出了三代、四代或五代的旁系血親能否結婚,婚姻法對此并未加以限制。但介于云南苗族婚姻習慣,有血緣關系而輩分不同者,一般結合同姓不婚、同宗不婚、姨表不婚的習慣而進行。
第三,男女雙方即使輩份不同,但沒有直接和間接的血親關系,只有名義上的輩份之稱呼,而男女之間要求結婚的,我國法律對此也給予肯定。
“花山節”一直是云南苗族的代名詞,同時踩花山是苗家少男少女的結識佳緣。每每春節,花山腳下就成了苗族年輕男女的約會妙地。一般的花山都舉行5至11天不等,在這段時間里,往往會促成幾樁婚姻。具體是由男女雙方談好了以后女方便可自己決定隨男方回家,實際上兩人的婚姻也就就此成了定局。之后的具體事宜就交由其雙方父母協商便可,諸如提親、定親、婚禮、回門等等程序性問題。
介于苗族的家庭組織形式和經濟形式單一,加之離婚在家族、民族眼中是一種不負責的行為,在苗族群眾內部一向被當作非常不光彩的事,因此,一般在苗族村寨中很少出現離婚現象。但是因為在苗族村寨中,未婚男女結識對象的過程過于簡單,這難免導致其剛剛結婚不久就因雙方性格嚴重不合而提出口頭協議離婚。由于苗族實行的是禮儀婚姻,并且大多數面臨離婚的婚姻都是未能等到法定婚齡而未到婚姻登記機關登記的“禮儀婚姻”,所以其離婚程序較為靈活簡單。即一般規則是如果女方強烈提出離婚,由雙方父母口頭協議對彩禮的處理或女方主動退還男方的彩禮。若是男方主動提出離婚,便視為男方主動放棄彩禮,由雙方父母或其他親屬協商妥當即可離婚,這是結婚初期離婚的一般形式。
除了上述情況外,還有就是結婚多年后的離婚形式,這種離婚形式就按我國婚姻法規定的程序進行,即訴訟離婚;也有民間調解離婚的,對于民間調解離婚,在夫妻存續期間的財產處理問題上,苗族的婚姻終止習慣是房子歸男方所有(但是房子處于城鎮的除外),共有財產歸無過錯方所有;在夫妻所生的孩子歸屬問題上,子女一般歸男方撫養,女方不承擔撫養費問題,這一規則與鄉村苗族財產分割的關系有著密切聯系(房子歸男方所有)。
云南文山、紅河等苗族地區的婚姻習慣在現代社會仍有干涉婚姻自由的現象出現。盡管本文開始提到苗族婚前未婚男女交往的習慣比較自由,但婚姻締結習慣與《婚姻法》規定的婚姻自由尚存沖突。在苗族地區所遵循的婚姻習慣中出現同姓不婚、祖先令不婚①趙斌:《苗族婚姻習慣研究》,遼寧大學2011年專業碩士學位論文,2011年。等相關傳統習慣顯然與婚姻自由原則沖突。婚姻神判規則,在苗族地區已經不具有強制性的不婚規則,但是賦予神秘的封建迷信色彩足以使苗民產生恐懼和精神上的壓力,致使苗族人在婚姻締結中因為可能出現的不確定因素而悔婚的現象比比皆是,這種婚姻神判規則違背了法定的婚姻自由的原則。
苗族地區的早婚現象是普遍存在的。由于經濟落后、超生戶多、輟學率高、重男輕女觀念根深蒂固、家庭急需勞動力等原因,父母在男孩達到16歲、女孩14歲就開始逼迫孩子尋找對象,或者自己托人為孩子訂婚或辦理婚事。苗族的農村,農民大多沒有經濟能力培養孩子上學,孩子能早日成家立業是父母的愿望,也是解決眼前家庭經濟困難的一種出路。所以,苗族地區的男女青年以早婚來作為衡量一個人品行、素質和能力的標準,其族人普遍認為早婚的人有能力、經濟實力強、有人格魅力,男人到25歲不娶,女的20歲不嫁時,就很難找到結婚對象,被賦予“單身漢”的身份,但國家或者事業單位的工作人員除外。因此這種苗族社會環境使苗族結婚年齡與法定年齡日趨背離。
我國《婚姻法》第八條明確規定:“要求結婚的男女雙方必須親自到婚姻登記機關進行結婚登記。符合本法規定的,予以登記,發給結婚證。取得結婚證,即確立夫妻關系。未辦理結婚登記的,應當補辦登記”。而苗族的婚姻習慣則是公開舉行結婚儀式、私奔結婚就視為成立夫妻關系,不以到政府婚姻登記機關進行登記并領取結婚證為成立婚姻關系的條件,這種婚姻關系因不符合我國法定的婚姻締結形式而不受法律保護。苗族不進行結婚登記的婚姻習慣與國家制定法規定的沖突,使苗族地區的許多家庭關系處于不穩定狀態。因為不進行婚姻登記則認定不具有夫妻關系的形式違背了當事人的自由意愿,不利于對當事人利益的保護和苗族地區的和諧穩定。
為推動我國法制文明建設的發展,宣傳普及城鄉民眾法律知識的工作需進一步加強,對于少數民族地區需要重點引導,以使苗族的婚姻習慣與國家制定法沖突的問題得到有效解決。因而筆者建議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人大應當變通實施我國《婚姻法》,所依據的立法根據、應遵循的原則及變通的具體內容如下:
首先,我國《憲法》和《立法法》為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苗族地區變通實施我國《婚姻法》提供了法律基礎。根據我國憲法的相關規定,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有權依照當地民族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的特點,制定自治條例和單行條例,報請云南省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批準生效,并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備案。其次,我國《婚姻法》的特別授權,為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婚姻立法變通的實現提供了法律保證。我國《婚姻法》第五十條明確規定:“民族自治地方的民族代表大會有權結合當地民族婚姻家庭的具體情況,制定變通規定。”。從我國《婚姻法》的此條規定看出,《婚姻法》的立法精神也考慮到少數民族地區婚姻家庭習慣的特殊性,因此立法者特別在《婚姻法》的附則中以法條的形式明確規定賦予民族自治地方的變通權力。所以,我國《憲法》、《立法法》、《民族區域自治法》及《婚姻法》的相關條文為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針對我國《婚姻法》做出變通規定提供了法律依據。
在苗族地區提出變通我國《婚姻法》的規定除了有法律依據外,筆者認為,變通婚姻法的前提還必須堅持以下兩個原則:第一,堅持我國《婚姻法》的基本原則,如此既有助于維護國家法律的統一性,又有助于通過法律實施,幫助和引導苗族人民克服和摒棄違反我國《婚姻法》基本原則的封建思想和陳規陋習;第二,必須有變通的必要。只有當我國《婚姻法》與苗族婚姻習慣和苗族文化特點沖突,且變通有利于苗族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發展,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變通我國的《婚姻法》才有現實和迫切的必要。
苗族婚姻習慣是苗族習慣中比較重要的組成部分,也是苗族群眾的精神所在,同時也是苗族這一少數民族的特點之所在。而其婚姻習慣與國家婚姻法的兼容與沖突構成了少數民族社會法制建設必須解決的新興社會問題。因此,要解決苗族的婚姻習慣與國家制定法的沖突,使國家法在苗族地區的統一實施,就應當考慮到苗族群眾因其經濟環境,文化差異,風俗習慣等特殊性而對國家法律認識的差異,同時還應當考慮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我國法制建設的不斷進步,苗族婚姻習慣的病態變遷所形成的苗族地區法制建設的新問題。 “當國家制定法與傳統的習慣法沖突時,既不能用國家制定法徹底摧毀習慣法的措施來解決,也不能用習慣法抵御國家制定法的辦法來解決”。①龍大軒:《論民族區域自治與地方法律實踐—透過羌族婚姻生活的視窗》,《西南民族學院學報》2002年第7期。要使我國《婚姻法》在苗族地區更好地的實施,消除國家制定法與苗族婚姻法之間的沖突,最好的解決辦法是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人大根據立法法等相關法定程序及權限制定法律變通。針對在苗族地區變通我國《婚姻法》的建議,可充分借鑒列寧在談到處理民族問題上提出的處理原則:“要考察、研究、探索、揣測和把握民族的特點和特征。②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列寧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在運用一些基本原則時,要把這些原則在細節上正確地加以改變,使之正確地適應和運用于民族的和民族國家的差別。”列寧的這一處理民族問題的論斷,為苗族地區根據苗族的政治、經濟、文化、習俗、民族習慣等特殊情況變通實施國家法律提供了理論基礎,對國家制定法在苗族地區的統一實施,促進苗族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的進一步發展,促進法治文明,加強民族團結和穩定都具有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