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蓮蓮(中央民族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北京 10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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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文學研究
穿梭的故事
——胡性能作品小議
孔蓮蓮
(中央民族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北京 100081)
胡性能小說用寫實的筆觸,讓故事在過去和現在的連續與更替中展開,使得小說帶著靈活而富有節奏的時空張力,從而實現一種美學上的靈活與運動,來對抗他語言的凝重與精神分析的理性,以此獲得一種微妙的美學平衡。另外,對人物心態剝繭抽絲的心理分析,以及對社會秩序之外的“洞穴”人物的關注,也是他小說的特點。
胡性能; 穿梭; 敘事節奏; 時光意識
最初從《當代》雜志讀小說《在溫暖中入眠》,并不知道作者胡性能是云南作家,當時只感覺這是一篇很特別的小說。現在有機會將他的近年的多篇小說通讀下來,才知道這篇小說應該是他較早創作的代表作。如果要總結一下胡性能小說的總體風格,我的感覺是:凝煉的語言,獨特的人物心理呈現,沉穩的敘述節奏,以及敏感的時光意識。
在這里我主要想說說胡性能小說的穿梭性特點。姑且用這么一個詞來表達我對胡性能小說的這一感覺。“穿梭”和“穿越”不一樣,“穿越”是科幻和假想的,現代人或者古代人在某個時刻,通過時空逆轉闖入完全不屬于自己時代的生活環境,人物在強烈的時空差中演繹具有強烈戲劇沖突的事件。“穿越小說”和“穿越劇”一度火熱,某種程度上說明現代人對于時空穿越的獵奇態度和消費欲望。“穿梭”卻是寫實的,雖然也是人物、場景隨著時空的轉換而發生變化與更替,但是,這種變化并沒有科幻性質,那些變動的人、事、景是借著故事講述者對相關時間段的截取才實現更替轉換的。胡性能小說比較突出的一個特點就是他喜歡把故事在過去和現在的連續與更替中講述,讓小說帶著靈活而富有節奏的時空張力。
胡性能的小說語言頗顯凝重,但是他似乎又不能忍受過分的凝重,所以,他喜歡在穿梭中表現出一種靈活與運動,以對抗他語言的凝重與精神分析的理性,以此獲得一種微妙的平衡。而這種平衡,對于藝術創造來說,是要緊的。
胡性能對空間不算敏感,雖然他的作品中的地域性是明顯的,那個坐落在云南一隅的丹城,昆明這座城市的街道巷口,還有云南周邊的四川和貴州,這些地點只是符號性的標識出作家和他小說中人物的籍貫和生活地區,胡性能并沒有表現出對地域文化的再現和重塑有太多的興趣。他真正感興趣的,并念念不忘的,是時光流轉帶來的生命意識。那些在時空中穿梭的人和事,正是見證他敏感的時光意識和人生如夢的虛無感的道具。這似乎是許多作家都有的情結:用寫作來祭奠時光,用寫作來抵御衰老。*馮唐:《用文字打敗時間》,見《北京青年報》,2005年8月3日版,轉引http://www.china.com.cn/chinese/RS/931716.htm。也正是因為作家敏感的時光意識,他熱衷將現在時與過去時以蒙太奇的方式輪換交替地植入他的小說中,并以這種方式完成他對人性、情感和時光意識的表達。
短篇小說《母親的愛情》就運用了時空穿梭的敘事技巧。小說把蘇醫生30多年前與陳凱的交往與30多年后她決定重新生活再次去閘北一游的事件場景穿插結合,給我們講述了父母輩忠貞不渝的“古典愛情”,也只有在時間的交替穿插中,才能把這種性質的愛情講出來,開篇關于陳凱的遺腹子,蘇醫生的兒子陳陽已經第三次離婚的交代與父母的愛情形成鮮明對比。站在時代潮頭去回望上代人的穩固忠貞的感情,成為包括胡性能在內的不少作家書寫的一個原型主題。《重生》這個作品從主旨來看,和《母親的愛情》有異曲同工之處,都是在講女人對已故男人無法釋懷的愛。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愛情帶著古典愛情的痕跡,蘇醫生半生未嫁,是對陳凱的不能忘卻,而《重生》里的章瑤對陳棋的愛則帶著后現代的特征。章瑤雖然在性問題上放蕩不羈,但并沒有化解和替代她對已故戀人陳琪不變的情義。即使在現代科技和性解放的聯合沖擊下,人類兩性關系的倫理發生了變化,但古老而原始的人類情感并沒有變化,這似乎是作家思考的一個主要問題。《重生》講述的故事時間相隔10年,從章瑤18歲同陳棋約會遭遇流氓,男友因保護她被害,到28歲借陳棋父親的精子懷上孩子,以這種方式讓陳棋獲得重生,時空的穿梭變動一定程度地避免了敘事的緩慢平直。但是,這兩篇小說因為過多粗線條的陳述性敘事和回溯性敘事,缺少細膩豐滿的情景再現,使得敘事節奏有些呆板,不夠活脫,這成為胡性能小說敘事不時閃現出的問題。
相比之下,《天涯一夢》的時空更迭更富有節奏感。小說以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稱敘事,場景同步再現的方式進行敘述,營造現在進行時的場景,把對過去事件與對當前事情穿插講述。20年前發生在昆明拓東體育館的踩踏事件讓北京生活的杜丘一直無法釋懷,潛意識形成了噩夢,20年后,他為了卻負罪感找到了那個當年穿黃色連衣裙的姑娘桑小楚。二人在酒吧相見,在美酒杯籌與美人的光影交錯中,杜丘的尋夢之旅有了如夢如幻的感覺。然而,也正是這種“人是物非”,讓當事的男女主人公和旁觀的讀者都產生莫名的虛無感,空留下無盡的悵惘與失落,使人不禁發出“天涯一夢”的感嘆。我想,作者創作這樣的一個作品,也是源自于內心深處一個化不開的白日夢吧。
《變臉》是胡性能近年來比較出色的一個中篇。無論在塑造人物還是小說結構處理上,都具有創新意義。《變臉》如同一副人物浮世繪,我們從小說中看到了歷時三十多年以昆明為中心的西南地域的時代的變遷和人世的變化。小說的結構安排獨具匠心,在各章節的安排是以人物命名,這些人物與主要人物陳偉有著密切的關系,他們在陳偉的生命中依次出現,也成為小說主人公從陳偉到褚三里成功“變臉”的一個見證。陳偉的身份隨著時代和人物關系的變化不斷變化著,從民辦教師到高中生,再從省城中專生到著名校園詩人,又從合資公司廣告人到賣帳篷的公司經理,最后搖身一變為神醫褚三里,完成自我“涅槃”,作家胡性能功力十足地完成了對一個江湖傳奇人物的塑造。 這個故事的穿梭性與前幾篇不同,各色人物在不同年代陪伴主人公陳偉輪番登場亮相,使得故事節奏沉穩,精彩紛呈。
他的中篇《下野石手記》是表現知青生死愛欲的作品,關于知青題材的作品已經很多,這篇小說的獨特性就在于作者以記夢的形式寫成,充分體現出他精神分析的力度和精準。小說語言凝重,筆鋒沉郁,那一個個在不同時間排列出來的情節場景,既呈現了小說的穿梭性特征,又顯示出知青生活對記夢者人生的深遠影響。小說呈現的場景與現實中的場景有很大不同,夢里的事物很多失真變形,男性人物海清暴力化、欲望化,女性人物小美肉欲化,這種對于場景和人物的處理方式在夢這種潛意識中很是合理和真切。小說深刻挖掘那個年代知青和掌權者之間關于“力比多”和“權力”的生死博弈*陳曉明:《后革命的博弈——<女同志>中的權力與力比多的辯證法》,《當代文學與文化批評書系-陳曉明卷》,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版,第408-419頁。。小說能看出作家胡性能對于魯迅的熱愛,這篇《下野石手記》不能不令人想起魯迅的經典小說《狂人日記》。
胡性能小說善于捕捉人物微妙而隱曲的心態,依靠獨特的洞察力,對人物心里進行著剝繭抽絲的精神分析。除了上面我們分析的《下野石手記》,其他如小說《誰是小杏》,寫的是夫妻和男女之間的性態度和性心理,做為一篇90年代的作品,這個小說以一斑見全貌的反映出那個時代的“性解放”過程。*關于中國90年代是否發生過如西方六、七十年代的性革命,一直有爭議,但是學界普遍認可90年代確實是中國性開放的時期。關于這方面的研究,參閱《中國正在發生性革命?》(北京科技報.2005 .03 .16 日,第B06 版)一文潘綏銘教授的論斷和《性革命,才剛剛開始》中關于李銀河女士的論斷。而短篇小說《電線上的風箏》更體現了他獨到的觀察力,這是一篇表現男性特殊心理的小說:一個瘦弱單薄,缺少男性氣概的小男人,目睹了一場莊稼地里發生的強奸事件,竟去派出所投案自首強奸了女人,小男人周樹用這種極端方式反映了“菲勒斯中心主義”*雅克.拉康:《拉康選集》,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1版。的男權集體無意識給他帶來的巨大的內心焦慮。
除了善于寫人物心理,胡性能還表現出對社會秩序之外的人生存狀況的興趣。關注社會秩序之外的人和事,更能審視人性的善惡,也更能體現出一個作家的社會責任感和獨立的社會批判精神。中篇小說《小虎快跑》就是這樣的一個作品。小說寫的是“鉗工”(小偷)的生活。“我”本來是一個學習優秀的學生,只因為小兒麻痹癥成為一個殘疾人,便被“正常的社會”拒絕,走投無路,被迫選擇了“鉗工”的行當。另一個走入“鉗工”之途的小虎,也是一個善良正義的少年,但因家中變故,父親逼死了母親,并且把妹妹賣給了一個陌生男人,這無疑對小虎的人生觀產生了重大影響。之后,作為師傅的“我”看中了小虎的聰慧和性情,決定收他為徒,并決心培養他為“鉗工”中的高手。有正義之心的人并不會因為他走在黑暗的路上而泯滅掉良知,小虎因為向重病女孩小蓮捐款而觸犯了黑道上的規矩,遭到了黑道同伙的堵截追殺而死。而這部小說,也成了做為師傅的“我”對愛徒小虎充滿懷念、痛惜與反思的追悼文。這個作品既批判了社會建構的秩序的不合理性(當然,批判的力度并不很大),又對永恒之人性做了善惡的區分,這種區分,是超越于社會秩序之上的。只是小說的敘述者“我”作為一個 “鉗工”高手,作者讓他在作品中擔當的任務過多,既需要表達出了自己的心路歷程,又得關注少年小虎的成長,同時還得他承擔著批評社會的功能,所以,敘述略顯絮叨,不夠含蓄,敘述者的個性不夠鮮明,這也成了胡性能以故事中的人物作為敘事者的小說常常不能很好處理的一個問題。
《在溫柔中入眠》也是一篇凌駕在現有秩序之外,聚焦永恒之人性的作品。作者很奇葩的讓一個從未接觸過女人身體的老漢和一個年輕的妓女相遇,孤獨的老漢即將死去,為生存賣身的妓女又被警察抓去,老漢用錢救出妓女,妓女讓老漢在溫暖中死去。作者巧妙的把性從商業意義提升到人道意義,從而建構了小說的合理性。這個較早的創作,使他人道主義和現實主義的創作達到了較高的水準。這個作品令人想起莫泊桑的小說《羊脂球》,當然莫泊桑的作品是聚焦妓女的勇敢和愛國,這個作品卻具有更高的人類意義,那就是愛的母題。
一個優秀的作家不光有敏銳的關于美的形式感,更應該擁有高貴的靈魂,我們在胡性能的小說中看到了這兩點。讀他的小說,我們來回穿梭在人物來去的歷史中,我們也不停穿梭于某個特定時間段的各色人物群中,然而,在穿梭的故事背后,是作者對永恒之主題的探索,這些詩性和人性的光輝,忽閃忽閃地發出“光暈”,讓他的文學作品帶著不可復制的原創氣質。
Shuttling Story——A Discussion about Hu Xingneng’s Novels
KONG Lian-lian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081 China)
Hu Xingneng’s Novels are realism. His stories are shuttling between the past time and the present time, which makes the novels be flexible and rhythmic. This kind of flexibility and movement on aesthetics just confront on sobriety of the tone and reason of his stories, which is necessary to restore the balance on aesthetics. In addition, the writer is good at analyzing the mentality of the characters,he also likes paying attention to the special characters beyond the system of society. These are the other two traits of his novels.
Hu Xingneng; Narrative rhythm; Shuttle; Time consciousness
2014-12-15
孔蓮蓮(1978— ),女,山東微山人,講師,中央民族大學在讀博士,主要從事現當代文學研究。
I207.42
A
2095-7408(2015)01-007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