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新兵
(遼寧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9)
論于堅的人本主義創作理念
呂新兵
(遼寧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9)
于堅的作品彰顯人本主義的創作理念。其哲學基礎是體驗哲學所主張的“現實——認知——語言”,強調語言與世界同構。而于堅的人本主義轉向與中西方樸素哲學有關,還受到法國存在主義思想的影響,也與自體參照式藝術體悟有一定聯系。于堅人本主義創作理念的核心是:人本主義的歷史觀、時間觀、語言觀和藝術觀。其作用在于糾正了激進的后現代解構主義的某些片面性觀點,肯定了此在的棲居。
人本主義;哲學背景;轉向原因;核心理念
人本主義是隨著人類對世界認識的不斷改變、發展而形成的主觀性體驗。人們對世界的認識,始終分為感性和理性兩大派。例如,古希臘時期的前蘇格拉底學派和亞里士多德等崇尚唯名論,而同期的蘇格拉底、巴門尼德、柏拉圖等主張唯理論。中世紀繼續延續了唯名論和唯實論的區分。文藝復興時期,感性派哲學強調實驗,理性派強調思辨哲學。在16~19世紀早期,出現了唯物主義經驗論與唯物主義唯理論。唯物主義經驗論主張自然物質是經驗的基礎,唯物主義唯理論承認自然、客觀,但夸大理性。到了16~19世紀晚期,又出現了唯心主義經驗論和唯心主義唯理論。前者認為經驗是主觀內省的,否定經驗對外部的反映,后者認為精神第一,真理是人腦中固有的。到了20世紀,感性派出現了分析哲學,理性派產生了新康德主義。前者開始注重日常哲學和實證及實用主義,后者強調現象學、新唯理論等[1]39。到了21世紀,隨著人們認識世界的觀念由客觀主義向非客觀主義的轉化,體驗哲學逐步發展起來。如果說早期哲學中的感性和理性都是人對世界的單向認知,那么到了分析哲學那里,人對世界的認知已經是雙向的,發展到當代已經是多向的體驗觀了。在體驗哲學所主張的“現實——認知——語言”這一過程中,就在認知這一環節上,人本因素進來了,人本主義隨即誕生,此后,建構主義也應運而生。體現在語言上,是人們對現實世界的互動體驗和認知加工;體現在文學上,是作家的人本主義寫作轉向。
中國作家的日常生活寫作可以看作是人本主義寫作觀的顯現。本文擬就于堅的創作理念,闡釋人本主義在文學創作中的轉向以及人本主義創作理念的本質與特點。
于堅的人本主義轉向首先受到中西方樸素哲學的影響。中國的道家思想和儒家思想對于堅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于堅繼承了老子的“德”的觀念,并將其作了現代意義上的闡釋,認為“德就是理性、模式、圖紙”[2]72。他反對西方把世界想象為先驗的本質、理念和德的做法,提倡道法自然。此外,于堅尊重儒家學說,在他的文字和攝影作品中都可以感受到和諧的氛圍。于堅還受到西方英美分析哲學中的代表人物羅素和維特根茨坦的影響。英國哲學家羅素的哲學思想是邏輯實證主義,將邏輯分析與經驗實證結合起來。而奧地利哲學家維特根茨坦認為日常語言本身是完善的,主張研究日常語言本身及用法,并提出了著名的圖像理論。于堅在自己的散文中用“天地無德”回答羅素對哲學問題的詰問:“我們是不是有一種生活方式是高尚的,而另一種生活是卑下的,抑或所有生活方式都是廢料呢?如果有一種生活方式是高尚的,它所包含的又是什么,我們怎樣才能到達呢?”[2]72。他認為,生活本身是不變的,所變化的是人的觀察角度和識解方式,人在各種不同的生活方式中,對生活的體驗是基本相同的,所謂的高尚和卑下也是人后天分類的標準。于堅還從維特根斯坦那里找到了將詞與物概念化的理據:“對不可言說的就保持沉默”[2]55。這是對語言任意說、符號約定俗成說的一種哲學上的澄清。于堅吸收了維特根茨坦的思想,并堅持從社會現實中的人的角度來看世界,其人本主義立場對修補反自然的語言哲學觀有一定的推動意義。
于堅的人本主義轉向還受到法國存在主義思想的影響。于堅早期喜愛閱讀法國文學,閱讀了包括《九三年》和《基督山伯爵》等多部法國小說,后來又轉向普魯斯特的緩慢敘事,并以此獲得閱讀和寫作的日常性經驗。在德里達和??履抢?,于堅進一步將日常性經驗上升到存在與言說之思索。于堅的攝影散文作品中,有很多關于圖像與語言、在場與延異的討論。他也反對將語言等同于建筑的做法,寫了一系列關于詞與物的文章。在存在的哲學問題上,于堅參照了人的認知過程,將人的體驗性考慮進來,語言不僅反映客觀現實,還跟人的主觀認知密切相關。
于堅人本主義的核心理念包括:人本主義的歷史觀、人本主義的時間觀、人本主義的語言觀和人本主義的藝術觀。
于堅對歷史的解讀具有一定的民間立場,他的注意力在于鏡頭之外的、廣闊生活中的、各種自然的人和事。他認為:“歷史是時間,而生活是無事的。但那些非歷史的,被歷史一向忽略的瞬間才是真正的歷史,這樣的畫面比血腥的事件更令我意識到歷史和時間的存在”[2]156。他的歷史觀是人本主義是面向日常生活中廣大的小人物的,體驗他們在各種時代變遷中連續的生活方式。巴黎街頭匆匆而過的一位老婦人讓他感覺到歷史:“她重復著過去時代的某一幕的日常生活,她重復的這件事情,在某個街頭走過,后面跟著一條狗,也是永恒的另一面”[2]31。他還在“黎明即起,灑掃庭除”的外祖母身上感受到歷史。他從西安小吃羊肉泡饃的儀式中體驗歷史,他從水和鹽巴那樣作為世界基礎而存在的永恒的事情、永恒的場面中感受歷史。對于歷史的變遷,于堅有獨到的體驗:“今日時代的變化可不是古代那樣的變化,逐漸地,用許多人的一生來變化某一事物,而新事物與舊事物之間總是藕斷絲連?!瓫]有繼承過渡,沒有記憶的事件,生命總是處于岌岌可危的恐慌中,被取代就是被消滅,克隆之人與原始之人沒有任何關系,那些關系只是理論上的”[2]42。而于堅所重視的人本主義的歷史觀因突顯生活和人類的基本價值而具有延續性。
于堅的人本主義時間觀其核心是人的日常生活體驗。他欣賞米蘭·昆德來對于時間的體驗:“跑步的人與摩托車手正相反,身上總有自己的存在,總是不得不想到水泡和喘氣,當他跑步時,他感到自己的體重、年紀,就比任何時候都意識到自身與時間”[3]336。
于堅常常在散文里選擇一個慢化的自然,特別喜歡停頓在某一個時間里。在于堅筆下,看似平淡的事物都成為可以和讀者一起體驗、一起描述的生活細節,各個瞬間里都包含著經過人類共同認知的時間概念。這種概念化了的時間是人類從古至今對自然世界的心智體驗。人類運用心智方式加工對世界的自然體驗,時間就成了不變的抽象概念。在不變時間范疇里的自然觀,有原初的、素樸的、真實的味道,而美就在其中渾然天成。
于堅的作品首先在視覺里感受時間。例如,在越南西貢旅游的早晨他寫道:“我經常喜歡停下來,看著別人生活,我看著那小販整理她的攤子,直到她把所有什物都擺到那個小貨架上去,那絕對與一只鳥整理它的窩的動作相似”[2]12。他也在觸覺里感受時間:“古代中國尊重身體,連頭發都不能剃。不像這個時代活得那么累,服裝店、美容店、減肥中心,到處在賣索子,枷鎖”[2]96。他能在河畔感受著時間:“幾個婦女蹲在邊上一邊說笑一邊洗衣服,古代的樣子”[2]156。這些瞬間里所凝聚的,既有人類日常生活本真的細節,也有作家于堅自覺的感知和言語方式。
這些時間的概念因為有了人的主觀體驗,突顯出人感受到并體驗著時間,比無意識地受到時間的支配、甚至成為時間的奴隸更能夠體現人本主義。時間是人發現的,應該為人的生活服務而不應成為人的枷鎖。把時間作為人體驗世界的一種認知方式,而不是作為謀生的手段和人生意義與終極目的來看待,真正的時間就隨著人的體驗而生動起來。
于堅不相信絕對的世界和絕對的生活。沉淀在語言與在場的思考,于堅形成了人本主義的語言觀。于堅提倡活生生的語言,將方言與普通話放在同樣重要的地位來看待,肯定方言中的價值:明白、親切、有趣、互相尊重、理解和心心相印[3]285。方言的核心價值在于語言的最初體驗和自然的地域特征。這些附麗于方言上的特質表現的正是人的體驗性。此外,于堅還特別關注普通人生動的言語方式。他認為對他文學創作產生影響的不僅僅是經典的文學名著,更重要的是那些普通人。經典著作的影響是持續的,但這些普通人的言語方式和寫作風格也給作家帶來語言的無數個充滿創造性的瞬間。
于堅反對西方將語言和世界對立起來的二元論觀點,并將隱喻分為兩種:語言能指和所指合一的元隱喻,語言能指和所指分裂的隱喻后?!扒罢呤情_始的,是神性的,是創造的,是個體的、局部的、偶然的、直接的、清楚的、獨一無二的,它在時間中是開放的、流動的。后者是閱讀和闡釋。后者是認識論的、文化的、整體的、歷史決定論的、本質主義的、相似性的、經驗的、復制性的;是價值、是判斷、指令、結論、讀后感。它在時間中是封閉的、凝固的”[4]53-54。這種關于語言的隱喻理論,加深了人們對言說方式的認識,也擴大了語言的概念化范圍。因為概念化的隱喻后語言入詩可以創造出空靈美,沒有經過如此加工的語言也可以創造自然美。一元論更加突顯人的因素,人是語言和世界的中間因素,世界通過人的認知體驗和心智加工投射到語言上,世界是什么樣子,人能識解到什么程度,這些都與人的語言表現相一致。語言與世界同構。方言俚語中的人所感受到的正是各種各樣的方言世界。即使是不同國家中的人,也能在語言的體驗性方面找到通感:“你發現語言中并沒有英語、瑞典語、漢語,只有鹽”[3]328。正是因為人的體驗性的存在,語言才得以交流、溝通和發展。人類都是通過幾種有限的認知方式來統一地認識世界,經過不同的識解運作和心智加工,形成了不同的具體的語言表達方式。但語言最初發源的現實世界是相通的,而人類也可以在體驗性方面找到共同點。有了這樣的人本主義語言觀,于堅說:“這是一個一切都被拔根而起的時代,事物和空間完全改變了,而語言卻無法隨著它們一道拔根而起”[2]74。
語言是我們的根,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這是于堅人本主義語言觀的核心之所在。
(四)人本主義的藝術觀
除了語言,于堅的創作中特別彰顯影像藝術。于堅對攝影的興趣已經成為他文學作品中的一個重要部分。這一點與興起于20世紀70年代的美國超級寫實主義有相似之處,二者都是借助照相機收集素材,所不同的是超級寫實主義最后將攝影素材轉移為繪畫,而于堅將攝影中凝固的具體瞬間轉化為文字。
于堅提倡生活就是藝術的中國傳統。他反對西方高度仿真的復制技術,這些將形式化的東西放在了藝術的首位,雖然似乎可以以假亂真,卻將最重要的人的因素給忽略了。在現代藝術,尤其是后現代藝術中,作品所描述的是一個異化的世界,人只能是一個被異化的世界機器上的一個零部件,最能體現異化效果的零部件。藝術由原始社會過度信仰神到后現代的過度不信仰神,都忽略了人本主義精神的本質?!八囆g的現代部分已經與日常生活完全對立,藝術成為絕對的理解,成為一種知識”[2]148??梢姡狈θ吮旧淼年P注,一種人為的荒涼的藝術感就出現了。
在于堅的眼中,藝術是人創作出來并為人所感受的藝術,人始終是藝術創作的主體。“主體性理論再一次肯定了‘文學是人學’這一重要命題,并深化了這一命題”[5]6。對這一命題的藝術表現并不是標新立異,而是真實再現日常生活中普遍的、基本的人和場景。于堅提醒我們:“人經常處于動人的美中而自己一無所知”[2]59。勞動后蹲下來休息的勞動者有一種安心和踏實的美,草坪上喧鬧的集市有一種活躍的美,黎廣修的羅漢像有一種人神合一的世俗美,長江邊上不識字的老船工唱的纖夫號子也有一種勞動的美。藝術如果放棄了令人視覺恐怖的效果,回到人類生活最基本的部分,回到人類最基本的對世界的體驗的時候,藝術的美就自然顯現了。藝術的本質在于滋養人生而不是抽離人生,這是對于堅人本主義藝術觀的一點領悟。
人本主義提倡既不過分地、片面地夸大人本身的歷史,也不過分地、片面地夸大當代的技術世界,不同于激進的后現代解構主義,于堅的人本主義創作理念在文字與影像之間提供了一種生活在此處的解讀方式。
[1] 王 寅. 認知語言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6.
[2] 于 堅. 暗盒筆記[M].北京:中信出版社,2006.
[3] 于 堅. 相遇了幾分鐘[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4] 于 堅. 拒絕隱喻[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 2004.
[5] 劉廉昌. 走進邵通文學:邵通文學創作研究[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8.
2015-02-22
呂新兵(1991- ),男,滿族,遼寧丹東人,遼寧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在讀研究生,主要從事翻譯學研究。
I207.25
A
1671-8127(2015)03-0081-03
[責任編輯袁培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