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時期被日軍轟炸區縣的消極防空和積極救濟——以三臺縣為例

熊 杰

（西南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重慶 北碚402400）

1938年2月至1944年12月，日本為迫使國民政府投降，在長達六年又十個月的時間內，對以重慶為中心的大后方進行了慘無人道的轟炸。據研究表明，日軍除對重慶、成都、蘭州等大城市外，還對一百多個市縣，甚至偏遠地區也進行轟炸。

面對空襲造成的巨大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國民政府加緊防空防護機構的建立并采取了積極的難民救助措施。

根據國民政府軍委會的規定，防空防護機構分為三大類：防護機構、空襲救濟機構、緊急避難機構。上述三個機構的具體分工為：防護機構（主要是防護團）負責轄區內的一切消極防空事宜，空襲救濟機構則負責善后救濟工作，緊急避難機構負責疏散城鎮人口和重要物資。

目前研究對大城市的轟炸及防空和空襲后的救濟已經非常深入。而對于被轟炸的區縣的情況，研究很少。本文以三臺縣為例予以闡釋。

一、防空領導機構概略和緊急避難機構的防空準備

1933年國民政府參謀本部于防空署成立中國第一個專門防空機構——防空科。1934年8月24日，在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下，專門設立防空處，下設積極防空和消極防空等科。①1935年3月改稱防空委員會，仍隸屬于軍事委員會，負責全國的防空業務。

“1937年8月19日，‘國民政府公布防空法，規定各省市暨各要地成立防空司令部或防空指揮部’，并在以后逐步充實調整了防空機構。在受日機空襲威脅最嚴重的重慶，為加強反空襲斗爭，國民政府構筑了由重慶防空司令部負責指揮協調，包括有防護機構、避難機構和救濟服務機構等組成的防空防護體制。”[1]

各省也建立相應防空防護體制，在此體制之下，防空司令部主管該地區域一切防空事宜。而沒有防空司令部和防空指揮部的各縣則由縣長具體負責。同時省防空協會在各地設立防空支會，對各地的防空進行指導。

對于各縣而言，三大機構核心是防護機構，主要組織形式是防護團，各機構有分工，又有交叉。由于民國縣長兼職很多，如當時三臺縣縣長，既是防護團團長，又是突襲救濟機構中振濟會主任，還是緊急避難機構負責人。因此，實際上區縣防空的這三大機構都是縣長在負責，并在其領導下發揮各自作用。

當時三臺縣在行政上隸屬于四川省第12行政區管轄。三臺的防空由當時四川省防空司令部直接指揮管理，三臺縣防空委員會（支會）指導。

國民政府具體的防空作戰戰略：“防空部隊基于最高戰略之指導，以主力機動運用，分散配置于全國各戰略要地，掩護重要都市、軍事政治中心、交通樞紐、橋梁、工廠等。防止敵機低飛轟炸，以減輕損失。”②因而對廣大區縣，幾乎只能采取消極防空的方式。因此，消極防空在抗日戰爭中的大后方“防空上占主要之地位”。

當時為應付空襲，最重要的防空設施就是挖防空洞和防空壕。三臺縣城邊，主要有兩座山：牛頭山和鳳凰山。兩山森林茂密，從1938年開始，日機經常深入西部空襲，當空襲警報響起時，人們紛紛往山林中躲避。“1938年3月東北大學南遷三臺后，開始籌建防空洞。夏初，選址三臺城西牛頭山腰，破石興工。歷時三個月竣工。牛頭山防空洞共四個洞口，建筑平面為“十字架”形。洞室總長700米，寬2至2.5米，高1.7至2米。可容納千余人。洞內有指揮作戰室、武器彈藥和藥品、食物儲藏室及飲用水井等。”③在1940年和1941年日軍對三臺的兩次空襲中，該洞發揮了重要作用。除此之外，還在多地修防空洞。

修防空壕。據檔案記載：“截至1939年7月1日，三臺縣完成北門外防空壕48個；西門外雛形土壕14個，西門外雛形土壕10個，共計72個。7月31日，三臺縣造報計劃書，計劃完成防空洞2480個，防空壕4900公尺。”④

空襲主要是對人口集中的地區轟炸。因此預先疏散也是一種重要手段。國民政府為減少人口傷亡，緊急下達了多個人口集中地區的疏散命令。當時三臺縣被列為丙等市，也在疏散之列。1939年8月，按照第十二行政區署疏字第505號訓令，按“強迫疏散、限制人口遷入”的要求，限于3個月內疏散完各機關學校。除中央、省屬機關、學校直接報主管外，縣內所屬機關學校按縣政府統一安排部署，分別遷至城郊各處。⑤當時三臺縣市民自行疏散到鄉下郊外，達2956人。⑥

二、防護團的組織機構及工作

1936年6月8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頒布《各地防護團規則》，⑦作為各地組建防護團的綱領性文件。各地防護團在各地防空協會及其支會的指導和督促下，依據該條例開始組建。1936年10月10日，川內各地防護團開始組建。1938年6月29日，國民政府軍委會頒發《各省市縣防護團組織規程》（以下簡稱《規程》），⑧取代《規則》成為防護團運作的基本法規。到1941年，全川135個縣己完全成立防護團。在日機空襲較為嚴重的1941年初，抗戰大后方各省市防護團隊達到862個。[2]

根據《規程》，防護團下設立多個股，并建立10個專業隊班，具體負責該地各區域相應的消極防空任務。

與三臺縣防護團類似的秀山縣防護團，1944年1月到5月，其人員配置有詳細的資料統計，可以提供一個大致的參考。

1944年1月：“警備隊1，團員30名；消防隊1，團員30名，救護隊1，團員30名；工務隊1，團員30名，特務隊1，內設隊長1名隊付2名；交通管制班1，團員10名；避難管制班1，團員10名；燈火管制班1，團員10名”。當年4月，增加“警報隊（一班），團員30名”，消防隊改為45名。從這幾份調查表可以看出，成員絕大部分是兼職。而且訓練上規定：“上午六至八時會操或每月規定會操時間”。⑨以此可以看出訓練及編制情況。從其專業班隊設置的情況，可以看出其在防空襲中擔任多種任務，是防空組織的核心機構。

為了監視日軍飛機出動的情況，四川省防空司令部領導下的防空監視隊，在各地設防空監視哨。這些監視哨一旦發現敵機，立即報告防空監視隊，防空監視隊再向防空司令部匯報，并根據敵機飛行方向距縣城里程和飛行時間，通知本縣防護團發出不同的空襲警報。

（一）發警報

1940年7月10日，當日機向三臺飛來時，“第十監視隊傳遞情報，09：43敵機多架到黔江，航向三至九，當由本團發放預行警報。10：50到銅梁，方向三到九，及時發出空襲警報。11：08到樂至，方向五到一二，當發緊急警報，通知市民……12：52時，敵機始行出川，當發解除警報。”⑩該電報反映了整個發警報的時間程序。

具體發警報的過程，由三臺縣防護團警報隊班實施：“縣城設有警鐘樓一座，位于縣城中心，高約五丈余，上掛警鐘一口。每發警報時，音響達于城郊。城內各街十字口，復設警鐘三十余處，并黃色旗幟五手，上書敵機入川四字，發放預行警報時，由警士執旗沿街叫喊敵機入川，并鳴鐵炮三晌，俾資普遍傳達，至空襲警報，緊急警報之發放，先由警鐘樓之鐘聲發出，各街補助警鐘亦即擊發，切取聯絡，市民易于聽聞，便于緊急疏散。”?

（二）緊急救護

轟炸結束，整個縣城陷入一片火海，到處是斷壁殘垣，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濃烈的焦味。縣長吳業祥立即指揮防護團工作人員和全體警員出動，迅速開展救護工作。

當時，三臺防空委員會（東北大學校長臧啟芳時任三臺防空委員會主席）在東北大學校內召開緊急會議，商討救護振濟事宜。會議決議：第一，擴大搜救范圍，在垮塌物下尋救受難同胞；第二，動員全縣醫師救死扶傷，并籌措醫藥費用；第三，對未爆的3枚炸彈注明標志，禁止市民靠近，同時電請派員指導掘取；第四，對關押人犯按刑期分別具保處置。?

7月11日，縣政府召集各機關法團首長及地方士紳在千佛巖縣財委會召開防空緊急會議，討論善后的事項。決定由縣財委會向銀行暫借7000元作急賑，?以解決撫恤、救濟、殮埋、醫藥等費用。

（三）防護團召開防空緊急會議

7月12日，縣防護團召集本團各級職員、各防護區團召開防空緊急會議。對恢復生產、交通和防護團工作作出了相應決議。關于盡快恢復工商各業，決議認為，市民經轟炸后“心不安定，強制恢復，事屬難能。本案暫緩辦理”。會上，對醫護救治工作作了明確說明。確定了“輕傷人民在大十字自強藥房、新申醫社、復康醫社、晉咸醫院四處醫治；重傷由仁慈醫院負責醫治，費用一律由募款開支”。各醫館要張貼告示，使受傷人員前來醫治。對于防護團的恢復工作，要求各區防護團“人數不齊者即行關照規定編整完善，縣防護團各級人員每星期三、六兩日午后五至六鐘一律到部聯席辦公兩次”。?

（四）清理街道

12日午后1時，各機關團體公職人員、警察、國民兵團、城廂聯保和抽調的“東河力夫40名，南河力夫20名”齊集警佐室，分組分頭行動，集中力量清理因房屋倒塌阻塞的各街區道路。?

（五）排除未爆炸彈

轟炸之后，有3枚未爆炸彈，縣長吳業祥向防空司令部求助。后經防空司令部協調，由空軍53站派員前來排除。“貴府電為有未爆彈，囑派員監挖等由，業由本站報請空軍第一總站示準，派技術員李尚仁前往監挖。”縣長在此份電報中批示：“函防護團派員引導”。同時也給三臺縣防空委員會（支會）去函，“查明并派員引導赴各未爆彈地點查看以便挖掘。”?

（六）調查傷亡及財產損失

縣政府責成防護團，加緊調查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狀況。后加上各地報上來的情況，7月19日，縣長吳業祥在報告中，提到損失的情況：“經事后調查共投重量炸彈及燃燒彈一百零三枚，毀壞房屋五百七十余間，……平民損害重大，多屬家產蕩然，立待救濟。此次死難同胞經詳查共有八十九人，輕重傷一百二十七人。”?

（七）獎勵有功

為加強防護團隊伍建設，國民政府軍委會在《防護團各級人員獎懲條例》中規定，防護團員的獎勵分為嘉獎、記功和獎狀三種。

對于整個防護團的作用，時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防空處處長的黃震球將軍稱贊防護團員道：“全國五十萬以上之防護團員，均能見義勇為，努力從公。此種精神，今后仍應發揚光大。”[2]

三臺縣防護團在空襲中的英勇，在事后防護團總干事向縣長吳業祥請示嘉獎令中可以看出一些情況。“查本月十日，城區被炸后，敵機甫舉，有第一區團副團長蔣鈞，第三區團副團長陳清和等率領該團消防班團員馳赴縣府門首……當茲危急時際，該兩副團長所率團員實屬忠勇可嘉……擬請予以嘉獎。”因縣長吳業祥同時也是防護團團長，親見防護團的工作。他批示：“據稱防護一三區副團長蔣鈞、陳清和兩員，敵機臨市空，該員當能在城候令工作，實屬難能，準予特令嘉獎。”?

三、救濟機構的難民救濟

國民政府的難民救濟，在抗日戰爭時期，主要是振濟委員會。振濟委員會采用科層制式治理結構，中央振濟會下設立省振濟會、縣振濟會等。三臺縣振濟會，是四川省振濟會的下屬機構，也是空襲緊急救助聯合辦事處中最主要機構。

由于日軍對我不設防城市狂轟濫炸，國民政府頒布《空襲緊急救濟辦法》，規定空襲災害發生后，主管救濟機關應立即派員會同有關各機關團體弛赴被炸地救護，并詳查死傷人數狀況及房屋因炸受損情形，分別予以登記、撫恤。振濟委員會先后督導各地成立空襲救濟聯合辦事處，預撥救濟準備金，辦理緊急救濟。

關于空襲救濟聯合辦事處的組成，三臺縣沒有相關資料。當時秀山縣政府在向四川省政府報告的《四川省秀山縣空襲緊急聯合辦事處組織規程》中，提到該處由如下機關團體組成：“1、縣政府；2、縣黨部；3、國民兵團；……6、振濟會……12、秀山縣防空支會及防護團”，?可以從中看出這一臨時機構的大致組成情況。

在防護團抓緊工作的同時，三臺縣振濟會等組成的空襲緊急救助聯合辦事處也抓緊開展工作。

縣長吳業祥在事發當天，向四川省政府、四川省振濟會、重慶中央振濟會發電報求援。1940年7月10日給四川省政府兼理主席蔣介石發電：“現在正辦善后，詳情續報，懇迅派員振濟”。11日向成都民政廳，重慶中央振濟委員會、成都省振濟委員會，7月12日，再次向蔣介石提出“迅派要員蒞臨撫慰”，7月15日向遂寧專員提出同樣要求。?

由于轟炸造成的損失之大，難民求振濟的文書比比皆是。陳耀廷為其兄陳宗平之死求告：“今宗平身遭慘炸后，家際貧苦，并無分毫余積，遺留子女各一，均尚幼，不能自覓生活，啼饑號寒，嗷嗷待哺。”夏青云之妻，因夏青云之死，縣長先支20元安葬費，實際花費50余元，“其余均由氏借貸而來，現氏夫已死，故全家生活無著縣值疏散期間，氏已另佃房南門外鄉內，然租佃之錢俱無，且膝下嗷嗷待哺”。?

7月18日三臺縣歡迎前來賑災的竇曉東和黃葆荃，席間商討決定，縣財會之前向銀行暫借七干元發放急振，經按照中央緊急辦法規定，死亡者每名30元，重傷20元，輕傷10元，到18日當天已發出6000余元。對攜來的10000元，先還此款，另撥2000元作補發漏領難胞振款，余下1000元仍對民房被炸500余戶進行救濟，另電請中央振濟委員會撥款救濟。?

從財物方面來看，除了中央的振濟外，中央財政部次長徐堪，出于對家鄉人民的同情，以行政院名義撥來振濟款5萬元，加上部分民眾的捐款。此次賑災共計80662.71元。?

從以上可以看出，以三臺為例的各區縣，在國民政府的規定下，設立了三大機構以應對日軍的空襲。最突出的特點是集合民眾之力。修筑防空設施，辦防護團。這些消極防空，因與民眾生命財產直接相關，其費用均是根據《防空法》的規定，由區縣民眾自籌。其中防護團的工作，實際上是整個防空的核心。它的工作，也涉及到緊急疏散，也要參加空襲緊急救助聯合辦事處。在難民救濟方面，最重要的特點是政府主導，其救濟的款項主要來自于上級機構撥款。因此在巨大災難面前，這種救濟遠不足以彌補損失，導致難民生活立即陷入困頓。說明救濟的層次是比較低的。

同時還可以看出其中存在的部分問題：如防空設施有限，不敷使用。其中的原因既有政府不力，囿于經費所限。也有民眾存在僥幸心理，因多次發警報，并沒有真正出現轟炸。當轟炸真正來臨，造成巨大人員傷亡。此外政府疏散不力的情況也存在。

在抗戰時，在敵我力量懸殊的情況下，各區縣為應對空襲建立的機構，在減少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方面，仍然發揮了重大作用。

注釋：

① 消極防空也稱人民防空，主要包括疏散、消防、防毒、救護、避難、工務等手段，是防空的輔導手段。在減少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② 國民黨中央黨史委員會編：《中華民國重要史料初稿——對日抗戰時期》第2編《作戰經過》（2），第121頁。

③ 左啟、李智勇：《國立東北大學與牛頭山防空洞》，三臺縣政協文史委編，《三臺文史資料》第19集，2006年，第14頁。

④ 三臺縣檔案館藏，民國檔案卷，10／6／461／67-71。

⑤ 三臺縣檔案館藏，民國檔案卷，10／6／461／72-75。

⑥ 《三臺縣抗戰人口傷亡和財產損失調研報告》，三臺縣檔案館抗戰課題領導小組，2010年7月，第8頁。

⑦ 《各地防護團規則》，成都市檔案館藏，民國檔案，93／131／7-9。

⑧ 《各省市縣防護團組織規程》，成都市檔案館藏，民國檔案，93／131／26l-264。

⑨ 《呈報秀山縣防護團概況調查表》（1944年1月到5月），四川省檔案館館藏，四川省政府秘書處，41／9006／257-263。

⑩ 《三臺縣防護團總干事肖立清簽呈防護團本部》（1940年7月14日），三臺縣檔案館藏，民國檔案卷，90／85-86。

? 三臺縣檔案館藏，民國檔案卷，10／4／163，10／6／496。

? 《七月十日緊急會議記錄》（1940年7月10日），三臺縣檔案館藏，民國檔案卷，10／8／90／28。

? 三臺縣檔案館藏，民國檔案卷，10／8／90／43-45。

? 三臺縣檔案館藏，民國檔案卷，10／8／91／73-74。

? 三臺縣檔案館藏，民國檔案卷，10／8／91／73-75。

? 三臺縣檔案館藏，民國檔案卷，10／8／91／80。

? 《縣政府為詳陳七月十日被炸經過情形附同各項圖表清冊請鑒核備查示遵由》（1940年7月19日），三臺縣檔案館藏，民國檔案卷，90／43-45。

? 《防護團總干事請求對兩副團長及所率團員嘉獎》（1940年7月13日），三臺縣檔案館藏，民國檔案卷，10／8／91／57。

? 四川省檔案館藏，四川省政府秘書處檔案，41-8289／54-55。

? 三臺縣檔案館藏，民國檔案卷，10／8／90／50-78。

? 《縣政府為詳陳七月十日被炸經過情形附同各項圖表清冊請鑒核備查示遵由》（1940年7月19日），三臺縣檔案館藏，民國檔案卷，90／43-45。

? 三臺縣檔案館藏，民國檔案卷，10／8／91／59。

[1]譚 剛.重慶大轟炸中的難民救濟（1938—1943）[J].西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6）：185.

[2]張明凱.抗戰時期的地面防空[C]／／抗戰建國史研討會論文集.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5：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