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宏偉
辛亥前后,革命風潮云涌,攝影作為紀實的基本功能發揮出來,相機作為一種武器參與了這場轟轟烈烈的革命斗爭,成為了當時革命黨人鼓動宣傳的重要工具,結合當時的需要,以報紙新聞為傳播媒介,刊載令人觸目驚心的照片,最為典型的是《真相畫報》中刊載的“宋教仁被刺后”,且特別刊載了宋教仁中彈以及在醫院醫治的場景。另外,廣州《國事報》發表了“革命流血者秋瑾”的時事,以照片表現秋瑾英勇就義的壯烈。1920年李大釗把《新青年》雜志編成“勞動節紀念”專號,《上海勞動狀況》一文詳細記載了我國資本主義最集中、最發達的城市上海市工人階級的艱苦勞動與悲慘生活的情形,并配有照片插圖29幅①。這些影像無一不是以觸目驚心、英勇無畏的影像來喚醒民眾參與現實斗爭的,它在視覺刺激的運用上遠大于紀實性的觀念。
到30年代,日本侵華勢力開始大規模進攻中國,記錄戰爭實況與淪陷區民眾悲慘生活的新聞攝影應運而生?!耙弧ざ耸伦儭敝校怕奋妸^勇抗擊日寇的是當時最為著名也是最為振奮人心的新聞,當時上海各個電影公司紛紛組織攝影隊奔赴前線拍攝抗戰影片,《上海之戰》《十九路軍抗戰史》皆為他們所制作。記錄了如十九路軍軍長蔡廷鍇肖像、十九路軍士兵英勇殺敵、日軍對閘北區狂轟濫炸、燒殺搶掠等諸多場景。拍攝手法十分專業,不僅真實地記錄了戰爭的瞬間,也直觀地反映了日軍對上海民眾犯下的滔天罪行?!皵z影與救亡”在這個時刻發揮了它巨大的作用,這些戰爭的影像最珍貴之處在于影像不單單是作為一種媒介單一的傳播,而是可以成為喚醒民族意識、揭露非正義行徑的歷史見證。
而攝影作為武器真正實現它威力的,還是在為救亡圖存而形成意識形態話語的抗戰階段。從這個時候起,攝影術不再是一個簡單的關于日常生活外部表象偶然性的記錄,而是被納入了整個民族國家的敘事的話語場域當中②。作為收效最快、傳播最廣、最具宣傳效力的工具,攝影被認為是“無形的武器”在抗日的戰場上開花結果。1937年8月,在抗日戰爭全面爆發的背景下,沙飛帶著“攝影救亡”到達山西太原,成為抗日邊區第一位攝影記者,期間沙飛負責“全民通訊社”的攝影工作,在10月初趕赴平型關,采訪八路軍一一五師。沙飛于1937年10月參加八路軍,在華北抗日前線晉察冀開始了他歷時十三年的革命攝影戰士的光輝生涯。沙飛在晉察冀的攝影實踐,就他的攝影創作來說,抗日戰爭時期是他作品豐厚、成就最高的時期。從1937年10月他采訪平型關大戰到1946年他在張家口攝影報道軍調部三人小組的活動,沙飛創作出了解放區攝影反映抗日戰爭諸方面的第一流攝影作品。在抗戰建國的時代環境中,沙飛對攝影價值的重新定義帶有明顯的革命激進色彩,也具有普遍性。其獨特意義在于與毛澤東的“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思想融合起來,通過舉辦抗戰攝影展覽,開展攝影培訓班,創辦攝影畫報等方式,形成一個輻射抗戰邊區乃至整個解放區的圖像網絡,充分實現了將攝影作為歌頌抗日軍民、打擊侵略者的重要武器。
從總體上看,解放區攝影帶有鮮明的政治黨派的話語結構,對正面歷史通常采取宏大敘事的方式,帶有非常強烈的意識形態宣傳功能。它在時序上承接“攝影與救亡”的時代性,但更為激進地將攝影作為團結軍民、打擊敵人的重要武器,下啟新中國的“新華體攝影程式”。解放區攝影網體系中所培養出來的攝影記者,對攝影作為戰斗武器的觀念存在普遍認同,并用自己的生命去踐行。在價值取向上,解放區攝影記者認為最有價值的并非真實的瞬間,而是從整體上提升被攝者的政治與審美形象。這可以從解放區攝影的視覺圖像上得到印證,最突出的特征是從攝取題材的正面角度去反復表達一類固定的政治主題或觀念,如有組織的戰地生活、群眾熱情支前、土改翻身、大生產運動、戰斗英雄、勞動模范、軍民魚水情、敵軍暴行、優待俘虜、戰利品等內容,在視覺上力圖建構出“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戰爭”這一政治命題③。
以吳印咸的攝影創作為例。1938年8月,吳印咸與其好友袁牧之到達延安進行攝影工作,1939年1月,吳印咸與袁牧之等人一起深入華北根據地,在晉西北、晉察冀等抗日根據地經歷了一年多的戰斗生活,進行了大量的攝影創作實踐,拍攝了大量優秀的作品。其間,吳印咸追隨白求恩大夫的醫療隊一起生活了兩個月,幾次堅持在戰地拍攝,創作出了著名的攝影作品《白求恩大夫》。畫面中戰地手術室是村口的一座廟宇,中景是白求恩正在為傷員做手術,后景是協助白求恩的幾位八路軍醫生。一般攝影者或許只注意中景和遠景,而對近在咫尺的前景可能會忽略。而吳印咸卻十分重視這幅畫面的前景,它是這座廟宇屋頂伸出的邊沿,即檐椽和斗拱。這個前景很重要,既可說明是座戰地手術室,又使畫面有深度感,而不平淡乏味。正因為吳印咸的用心,使得這一經典場面在廣大人民群眾間傳播開來,大大鼓舞了人民,使得他們對抗戰勝利增加了信心。
就解放區攝影的視覺表達而言,它們都來自于現實的戰斗生活,但大幅度減弱了戰爭流血與犧牲的觸目慘象,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成為對戰爭性質、力量和前景的堅定信念;在視角上都力圖正面歌頌被攝者,樹立英勇抗戰的主人公形象。帶著攝影是打擊暴露敵人的武器這一觀念,解放區攝影記者對戰爭的紀實性隸屬于建構革命話語和意識形態的宣傳目的。這是決定解放區攝影視覺表達方式的重要原因。
進入新中國后,“攝影救亡”的時代與主題隨著解放戰爭的勝利逐漸退出了歷史的舞臺,但攝影作為記錄歷史的武器,延續解放區已經形成的傳統,以配合黨的工作。結果是,攝影首先成為政策的圖解說明,其次才是一種可能具有藝術功能的視覺樣式。這自然影響到建國后整個攝影的發展。其主體方面離不開宣傳的需求,并形成了比之以往更為程式化的拍攝方式。這一點尤其表現在新聞攝影方面。
為了達到宣傳目的,擺拍就成為新聞攝影中不言自明的“潛規則”。1960年第6期《中國攝影》介紹了當時的文化部長周揚關于攝影的一個提綱性與指導性的講話:“我們需要的是無產階級的美,勞動人民的美,新世界的美。我們不是去追求資產階級的沒落的美,病態的美,舊世界的美。我們看勞動是美,斗爭是美,健康是美。而資產階級不把這些看成是美。資產階級是個沒落的階級,總是有沒落之感,秋天之感,遲暮之感,所以把灰暗、凄涼、陰郁、甚至恐怖、怪誕當作美。資產階級攝影把這些提到美的高度,正是反映了沒落階級的情緒和心理。我們的世界觀是革命的,樂觀的,因而在我們的攝影及其他一切藝術中所反映出來的,必然是生機蓬勃的、春天的、明朗的色調?!雹苓@種帶有強烈意識形態與宣傳作用的擺拍在文革時期尤為突出。拍攝于1966年的《愛毛主席、讀毛主席的書——王姝虹》是三歲小女孩王姝虹的肖像,鏡頭中女孩子的笑容天真無邪,光線布置極為講究,使得女孩子形象十分突出。攝影師田原拍于1959年的《煉鋼英雄李紹奎》用仰拍手法使得勞動模范李紹奎的形象變得十分高大,通過逆光的運用更加突出了其英雄形象,這些照片把握那個時代的典型趣味,把攝影的政治宣傳功能發揮得淋漓盡致。
注釋:
①胡志川,陳申編.中國舊影錄:中國早期攝影作品選1840-1919[M].中國攝影出版社,1999
②③馬運增,胡志川編著.中國攝影史(1840-1937),中國攝影出版社,1987
④丁淦林等編著.中國新聞事業史新編,四川人民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