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文

一

我出生在一個地道的農民家庭，父母都是勤勞、善良、淳樸、憨厚的農民。母親不識字，父親也只是初小畢業，在當時還算是文化人。所以，在上個世紀70年代初，我才上小學的時候，父母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多識幾個字，不做一個睜眼瞎而已。

我一直將這句話記在心間：多識幾個字，不做睜眼瞎。所以，從一進入學校開始，我學語文就特用功，因為我把語文當做我將來走上社會謀生的一雙“眼睛”。

奶奶是我學習路上的第一位引路人，雖說她不識一個字，甚至連自己的姓名也不認得，但她對我的學習管得很嚴，她內心的唯一想法就是要我們這些孫兒們識字，會算賬。因為當時生產隊的會計常糊弄不識字的那些只會埋頭干活的農民，有的甚至將他們的工分故意記錯。

奶奶督促我學習語文有一個好方法，就是讓我寫信。這就是我們現在通常說的表達，不會表達，學語文，也就失去了意義。在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奶奶就開始讓我寫信了。那時，我的叔叔在杭州當兵，只要奶奶想他了，就讓我寫信；或者叔叔來信了，就讓我回復。每次信寫好了，她老人家就讓我讀給她聽，如果哪些話沒寫周全，哪些話還沒說到，她老人家就讓我修改，或重寫。奶奶的滿意，是我最大的滿足。我常想，我們現在的作文教學如果能這樣進行，該多好。

值得奶奶炫耀的是，我小學五年級時就能給家里寫門對子了，也就是春聯。現在想來，這也是學語文的一種實踐活動吧。一到春節，我不但要寫自己家的門對子，還要寫隔壁鄰居的。當別人在奶奶面前說我有出息時，奶奶心里就有說不出的高興。

如今，我已邁入知天命之年，奶奶離開我到了天上已快有四十個年頭了。我常常這樣描述我和奶奶的關系：我是奶奶最寵愛的長孫，孩童時代，夏天的時候，我就是奶奶的蒲扇；雨天的時候，我就是奶奶的拐杖；冬天到來，我就是奶奶的暖壺伴在奶奶的被窩；夜幕降臨，我就是奶奶的燈盞走在奶奶的前面……也正因如此，奶奶特別疼愛我。可是奶奶沒有享到一天清福，即使離我們而去時，也還是那最困難的年代，沒有改革開放。現在想一想，鼻子酸酸的。

從大學畢業出來工作時起，幾乎每一年的清明我都要回去，到奶奶墳前拜一拜，和奶奶說說心里話，說說不愿和別人說的話，說說奶奶能聽得懂而別人聽不懂的話，為奶奶捎去我最美好的記憶。

正是我的奶奶讓我明白：“真語文”就是要教學生學會表達。

二

父親和母親表面上好像不大管我的學習，其實不然。

我的初中離我家很近，父親常偷偷到學校打聽我的學習情況，一來二去，父親竟和我的語文老師宋汝煌成了朋友。

記得唐山大地震那年，我們安徽合肥那兒也人心惶惶，大家不敢在家睡覺，就在外面搭防震棚。那年夏天大雨特多，防震棚不牢靠，需要重修，父母就手把手教我搭防震棚。巧的是，我初二語文考試的作文就是寫說明文——“怎樣搭防震棚”，自然我的作文條理清楚，說明井然。這大概還是宋汝煌老師高明，知道將學生的學習引入生活的深處，讓我們在生活中學習語文。

受初中老師的影響，我當老師后，也常這么做。我會給學生講這樣一個故事：有一位巴格達商人，他深夜走在一條荒涼的山路上，突然有一個陌生的聲音對他說：“撿幾塊石頭吧，明天你會既高興又懊惱的。” 商人聽了勸告，真的撿了幾塊石頭。天亮后，商人想起自己撿的石頭，掏出一塊看，原來是塊金剛石，他急忙又掏出一塊，是綠寶石，隨后幾塊都是價值不菲的寶石。商人感到高興極了，把玩著這些寶石，慢慢地，商人心頭又懊惱起來，懊惱當時撿得太少了。

故事雖有點離奇，但現實生活中與其相像之處太多太多。我們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是在學著怎么聽從別人的教誨，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撿拾有意義的“石頭”。是它破解人生中一個個難解之謎，把我們從幼稚磨練為成熟。在學習道路上，高興和懊惱是一對親兄弟，與其對過去的事情產生懊惱情緒，不如現在努力，多撿拾幾塊對自己有益的寶石。

感謝父母，感謝老師，是他們讓我知道撿起生命“石頭”的重要性。我想語文學習是不是也就是在撿起這些人生的“石頭”呢？因為就是這些“石頭”的積累，讓我們富有文化底蘊，讓我們更清晰地認識人生。

三

人常云：父親象征著高大、偉岸、剛強、責任。我們不能忘記朱自清先生的父親攀爬軌道為兒子買橘子的背影；我們不能忘記許地山先生的父親教育孩子要像落花生一樣做一個樸實對社會有用的人；我們不能忘記馬克思、蘇霍姆林斯基對自己孩子正確的愛情觀的引導，而愛情的啟蒙教育讓孩子永遠銘記。“父親”在我們心中不能忘記的太多太多。

美國著名的哲學家艾·弗洛姆在《愛的藝術》一書中說得非常好：“父親代表思想的世界，人所創造的法律、秩序和紀律等事物的世界。父親是教育孩子，像個孩子指出通往世界之路的人。”“在六歲左右就需要父親的權威和引導。父愛應該使孩子對自身的力量和能力長生越來越大的自信心，最后能使孩子成為自己的主人，從而能夠脫離父親的權威。”

母親呢？美國有位詩人曾寫過一首《Mother》：

M——more：

母親給予我太多太多

O——old：

可是母親卻慢慢地變老

T——tear：

母親曾為我拭去串串淚珠

H——heart：

難忘母親那金子般的心靈

E——eye：

難忘母親那愛意盈盈的眼神

R——right：

我衷心地祝福母親永遠健康幸福

所以我想——

語文教育首先是關乎人的教育。她就是讓男生偉岸，讓女生溫婉。“一撇一捺兩支撐，一靈一肉兩相承。一情一理為雙翼，一言一行賴悟功。”看似簡單的“人”字，原來有這么多的學問。有靈魂、有情感、有理智、有悟性是學語文的要義，更是做人的要義。我常常這樣和我的學生說，男生深愛著語文，他就會成為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文質彬彬的君子，女生愛上了語文，她就會成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慧中秀外的淑女。

語文教育還是關乎情的教育。她能使學生的思緒澎湃、思想深刻、氣度瀟灑、氣魄宏偉。這就是情感、道德、價值觀。譬如愛情教育在語文教育中不可或缺。記得我暑假一接手高二文科實驗班，就問他們學了《關雎》有什么感受，問他們讀了《致橡樹》有什么感覺。并且說老師給他們說的一句話他們會永世不忘——語文水平不高，愛的表白都無力。說老師給他們說過電影《知音》中小鳳仙對蔡鍔將軍的愛情表白多有詩意：“將軍拔劍南天起，我愿做長風繞戰旗。”而庸俗的表達可能就是“我愛你，愛著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語文教育又是關乎文化的教育。常常聽我的學生說，范老師給他們上的第一節語文課，讓他們改變了對語文的看法，讓他們感覺語文，想說愛你也容易。然而，我仔細回想一下給同學們上的第一節語文課，無非就是給他們闡述了語文到底是什么，記得當時只是引用了大量的文言詩詞、中外名著來形象地描述什么是語文。缺失文化浸染的語文課，會顯得輕飄飄，沒有根基。

語文教育更是關乎生命的教育。生命教育必須是語文教育“傳道”的一項不可或缺的內容。語文教育就是要以生命為出發點，遵循生命的本質屬性，讓語文進入生命、喚醒生命，并內化為學生深厚的文化底蘊和豐富的人格內涵。語文教育應幫助學生認識生命的美麗和寶貴，探索生命的方向與意義，提升生命的質量與品位，使生命變得更加美好、更有力量、更有意義。因此語文學習的過程，既是一個語文技能掌握的過程，也是一個促進生命成長的過程，這種成長的過程就是心靈與心靈交流、靈魂與靈魂碰撞、生命與生命對話的過程。

作者系中學語文特級教師，現供職于浙江省寧波市鎮海立人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