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益民,一個資深宅男,一個外表冷靜內心熱情的人,一個追求真誠純粹的人,一個把小學當作大學來讀的人,一個長大的孩子,一個永遠的文學兒童。現任教于江蘇省南京市瑯琊路小學,小學語文特級教師。曾被中國教育報評為 “2010年推動讀書十大人物”,獲南京市新世紀教書育人楷模提名獎、江蘇省優秀教育工作者稱號,2012年被評為南京市鼓樓區首批杰出教師。先后擔任第二屆豐子愷兒童圖畫書獎、第三屆信誼圖畫書獎初審評委。應邀赴國內數十個城市及馬來西亞講學、執教觀摩課。著有《回到話語之鄉》《兒童的閱讀與為了兒童的閱讀》《周益民講語文》《步入詩意的叢林》《做個書生教師:一個特級教師的成長隨筆》《童年愛上一本書——教師、父母如何伴讀》。
五彩斑斕的底色,像孩子隨意而笨拙的涂抹,書名下方,三個小朋友在畫畫、閱讀和唱歌,似乎沉醉其中,享受著無窮的樂趣。甫一拿到《童年愛上一本書——教師、父母如何伴讀》,就被這稚氣、溫馨的封面所吸引。
書的前勒口處,寫著這樣一段話:
小時候,我的理想是當一名郵遞員,每天可以看到最新的報紙雜志;或者做一名書店的營業員,店里的書想看哪本就看哪本。
稍大些,我想成為一名作家,寫出很多好玩的故事。
長大后,我做了語文教師。那些好書,給我的教書生活帶來了光。
如今,我的愿望是開一家小小的書屋。書屋最顯眼的地方,擺放著我的學生們寫的故事。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也放著我自己寫的書。
是誰如此癡迷書?作者何許人也?
作者周益民,“非著名特級教師”,現任教于江蘇省南京市瑯琊路小學。這是他撰寫的第6本書,于今年5月出版。多年來,周益民讀書、教書、寫書,與書結下了不解之緣,在書中重新打量人生,也從中收獲成長和幸福。
讀書:孤獨中開出溫馨的花
周益民自稱“宅男”。如果無需外出,他會一整天宅在家里讀書。他藏書頗豐,不僅書房里都是書,臥室、客廳也隨處散亂地堆放著各種書。他不僅宅在家里讀,圖書館、書店也是流連忘返的場所。火車站、機場等候的間隙,他也會拿出一本書,安安靜靜地讀上一陣兒,不辜負一點一滴的光陰。
周益民打小就是個“書迷”,他說:“大概從小學三年級起,愛讀書的念頭就像溝邊的野草,在我的心中瘋長。每天每日,我像一頭餓昏的困獸,焦渴地尋找著書源。身邊可供選擇的讀物實在有限,于是逮著什么讀什么,只要有字就行,哪怕是包裝物品的舊報紙。”后來,周益民有了自己訂閱的報刊,在文字中徜徉,有著無窮的樂趣。讀完后,他把報刊整整齊齊地碼在一個小箱子里,心中滿是傲驕和自豪,覺得所有的富翁都不及他富有。
成年后,當了語文教師,便開始了孜孜不倦的專業閱讀和人文閱讀。
剛工作的幾年,周益民幾乎把學校資料室的舊雜志翻了個遍,研讀了當時國內幾乎所有知名特級教師的教學案例,對名師名家的代表課和教育理念如數家珍。2002年,開始閱讀大量的兒童文學作品。隨著認知發展和實踐需要,也出于對理論的敬畏,周益民還閱讀了大量的教育學理論、心理學理論和文學理論著作。2007年,周益民師從梅子涵先生研習兒童文學理論,同時游學于吳忠豪、王榮生、張華等教育學者的課堂。近幾年,哲學、美學類書藉,周益民也有所涉獵,逐漸完善自己的知識結構,受益匪淺。
周益民說:“讀書讓人孤獨,也讓人享受孤獨。”閱讀豐盈了周益民的精神世界,使之平和淡定、謙卑真誠,也使之與紛繁復雜的社會永遠有著一種隔膜。然而,不擅言辭、不喜交際的他,卻有著極好的人緣。
旅德兒童文學作家程瑋,2012年出版了隨筆集《從容的香檳》,在后記中特別感謝了周益民老師:“時隔很多年又重新開始寫東西,我要感謝三個人。周益民,一個優秀的語文特級教師。這些年來,他收集了所有我發表過的文字和所有對我的文字的評論文章。他在他的語文課上反復用我的作品作范文。他在‘親近母語’的論壇上一篇篇地貼我的作品。他反復提醒我,在我的祖國還有人喜歡我的作品,還沒有忘記我。在他第一次在南京跟我見面的時候,他送了我一束花。那是我生平見過的最美的鮮花之一。”之前,程瑋在德國出版的短篇小說集,還邀請周益民寫了序言。
一天下午,周益民收到一個從北京發來的快遞。打開一看,里面是本舊雜志——《世界文學》1979年第3期,紙頁已經泛黃,但品相很好。是誰寄來這樣一本雜志呢?隨手翻開目錄一看,竟然刊有法國著名童話《小王子》,肖曼譯。業界認為,這是國內最早的譯本。《小王子》是周益民最喜愛的兒童文學作品,他喜歡收藏各種不同的版本。是誰如此貼心?原來,是兒童文學作家孫衛衛特意淘來贈給他的。
因為對兒童文學有著同樣的熱愛,作家和讀者成為了朋友,并在生活中產生諸多交集,這是多么令人倍感溫暖的事啊!
一個周末,一位家長忽然來電,要約周益民見個面。他本能地有些警覺,擔心家長會破壞他們之間原本純粹的關系。沒想到,那邊說:“我就是想送你一本書。”見面后才知道,那位家長讀到一本好書,從中受到很多啟發,特別想與孩子的老師分享。這位家長說:“盡管沒有多少交往,但是通過孩子,我感到你是個讀書人,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把這本書送給你。盡管它談的不是教育,但我想,你會喜歡的。”
后來,周益民和那位家長沒有多少聯系,但是,那樣一個傍晚,那樣一次交談,讓他每每想起都心生感動——原來,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可以純粹到就是一本書。
教書:播撒書香的種子
小學六年,孩子如果只讀課本,結果會怎樣呢?
6~12歲是培養閱讀能力(即基礎學習能力)的黃金時期。如果不能博覽群書,孩子的聰明才智就像失去土壤的種子,難以生根、發芽。小學六年,不能只關注課本、作業和分數,一定要讓孩子讀整本的書,多讀書,讀好書。
可是,什么樣的作品適合孩子閱讀呢?
周益民說:“在我國,真正的兒童讀物是‘五四運動’以后出現的。之前,也有給兒童閱讀的書籍,但大多是強調文以載道的道德訓誨。這些讀物從成人的心理、意志和文化出發,背離了兒童的閱讀需要,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兒童讀物。給孩子讀這些作品,很容易敗壞孩子的胃口。”
迷茫之時,2002年,周益民認識了揚州教育學院教師、“親近母語”行動發起人徐冬梅。受其影響,他重拾兒童文學,并成為我國最早開始兒童閱讀推廣的探索者之一。
在閱讀了大量兒童文學作品和文學理論著作之后,周益民逐漸認識到,兒童時代,心靈與身體一同成長,心靈的田野需要潤澤、溫暖,文學閱讀正是給予潤澤和溫暖的水分和陽光。好的兒童文學作品,不僅要有文學性,還要有兒童性,不能只有教育價值,還要有審美價值,如此,孩子的生命才能在言語中獲得歡愉與安頓,從而真正愛上閱讀。
2004年9月,江蘇省海門實驗學校小學部(周益民曾經供職的學校)“兒童閱讀研究中心”掛牌成立,周益民任中心主任。中心成立以后,學校要求各班開設“班級讀書會”,每學期選定一本優秀兒童文學作品作為共讀書,深入研讀,然后在班級內分享、交流,最終形成“人與人、人與作品、人與環境”的立體對話。11月,周益民和同事一起創辦了校園閱讀專業月報《讀書郎》。每期四版,彩色印刷,色彩明亮活潑,內容圖文并茂,得到了學生和家長的好評。
在孩子眼中,作家是一個神秘的存在,他們善長語言魔術,總有奇思妙想。讓孩子們跟敬愛的作家親密接觸,文學的漣漪會不會從此在孩子們心中蕩漾呢?《讀書郎》開設了“陽光書吧”欄目,先后以訪談的形式邀請一些兒童文學作家做客小報,并策劃了一系列的“作家見面會”活動。當然,孩子們得用實際行動來迎接盛大的節日,他們紛紛閱讀作家作品,撰寫心得體會。
于是,一個個“作家見面會”啟動了——
童話大王鄭淵潔來了。作家邁進大門,“皮皮魯”和“魯西西”——哦,是佩戴“皮皮魯”和“魯西西”頭飾的孩子捧著花束迎了上來,站在一起,又是一張新版“皮皮魯全家福”。作家笑了,孩子們樂了,現場沸騰了。
曹文軒教授來了。師生們一起玩起了智力游戲:如果讓你給曹叔叔的這些書排排隊,你覺得哪一部應該排在第一位?假如你是圖書管理員,你準備把哪部書推薦給爸爸媽媽看,哪些書分別推薦給男孩、女孩看?……這樣的話題,別說孩子,就是作家本人也被吸引住了。對書籍的思考、對內涵的把握,也在輕松愉快中潛移默化。
隨后,周益民帶著他的《小王子》《逆風的蝶》等閱讀課走向全國30多個城市,其“兒童閱讀推廣人”的身份得到廣泛認同。2011年1月,《中國教育報》“2010年推動讀書十大人物”評選正式揭曉,周益民光榮入選。
兒童文學博士王林曾這樣評價周益民:“周益民老師是位愛好兒童文學的人,周益民老師是位懷念童年的人,這兩點似乎決定了他是目前國內帶領班級讀書會最成功的人。”
寫書:感動伴隨著惶恐
2005年8月,周益民的第一本個人文選《步入詩意的叢林》出版了。
提起這本書,周益民要特別感謝一個人——特級教師竇桂梅。在網上的教育論壇結識竇桂梅老師時,周益民還是一個小縣城的普通年輕教師,滿懷著“后青春期”般的懷才不遇,在虛擬世界里故意說一些假扮深刻又尖刻的話。沒承想,引起了竇老師的關注。后來,兩人有機會見面深談;再后來,她鼓勵他參加比賽;再后來,大力舉薦他參加交流活動,不斷把他推向前臺。
2004年底,長春出版社邀請竇老師主編一套“新教育·新理念”叢書。當竇老師再次把機會拋給周益民時,他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然而,在竇老師的鼓勵和逼迫下,周益民關于“詩化語文”的個人文集最終出版了,也奠定了他“詩化語文”的教學風格和教育理念。
接下來,周益民在“詩化語文”的基礎上,開始民間文學課程的建構。他將童謠、顛倒歌、對聯、神話、謎語、民間故事等引入課堂,帶領孩子們進行快樂的“語言游戲”,讓孩子們在好玩、有趣中,領略民間文學的無窮魅力。經過多年努力,這一個性化課程的建構,得到了越來越多專家和一線老師的關注。
2012年9月,《回到話語之鄉——周益民的“另類課堂”》經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在書的封底上,作家黃蓓佳傾情推薦:“機巧的、智慧的、瑰麗的民間文學,曾經是我們生命中的初乳。勇敢的周益民老師,以他不凡的見識和智慧,滿懷喜悅地打撈起它們,連綴成珠,一串串地呈現到課堂上,讓孩子目不暇接,驚喜和癡迷。”
2011年,周益民和朋友受邀編寫《名家文學讀本·小學生冰心讀本》。這套叢書由錢理群先生主編。接到任務后,周益民從圖書館搬來全套的冰心全集,花了幾個晚上,挑燈夜戰,初步確定了候選篇目,和朋友合計后,確定了編排主題。這時,想起錢老為“冰心讀本”聘請了學術顧問方錫德教授,便將稿子傳給對方。幾天后,收到方教授的郵件,周益民嚇了一跳,密密麻麻的小字寫了好幾頁,從對冰心歷史地位的認識到選文的擇定、版本的選取、次序的編排都交代得清清楚楚,甚至還介紹了學術界最新的幾個研究成果。
經過調整,選文終于敲定,周益民快馬加鞭地做了編輯工作,并撰寫導讀。一切完工后,將文稿再次傳給方教授,同時也給錢理群先生審閱。幾天后,收到錢老先生的郵件,周益民又嚇了一跳,高屋建瓴的建議雖是意料之中,但令人意外的是,錢老先生竟然將導讀一字一句看過,提出了非常細致的修改意見。隨后,又收到方教授的郵件,點開一看,長長8個附件。逐一看去,老先生竟然在稿件旁邊注滿了紅色的批注,對很多問題一一道出原始出處,又列出諸多民國時期版本,要求編輯照著校對。
周益民說:“兩位老先生真的給我上了一課,他們嚴謹的工作作風,和對孩子負責的態度,實在令后輩慚愧不已!”
至今,周益民已經出版專著6本。其中,《回到話語之鄉——周益民的“另類課堂”》《做個書生教師》入選《中國教師報》、中國教育新聞網當年評出的“影響教師的100本書”。除此之外,他還參與編寫或合著了近10本書。之所以沒有詳細數字,是因為在周益民看來,編書是“偷他人的智慧”,自己不過做了點搜集、整理的工作,掛上“主編”已是掠他人之美,何必念念不忘?
周益民說:“自己是個非常懶散的人,幾乎每一本書背后都有一個‘推手’。因為有了他們,自己才有了那么一點勇氣,有了堅持寫下去的信心。”當然,每次回過頭看,發現每一本書的編寫都是一個個成長的臺階,有感動、有收獲,也有惶恐。
“寫作,讓我能夠經常地、從容地整理自己。讓我能夠不時地停一下,以一個他者的目光,冷靜地審視那個‘自己’和‘自己’所做的事。然后,或許會稍稍調整一下步伐、方向,也或許仍舊一如既往地走下去。”周益民說,“但是,看著那些署上自己名字的書,我有時也會惶惑。這是我的書嗎?值得大家去買去看嗎?有一回,應邀到一個省會城市講座。講座結束,一撥撥老師拿著《做個書生教師》來請我簽名,我開始產生不安和慚愧。每次去書城,我就有一種恐懼。真正的好書有多少?我的書是不是徒增了一堆廢紙而已?”
以純真的心靈待人,以謙卑的姿態做事,周益民就像自己喜歡的“小王子”一樣,永遠以孩子的眼光來看待這個世界,也啟迪我們重新打量人生中的愛、美與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