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成教育無需雄偉的口號,就是應該從這些最基本的要求做起,直到最后,內化為學校的文化,不僅刻在墻上,更成為學生集體人格的一部分。
新版《中小學生守則》推出后,叫好聲一片。與舊版相比,它更朗朗上口,更接地氣,更與時俱進。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近些年來,中國成年人的文明素養不斷成為焦點話題。從國內到國外,從亞洲到世界,隨著經濟的騰飛,國門的開放,網絡的傳播,部分同胞在公共場所的丑態,令國人汗顏,羞愧。
有人直指其根源在教育。然而我們眾多中小學校對學生的行為規范教育可謂不遺余力,傳統的中國小學生的形象更是“上課雙手背后或交叉放課桌上坐直,發言舉手,見到師長敬禮”。一所所學校的門口都掛著類似文明規范合格學校、示范學校之類的標牌,顯示出學校教育是到位的。為什么在學校里貌似已經養成的行為規范等到孩子進入社會又重新成為大問題?
答案可能是,教育者過度關注的外顯行為,其根源在于內心。行為習慣養成,重點在于內化。心理學認為,一個人的行為習慣的內化過程至少存在六個層次。
第一個層次——行為
在中國基礎學校的教育中,行為主義的滲透無處不在。許多基于行為主義的教育措施也的確卓有成效,如評分、褒獎、懲罰等等。行為主義關注的是外在的刺激,在外部刺激與學生反應之間建立聯結,并針對教育目標設計教育策略。然而,一個人的行為成為習慣,是一個很復雜的過程。被我們觀察到的外顯部分,是冰山一角,而水面下的冰山部分卻往往被我們忽略。
第二個層次——情緒
當我們要求學生做一件事的時候,必須關注他們的情感體驗。做這件事時是歡欣、愉快的,還是壓抑憤懣的?如果學生對于某一行為的體驗是負面的,那么,這種行為一旦失去外在的迫力,則根本無法維持。
讀大學時我曾經在部隊軍訓一年,有一件事讓我感觸很深。那時每天早晨起床后都要把被子疊得跟豆腐塊一樣。如果大學里要求大學生早晨起床疊被子,估計學生抵觸情緒會非常大。但是,在部隊的氛圍熏陶下,奇怪的事發生了:一些同學將疊出來的被子看作是藝術品,個別人晚上睡覺寧愿受凍也不忍去蓋。軍訓結束回到大學讀書的第一年,許多人甚至還養成早晨疊方塊被的習慣,除了內心真正喜歡,還會是什么原因呢?
第三個層次——價值
很多老一輩人對年輕人看不慣,說他們“三觀盡毀”,我覺得這是過于偏激的評價。然而,當代學生行為背后的價值觀問題,的確有令人擔憂之處。
如果一個班級內部,學生抄作業現象泛濫,考試作弊層出不窮。學生之間比拼的是誰更會投機取巧,誰能夠不勞而獲,這是教師特別要警惕的。一種風潮的泛濫反映的是一個小團體認同的價值觀,青少年學生是非判斷能力比較薄弱,很容易受到團隊內部一些不正確觀念的影響,敏銳的教師在萌芽階段就應當及時采取干預措施。
還有一些價值觀念來自于社會,《瞭望東方周刊》在2010年曾經對上海的女大學生做過一個調查,結果顯示有56%理解“包養陪侍”現象。這就不是單純的學校教育的問題了。但學校教育并非因此無所作為,對德育工作者來說,如今的社會雖然是經濟的盛世,但恰恰是思想道德的“亂世”,教師更應當勇于擔當,以引領社會風潮的勇氣來從事這份職業,進而影響學生。這也是為什么我們要首先關注教師尤其是青年教師的價值觀的原因。教育者的價值觀有偏差,學生的價值觀就更令人擔憂。
第四個層次——信念
從對待一件小事的信心到對待人生的信仰,都是信念。價值觀的混亂來自于信仰的危機。若干年前,“上帝就死了”,“雷鋒叔叔也不在了”。現在,雷鋒叔叔不但不在了,甚至還變身為“騎摩托的摩登青年”。信仰的危機導致底線缺失,人無所畏懼。這是如今眾多可怕的匪夷所思的事情不斷發生的深層次原因。
我們都知道,西方的學生德育,并非是學校教育的主要內容,而主要由宗教來實現。我在美國待過一段時間,住在一對猶太老年夫婦家中,了解到在美國的猶太人總是要把子女放學后送到設立于教堂的猶太人學校去。聯想起我們今天的德育現狀,一方面,大量空洞說教的德育課程勞而無功;一方面,中華傳統道德的寶藏卻又棄之不用。在上海以及內地很多地方,近來逐漸興起的私塾、國學堂之熱,恰是對這一荒謬現象的反擊。當然,如何讓傳統文化與現代科技文明相結合從而煥發出新的活力,也是一個特別重要的課題。
第五個層次——身份
如果說之前的問題是愿不愿,敢不敢,身份的問題則是能不能。哀莫大于心死,我們有時候甚至對一件事情到了放棄嘗試的地步,說明我們已經對自己有了一個身份的定位——我沒有資格。
有一位家長曾經問我如何讓孩子改變學習態度。我對她說,你可能需要考慮孩子的身份認同。例如有一個小姑娘,父母根本不管,但讀書很努力,一直保持班級前三,為什么?因為她認為自己就是班級的學習尖子生,這種身份認同根深蒂固,當她在考試中因為一個小小的失誤而導致名次下滑時,便會流淚懊惱。這就是身份的力量。
第六個層次——集體人格
集體人格是心理學家榮格提出的概念,每一個民族的文化最后都會積淀為集體人格。以往我們曾經認為80后是“垮掉的一代”,但是汶川地震中80后的表現讓這一代人站了起來。這是集體人格的發力,足以消弭價值觀在不同代人之間的分歧。以此類推,當90后順勢接過“垮掉的一代”的稱號時,我們有理由相信,那些埋藏在冰山深處的我們民族的集體人格其實也早已融入他們的血液與靈魂中,我們實在無需擔心。當歷史的接力棒交給他們手中時,他們一定也會成為民族的脊梁。
一所學校的歷史與文化也會積淀成為這所學校學生的“集體人格”,這便是所謂“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李希貴說,學校的文化要靠故事來傳播。那么,我們每一所學校,有沒有一些經典的故事,讓師生一屆一屆地傳頌下去?
以上六個層次,按照弗洛伊德與榮格的理論,第一層次的行為屬于顯意識層面,第二層次的情緒在顯意識和潛意識之間跨界,從第三層次的價值到第五層次的身份,屬于潛意識,第六層次的集體人格屬于集體潛意識。而潛意識與集體潛意識,才是決定人習慣養成的核心部分。
學校教育過多關注學生的行為習慣養成,很可能走入誤區。我們更多要關注的,可能還是在教育者以及教育管理者層面的官僚、僵化、功利、虛偽、好大喜功等弊端。每一個身處其中的人都深感其害,卻又隨波逐流。所有在受教育者身上反映出來的問題,根源都在教育者的層面。教育真正需要的是沉下心來,目光長遠,拋卻功利,而去探究其內在的客觀規律并遵循之。
我在天津南開中學訪問時,深為其掛在墻上的“容止格言”所震動:面必凈,發必理,衣必整,鈕必結;頭容正,肩容平,胸容寬,背容直;氣象:勿傲,勿暴,勿怠;顏色:宜和,宜靜,宜莊。養成教育無需雄偉的口號,就是應該從這些最基本的要求做起,直到最后,內化為學校的文化,不僅刻在墻上,更成為學生集體人格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