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藝術的道德底線”問題,是一個難題。因為在不少哲學家、藝術家看來,藝術是在道德的彼岸——“超越善惡的彼岸”(尼采),也就是說超越于道德之上的。但另外一些藝術家、美學家卻認為藝術是提升道德的,甚至可以“以藝術代宗教”(席勒)。
這兩種說法都有合法性和片面性問題。其實,真正的哲人往往將藝術靈性作為詩人、哲人追求的目標。因此,海德格爾要人們轉變向外求索的欲望,凝神靜思,體會詩哲的靈魂時感受著的愁緒,使自己成為趨近詩思的人。這種強調詩意的傾聽和本質直觀的方式,就是以有限的生命把握人生意義和價值。只有盡心澄清,才能存神見道。這一觀點對西方藝術影響重大,其后阿多諾、布洛赫、馬爾庫塞都相當重視通過人的感性審美生成去解救人們被遮蔽的心性,使人在“合道德”中又“超越道德”。
當今世界是一個全球化世界。但全球化不是一個同質化的過程,而是一個學會尊重差異性的多元化過程,是東西方文明共同組成人類性的過程,也是西方中心主義將自己視為多元中的一元的過程。這意味著,全球化使得第三世界發聲成為可能。
現代藝術有一個尖銳的悖論,制度現代性與審美現代性。制度的現代性講求理性、規范、新教倫理,而審美的現代性則張揚非理性、反權威、反道德。但在西方由于制度現代性非常嚴格,因而審美現代性僅僅作為一種文化游戲者出現,未成為西方現代性的主流。而中國則不同,由于制度現代性正在建立過程中,審美現代性的游戲人生態度作為一種思潮則成為一種主流,這樣一來,問題多多。
近些年來,行為藝術的發展在中國形成了正、負的兩重影響。一些藝術家通過身體摧殘的方式顯示了自己在社會空間存在中的感受,并對社會加以自己的另類演說。當然也有一些是帶有游戲性的,甚至是將西方的性與藝術、造反與藝術、權利與藝術、反抗與藝術貫徹在自己的行為藝術中,出現了一些以丑惡、骯臟、惡心來展示身體的極端方式。比如《不合作主意》《后現代譜系》,以及在一些國際性的藝術家行為活動中,都出現了諸如自我傷害、暴露身體、對身體惡心涂抹,甚至是吃死嬰等極端的表現方式,使得審美離人們越來越遠。先鋒日益變成了非先鋒。他們以自己過度失當的所謂創新而激起內在的惡的欲望。但這種“創新”、這種“激欲”不能正面地傳給他人,只是傳給他人惡心和精神壓力,這也許是中國一批藝術家在挪用西方后現代藝術過程中失范、失當的結果。
如今,畫家覺得在布上油畫已經很難超越前代大師,只好轉向行為藝術。行為藝術實際上是把空間的張力變為時間的流動,行為過程一剎那就結束,它改寫了現代性的時間觀,發展了后現代的過程觀。理念是有道理的,但是過多地摻入了“政治波普”的東西,比如對抗集權,實際上是使用后現代的形式完成現代的命題。馬爾庫塞稱之為“反抗的文學”。行為藝術出發點是可以理解的,在操作過程中過于想達到藝術之外的反道德東西。但是問題在于,我們仍有一個基本的道德底線——調動人性和人類性的共同的心性價值,創造既合道德又超越道德的更美好的東西。應該和人的生活的溫馨、內在的感動和不斷的精神拓展緊密相關。藝術畢竟是一種不斷延伸的精神形式,藝術還沒有完全淪落到人的形而下的本能低俗模式中。
進一步看,一些藝術家缺乏相關的歷史文化感、民族國家感,以自我為中心,以游戲心態對待嚴肅的藝術,甚至怎么賺錢就怎么干。不少出道不久的人文化素質低、歷史感覺弱化,對時下的一些本能藝術非常傾心,把事實真實的一面歪曲了虛化了,產生了諸多不良游戲心態,也助長了年輕一代逆反心理。同時,傳媒的炒作也是讓很多理論家非常頭疼的事情。
某些傳媒為了商機,為了賺錢,會違背傳媒應有的規則去行事,為了尋求某種轟動性的效應不擇手段。這些現象表現為兩種形式,一種是危言聳聽夸大新聞,一種是杜撰虛假新聞以炒作市場。這兩種都是不合法的,比如今天很多媒體從業人員不負責任地隨意對某件事情加以褒貶都是非常常見的,這對中國藝術的反審美非道德化起了促進作用。可以說,當前大眾傳媒的“捧星機制”是有問題的。真正有高瞻遠矚意識的藝術大師和文藝批評家,對飛速發展的傳媒已近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和機會。而一些制作人、經紀人,反倒成了廣大民眾思想文化的指導者和青少年厚黑學的人生指南者。其結果是捧紅了一些徒有其表的明星。明星的淺薄反過來增加了文化的無根狀態、失水狀態。迅速躥紅而成了明星的人,其自身成長發展的土壤不深厚,成為非文化主義、拜金主義者,其前景實在堪憂。可以說,文化界不乏拜金主義、消費主義、自我中心主意和文化冷漠主意,這種風氣直接影響著當代人的文化氛圍和文化心態。
在我看來,藝術家的生存不應是故作先鋒的鼓勵,不是在自己的創作中反道德而是力爭獲得超越性境界。真正反道德的藝術家往往脫離公眾,而公共領域中的公眾今天已經不是庸眾,他們每個人正在成為日常藝術家,并以自己的審美觀來評價藝術家。藝術品的專業界限和獨特身份正在被改寫,一味地反道德是沒有前途的。
當代世界張揚生態文化和生態美學,注重對文化市場的整理,對文化垃圾的整理,這對中國文化市場加強文化圈的法制性和制度性的建設,用以規范文化圈人們的言行舉動,是有重要的啟發意義的,這也是中國文化界非常緊迫也非常必要的工作。我們應以一種寬闊的人類眼光,一種生態文藝學、生態藝術觀的思想,將人類亙古以來所有美好的有價值的能夠引起人們共鳴的藝術要素抽離出來,使它非時間化而置換到自己的藝術創作空間中。不應一味堅持線性的時間觀,用反抗和丑學的激進藝術來一味反抗拆解這個社會和世界。因為這類被西方馬克思主義和解構主義用過的方法已經顯示出消解時代的局限。
如今,應該進入新世紀建構生態學的更大的歷史語境中,即天地人的全面協調、外在世界與內在世界的協調、語言和行為的協調、精神和物質的協調、生活和體驗的協調。只有這樣,藝術家才會真正尋找到自己的藝術底線。
反審美反道德的藝術沒有真正的未來。在價值層面上我贊同的是,我們應該用一個更高、更遠的事業來看如今同時態呈現在我們面前的前現代、現代和后現代。我們只可能在神性和獸性之間找到人性或者人類性的基本價值平臺。我們在文化轉型與文化發展中,只能是盡可能多地遵守不斷超越的“人類性”的共同價值和認識,遵循一定的國際審美共識,同時加上通過中國知識分子審理過的中國文化的精華部分的“文化財”,才有可能組成為新世紀的中國新文化藝術形態。只有這樣的差異性和多元化文化的可持續發展,才能維持整個世界精神的文化生態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