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善寶
(濟南大學法學院,山東 濟南 250022)
論國際司法機構海洋劃界判例中的島嶼效力——以2012年孟加拉灣海洋劃界案為切入點
張善寶
(濟南大學法學院,山東 濟南 250022)
摘要:島嶼效力的判定對海洋劃界具有至關重要的影響。目前,《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僅就島嶼的概念及其法律地位等做了概括性的規定,卻未觸及島嶼在海洋劃界中的效力問題。考察國際司法機構的判例,受自身條件、地理位置、公平原則等多種因素共同影響,島嶼在海洋劃界中效力類型可以歸納為完全效力、部分效力和零效力。分析和總結國際司法機構海洋劃界判例中島嶼效力問題,對于指導我國處理相關問題具有積極意義。
關鍵詞:島嶼效力;海洋劃界;國際司法機構;判例
2012年3月14日,國際海洋法法庭(以下簡稱“法庭”)就孟加拉國和緬甸間孟加拉灣海洋劃界案做出了最終判決。在劃分兩國間爭議海域時,“法庭”如何界定孟加拉國所屬圣馬丁島的效力,對于劃界結果具有至關重要的影響。眾所周知,島嶼在海洋劃界中的作用不容忽視,特別是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制度建立之后,島嶼效力的有無、強弱將直接影響所屬國管轄海域的范圍。目前,雖然島嶼效力問題在海洋劃界實踐中普遍存在,但《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以下簡稱《海洋法公約》)卻未就該問題做出明確規定。法律規則的缺失使得國際司法機構的判例對海洋劃界中島嶼效力規則的演進和發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我國作為一個海洋大國,受地理、歷史等因素的制約,與周邊多國存在海洋劃界爭端。在爭議海域劃界中,是否賦予釣魚島、南沙群島等島嶼法律效力,將直接牽涉領土主權和海洋權益。深入研習國際司法機構的相關判例,了解和把握國際司法機構海洋劃界判例中島嶼效力的類型及其影響因素,對于解決我國海洋劃界爭端、維護正當海洋權益具有重要和深遠的意義。
一、孟加拉灣海洋劃界案中的島嶼效力判定
1971年,孟加拉國獨立后與緬甸就陸地領土進行了劃界,但由于雙方主張海域存在重疊,兩國間海洋邊界一直沒有劃定。21世紀初期,隨著孟加拉灣豐富天然氣的發現以及兩國對能源需求的提高,沉寂30多年的海洋劃界爭端被重新點燃。[1]為徹底解決海洋劃界糾紛,平息兩國在爭議海域劍拔弩張的狀態,雙方同意將爭端提交“法庭”。經過兩年多的審理,2012年3月14日,“法庭”做出最終判決,孟緬兩國對于判決結果均表示滿意,這標志著雙方長達38年的海域劃界爭端得到了妥善解決。[2]該案作為“法庭”成立以來審理的首例海洋劃界案,對于“法庭”的發展、和平解決海洋爭端及維護國際海洋秩序具有積極的意義。在案件的審理過程中,雙方對于孟加拉國所屬圣馬丁島應否在兩國間領海、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劃界中享有效力存在爭議。圣馬丁島位于兩國交界處靠緬甸一側相對的海面上,面積8平方公里,常駐人口7 000人,島上居民多以捕魚為生,該島風景優美,每年可吸引36 000名游客,同時圣馬丁島還是孟加拉國海軍和海岸警衛隊的一個重要業務基地。[3](P49)
在領海劃界中,兩國均同意以《海洋法公約》第15條作為案件審理的法律依據。依據該條款,“法庭”首先考察是否存在歷史性權利或其他特殊情況致使等距離中間線原則無法適用。兩國均承認不存在歷史性權利,但緬甸認為圣馬丁島構成該條所稱的特殊情況,指出圣馬丁島僅作為孟加拉國一個微小地貌而已,并且其位于緬甸而非孟加拉國陸地相對的海面上,若在領海劃界中賦予圣馬丁島完全效力,將嚴重破壞沿岸國整體的地形地貌。[3](P46)“法庭”駁回了這種說法,指出無論是判例法還是國家實踐均表明,島嶼在海洋劃界中的效力并不存在一般規則。在以往的判例中,島嶼在領海劃界中未被賦予完全效力多因其缺乏明顯的海洋特征,例如卡塔爾訴巴林案中的吉塔特杰拉代島,該島面積狹小,資源匱乏,無法維持人類生存,但本案中,圣馬丁島的面積、人口、經濟及其他活動的影響力,使其具有顯著的海洋特征。“法庭”認為,在本案的情形下,沒有理由認定圣馬丁島構成《海洋法公約》第15條所稱的特殊情形,它在兩國領海劃界中應被賦予完全效力。[3](P50-51)
在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劃界中,“法庭”認為劃界方法應采用等距離/特殊情況規則。在具體的海洋劃界實踐中,等距離/特殊情況原則可以分解為三個步驟:首先,考慮劃界海域地理特征的前提下,在相鄰國家海岸間劃出一條臨時等距離線;其次,考察為實現公平的劃界結果,是否存在影響因素需對臨時等距離線進行調整;最后,采用兩國間海岸長度比例來檢驗基于第二階段之后的劃界結果是否公平。[4](P44-46)“法庭”根據等距離/特殊情況規則在兩國間先行劃出臨時等距離線后,孟加拉國認為,該國的凹形海岸、圣馬丁島以及孟加拉灣沉積體系構成該規則所指的特殊情況。“法庭”在具體分析圣馬丁島時指出,島嶼在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劃界中的效力取決于島嶼的地理環境和案件的具體情況,為達到公平的劃界結果,不同的案件應根據其特殊之處做出不同處理。在本案中,由于圣馬丁島位于緬甸海岸相對的海面上,若在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劃界中賦予該島完全效力,會阻斷緬甸海岸向孟加拉灣海域的延伸,造成不成比例的歪曲效果,因此“法庭”判定圣馬丁島在兩國間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劃界中不享有任何效力。[3](P96)
本案中,“法庭”僅以圣馬丁島地理位置為由,剝奪其擁有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的權利引起了廣泛的爭議。在前述領海劃界中,“法庭”雖未明確界定圣馬丁島的法律地位,但認為該島的面積、人口、經濟及其他活動的影響力,使其具有顯著的海洋特征,據此論述,圣馬丁島完全符合《海洋法公約》121條第1款有關島嶼的界定,對于這一結論,甚至連緬甸方都未予以否認,[5](P33)因此,根據該條第2款規定,圣馬丁島不但應擁有12海里的領海,還有權利主張其所應擁有的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法庭”中國籍法官高之國先生在案件的個別意見中也對“法庭”的做法提出了反對意見。高法官指出,“法庭”的判決缺乏全面的視角看待圣馬丁島的效力,有顧此失彼之嫌。雖然說在兩國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劃界中,賦予圣馬丁島完全效力將阻斷緬甸海岸向孟加拉灣海域的延伸,但否定其效力同樣會剝奪作為孟加拉國重要的沿海島嶼圣馬丁島合法的向海延伸,特別是在計算雙方海岸距離時已經未將圣馬丁島的海岸計算在內的前提下,這樣的做法對孟加拉國而言無異于雪上加霜。為此,高法官建議,兩國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劃界中可以賦予圣馬丁島半效力,使得孟加拉國可以享有該島向海洋延伸權利的一半,而另一半由緬甸享有,始于其被圣馬丁島隔斷的海岸。[5](P33-34)
二、國際司法機構海洋劃界判例中島嶼效力的類型
《海洋法公約》缺乏對島嶼在海洋劃界中效力的明確規定。綜觀國際司法機構的相關判例,島嶼在海洋劃界中的效力通常可以歸納為三種類型:完全效力、部分效力、零效力。
島嶼享有完全效力是指島嶼在海洋劃界中享有與陸地領土一樣的法律效力,可以作為劃界基點主張自己的領海、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
1.厄立特里亞與也門領土爭端和海洋劃界案。1993年,厄立特里亞獨立之后,與也門就島嶼歸屬和海域劃界爆發了激烈的沖突。在國際社會的斡旋下,1996年10月3日,兩國簽署仲裁協議,同意將爭端提交常設仲裁法院。在案件審理過程中,兩國均主張采用等距離中間線的方法劃定海洋邊界,雙方爭議的焦點是厄立特里亞所屬達赫拉克群島應否在海域劃界中享有效力。對于這一問題,常設仲裁法院指出,達赫拉克群島中較大的島嶼上居住著相當多的人口,該群島屬于厄立特里亞海岸一般構造的組成部分,故而在兩國間海域劃界時,應賦予達赫拉克群島完全效力,厄立特里亞劃定兩國間等距離中間線的基點應位于達赫拉克群島的西岸。[6](P43)
2.丹麥與挪威海洋劃界案。20世紀70年代以來,丹麥與挪威兩國在格陵蘭島和揚馬廷島之間海域一直存在劃界爭端。1988年8月16日,丹麥將挪威訴至國際法院,請求法院按照國際法為兩國在格陵蘭島和揚馬廷島之間海域大陸架和漁業區做單一劃界。法院受理之后認為,對于兩國間海域的劃分,應按照1958年《大陸架公約》第6條的規定先行劃出臨時中間線,再考察是否存在特殊情形需要對臨時中間線進行調整。該案特殊之處在于,法院在劃取臨時中間線時賦予挪威所屬揚馬廷島完全效力。揚馬廷島位于北冰洋內,雖然島嶼面積達到377平方公里,但該島寒冷貧瘠,島上主要生活著臨時工作人員25人左右,并無長期居住的人口。國際法院在闡述賦予揚馬廷島完全效力的理由時指出,海域劃界不應受兩方當事國經濟狀況的影響,在本案中,沒有理由將揚馬廷島的人口有限性或者社會、經濟因素,視為在劃界中應予以考慮的因素。[7](P73-74)
島嶼享有部分效力是指在海洋劃界中賦予島嶼完全效力將導致不公平的劃界結果,但基于島嶼自身條件又不能完全忽略其在海域劃界中的作用,因此,在具體劃界中,將島嶼效力比照完全效力做相應縮減。
1.英法大陸架仲裁案。英法兩國在英吉利海峽和大西洋海域一直存在大陸架劃界爭議。1975年6月10日,兩國達成仲裁協定,同意將爭端提交仲裁法庭。在采用等距離中間線方法劃分兩國間大西洋海域大陸架時,仲裁庭賦予英國所屬錫利群島部分效力。仲裁庭認為,在劃取兩國間等距離中間線時,若賦予錫利群島完全效力,會導致法國大陸架相較于英國明顯減少,造成兩國間大陸架比例失調,但基于該群島人口、面積等諸多方面的考慮,又無法完全否定其在劃界中的效力。為達到公平的劃界結果,仲裁庭決定賦予錫利群島部分效力。在具體的劃界中,分別以錫利群島和英國本土海岸為基點,在兩國間各劃一條臨時等距離中間線,最終兩國間大陸架的等距離中間線取之前劃取的兩條線的中間線。[8](P111-112)
2.突尼斯與利比亞大陸架劃界案。突尼斯與利比亞兩國在地中海所主張的海域存在重疊,1977年,兩國達成合意,將爭端提交國際法院。由于突尼斯加貝斯灣的存在,致使兩國間海岸關系從毗鄰轉為相向。國際法院決定將兩國間爭議海域劃分為相鄰和相向兩個區域,采用不同的劃界方法進行劃分。國際法院采用等距離中間線原則劃分兩國間相向海域大陸架時,只賦予突尼斯所屬蓋爾甘奈群島部分效力,這導致與賦予其完全效力相比,兩國間等距離中間線向西偏離10度左右,使得突尼斯的大陸架減少,而利比亞的大陸架相應增多。[9]法院在解釋這樣處理的原因時指出,突尼斯與利比亞兩國海岸距離大體相當,因此雙方應擁有與之成比例的大陸架,但若賦予蓋爾甘奈群島完全效力,將導致兩國所獲大陸架與其擁有的海岸長度不成比例,有損于公平的劃界結果,故而法院判決在兩國間大陸架劃界中賦予蓋爾甘奈群島部分效力。
島嶼享有零效力是指在海洋劃界中島嶼的法律效力被完全忽略,其存在不對劃界結果產生任何影響。
1.羅馬尼亞與烏克蘭黑海劃界案。2004年,羅馬尼亞將其與烏克蘭間黑海海域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劃界糾紛提交國際法院,希望法院公正判決。結合案件的特點,國際法院決定采用等距離/特殊情況規則劃分兩國間爭議海域。然而,國際法院在劃定兩國間臨時等距離線時,雙方對于烏克蘭所屬蛇島能否構成海岸基點存在分歧。國際法院援引常設仲裁法院關于厄立特里亞與也門領土爭端和海洋劃界案裁決指出,在選擇劃取臨時等距離線的基點時,沿海島嶼可能被視為所屬國海岸的組成部分,特別是當海岸是由一連串鏈式島嶼構成的時候。但在本案中,蛇島作為遠離大陸的單獨島嶼,其不屬于構成烏克蘭“海岸”的一連串鏈式島嶼的范圍,若將其視為烏克蘭領海基線的基點,將導致把本不屬于烏克蘭海岸的部分變成了其海岸,結果是在司法上重塑了地形。法院因此判定,蛇島不應被作為劃取臨時等距離線的基點。[4](P52-53)
2.北海大陸架案。聯邦德國與荷蘭和丹麥在如何劃定北海海域大陸架邊界上存在爭議。1967年,聯邦德國分別與荷蘭和丹麥達成協議,將爭議提交國際法院。該案中,爭端三方在臨北海沿岸都存在若干島嶼,國際法院在劃定三國大陸架界線時沒有賦予這些島嶼任何效力。國際法院指出,海岸相向的兩國間大陸架劃界,為達到公平的結果,應當忽略島嶼、巖礁及海岸突出物的效力,以避免這些地理形態對劃定兩國中間線造成不成比例的扭曲效果。
三、國際司法機構海洋劃界判例中島嶼效力的影響因素
通過如上論述可知,島嶼在海洋劃界中的效力并非受單一因素的制約,其效力類型往往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并且不同因素對個案的影響還需依據具體案件的特殊情形判斷。考察國際司法機構的判例,結合《海洋法公約》的相關規定,影響島嶼在海洋劃界中效力的因素主要包括:自身條件、地理位置、公平原則。
島嶼的自身條件是影響島嶼在海洋劃界中效力的基礎因素。衡量島嶼在海洋劃界中的效力,前提是確認其屬于國際法意義上的“島嶼”。《海洋法公約》121條通過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兩方面規定來界定島嶼。就自然屬性而言,島嶼應是四面環水并在高潮時高于水面的自然形成的陸地區域。對于這一條款,可以從三個方面進行理解。首先,島嶼應是“四面環水”的陸地區域,這就要求島嶼與周圍地域之間應為水面所隔斷;其次,島嶼應是“高潮時高于水面”的陸地區域,不應將島嶼與低潮時能夠高于水面的低潮高地、水下暗礁等地理形態相混淆;最后,島嶼的形成方式應是“自然形成”,采用人工方法建造的島嶼不能成為國際法意義上的“島嶼”。
除了自然屬性,島嶼在海洋劃界中取得效力還應具有社會屬性,即島嶼能夠維持人類居住或其本身的經濟生活。對于這一條款的把握,第一,該條款用關聯詞“或”來區分兩種情況,故而島嶼滿足其中之一條件即可;第二,島嶼能夠“維持人類居住”,應指島嶼本身具有能力、不需要外界供給即可長時間滿足人類生活,但島嶼能夠維持人類居住,并不意味著島嶼上一定有人居住,只要島嶼具有維持人類長期生活的能力就可以主張其所應擁有的海域;第三,島嶼應能夠維持“其本身的經濟生活”是指島嶼應能夠不需外部資源的供給而僅依靠自身所產資源維持島上居民的經濟生活。在國際司法機構海洋劃界判例中,根據上述條件,一般情況下,面積較大、人口眾多、具有較強政治經濟影響力、地位重要的島嶼通常會被賦予相應的法律效力;而面積狹小、荒涼貧瘠無法維持人類生活的島嶼往往不會被賦予法律效力。
島嶼的地理位置是影響島嶼在海洋劃界中效力的重要因素。島嶼的地理位置主要指島嶼在相鄰或相向國家爭議海域所處的位置。在海洋劃界實踐中,“島嶼距離本國海岸越近,等距離線越遠,其對界線的影響程度就越小,因此,對島嶼的面積和人口等因素的要求就越低,其獲得完全效力的概率就越大;相反,島嶼離本國海岸越遠,等距離線越近,其對等距離線的影響程度就越大,因此,對島嶼的面積和人口等因素的要求就越高,而其獲得效力的概率就越小”[10](P150)。故而,島嶼在海洋劃界中效力強弱往往與其距所屬國海岸的距離成反比。
結合國際司法機構的判例,一般情況下,位于領海范圍之內的島嶼,通常被視為所屬國海岸的一部分,在劃界中享有完全效力;位于所屬國領海外邊緣與臨時中間線之間的島嶼,若此類島嶼可以構成本國海岸結構的組成部分,則可賦予完全效力,若無法構成則只能享有部分效力,允許其擁有適當的海域[11];位于相向國家爭議海域臨時中間線附近的島嶼,一般不將其作為劃界基點,這類島嶼往往享有不同程度的部分效力或零效力;遠離所屬國海岸、更接近相向國家領土的島嶼在海洋劃界中往往被賦予零效力,但若該島具有一定的面積、人口及較強的政治經濟影響力,也會賦予其較低程度的部分效力,采用“飛地”的方式加以處理,使其在他國海域內擁有一定范圍的海域。此外,若島嶼處在重要的航道,以及島嶼周圍海域或底土蘊藏豐富的礦產資源和生物資源,也會影響其效力的認定。
公平原則是影響島嶼在海洋劃界中效力的核心因素。《海洋法公約》規定,海岸相向或相鄰國家間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的劃界,應在《國際法院規約》第38條所指國際法的基礎上以協議劃定,以便得到公平解決。由于以《海洋法公約》為代表的實在國際法未對島嶼在海洋劃界中的效力做出明確規定,作為自然國際法、習慣國際法重要概念的公平原則在界定海域劃界中的島嶼效力方面起到重要的作用。
公平原則是一種抽象的原則,并未對海洋劃界提供確定性的劃界方法,而“僅是一個在實現劃界時必須時刻留存于腦海中的目標”[12]。公平原則并非指形式上的平等,其核心內涵是追求劃界結果的公正、合理。在長期的海洋劃界判決中,公平原則一直是國際司法機構審理案件的重要依據。在北海大陸架案中,國際法院認為,“劃界應按照公平原則并考慮所有有關情況通過協議實現”[13](P53);在利比亞馬耳他大陸架劃界案中,國際法院指出,“大陸架劃界應適用公平原則,并考慮一切有關情形,以取得公平的結果”[14](P29);在緬因灣案海域劃界案中,國際法院重申“劃界應當適用公平標準和采用切實可行的方法完成,這一方法應能考慮該區域的地理構造和其他相關情形的前提下保證公平的結果”;[15](P300)在丹麥與挪威海洋劃界案中,國際法院再次強調,“《大陸架公約》第6條和習慣國際法都要求劃界必須依據公平原則來進行”[7](P58)。
此外,公平原則還為具體的劃界方法提供指導,等距離/特殊情況規則是國際司法機構最普遍采用的劃界方法,該規則的核心是“考察為達到公平的劃界結果是否存在特殊情況需要對臨時等距離線進行調整”,島嶼在海洋劃界中的效力也主要體現在該規則的適用過程中。在距離/特殊情況規則中,島嶼是作為一種特殊情況加以考慮的,同時受公平原則的制約。因此,島嶼能否作為一種特殊情形影響臨時等距離線或者其對臨時等距離線產生多大程度的影響都受公平原則的制約,如若賦予島嶼相應的法律效力將導致不公平的劃界結果,就應該排除其效力,反之亦然。
四、啟示
自從人類從陸地文明邁入海洋文明,“海洋興則國家盛、海洋衰則國家敗”這一國家興衰演進的規律被反復印證。當今,隨著陸地資源的日益枯竭,海洋對各國國家發展的推動作用比以往任何時代都更加凸顯,國際間以爭奪海洋資源為核心的海洋權益斗爭日益復雜、尖銳。我國是一個海洋大國,有著漫長的海岸線和遼闊的海洋國土。但作為海洋地理不利國,我國主權管轄海域面積較少,更為嚴重的是,受歷史、地理等多方面因素的制約,迄今為止除渤海之外,在黃海、東海、南海我國分別與多個國家存在海域劃界爭端。而在爭議海域劃界中,如何認定釣魚島、南沙群島等島嶼法律效力將直接牽涉我國主權管轄海域的范圍,進而影響國土安全和海洋權益。黨的十八大報告中明確提出,“我國應堅決維護國家海洋權益,建設海洋強國”。習近平同志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八次集體學習時也強調,“要堅決維護國家海洋權益,我們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但絕不能放棄正當權益,更不能犧牲國家核心利益”。鑒于島嶼在海洋劃界中的效力問題對于維護我國海洋權益的重要意義,特別是在釣魚島和南海諸島爭議不斷升級、矛盾日益加深的背景下,為實現建設“海洋強國”的戰略目標,我國亟需加強對海洋劃界中島嶼效力問題的研究。
僅就規則內容而言,島嶼制度一直是國際海洋法中飽受爭議的領域,這主要源于《海洋法公約》僅就島嶼的概念及其法律地位等做了概述性的規定,卻缺乏明確、具體的規則支撐操作,特別是對于海洋劃界中的島嶼地位問題,雖實踐中廣泛存在且備受各國矚目,但未形成完善、明確的國際法規則。針對海洋劃界爭端,我國歷來主張采用政治談判的方式加以解決,拒絕將爭端提交國際司法機構,這是歷史、文化等多方面因素造成的結果,但我國排斥國際司法機構的管轄,并不意味著不可以從理論的角度研究國際司法機構的判例。
在歷史上,以國際法院為代表的國際司法機構審理了眾多海洋劃界案件,積累了豐富的經驗,雖然國際司法機構的判例僅作為確定法律原則的輔助性資料,不是國際司法裁判時所適用的直接法律淵源,但作為“權威法學家就他們所面臨的實際問題所做出的關于法律的公正和慎重考慮的說明”[16](P24),其影響力是毋庸置疑的,對習慣國際法以及國際法新規則的形成和發展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正如奧本海國際法所指出的那樣:“司法判決已經成為國際法發展中一個重要因素,而且司法判決的權威和說服力有時使它們具有比它們在形式上所享有的更大的意義。鑒于國際法的法典編纂所遇到的困難,國際法庭在將來雖不明顯卻有效地履行著發展國際法的大部分任務。”[16](P24-25)我國應該深入研習國際司法機構判例,分析和總結海洋劃界中島嶼效力的類型及其影響因素,學習和掌握國際司法機構的審判機制與程序,了解和把握海洋劃界中島嶼效力問題的規律和發展趨勢,從而為指導我國處理與海洋劃界爭端有關的島嶼問題奠定基礎,維護我國正當的海洋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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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賈巖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基地重大項目“海洋強國戰略下中國在國家管轄外海域權益的法律保障”(14JJD820003)。
作者簡介:張善寶(1984—),男,山東龍口人,講師,法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國際海洋法。
收稿日期:2015-07-20
中圖分類號:D993.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1-3842(2015)06-0072-06
doi:10.3969/j.issn.1671-3842.2015.0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