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凱旋
十八大召開時,人民網曾做過一次民意測驗,反腐倡廉僅次于民主政治,排在第二位。此后兩年,“打虎拍蠅”的反腐風暴就在中國大地上迅猛刮起,規模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每個月都有高官落馬、小官巨腐的消息傳出。可以說,本屆政府正在兌現自己的反腐諾言,這表明,今天社會上下都已經意識到,官員腐敗不僅是最大的社會不公,而且長此以往還會影響到經濟發展。
經濟下行,社會上就有一種論調:適度的腐敗可以促進市場經濟,因為追逐個人利益雖說出于自利,但其社會合力卻會促進經濟。誠然,市場經濟是建立在人的理性趨向于個人利益最大化的預設前提下,亞當·斯密、約翰·穆勒、西尼爾和帕累托等人關于“經濟人”的概念,便是指這個意思。在一定程度上,這一理論的確適應于解決價格機制、資源配置與優化、經濟增長等問題。但是必須指出,提出腐敗有利經濟論的語境并不是亞當·斯密等人的語境,而是政府乃經濟活動的主體。這種情況下,產生權錢交易、利益輸送的腐敗是必然的。
這種權力不公對全社會經濟積極性的危害甚至大于社會分配不公,因為它違背了有史以來人類內心深處對公平的基本渴求。當下公眾對腐敗的憎恨,對反腐的關注熱度,便充分證明了這一點。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許多濫用權力,嚴重侵犯公眾權益的官員,其背后的動機也是由于腐敗,如新近落馬的云南高官仇和便是一例。由于今日官場的腐敗現象屬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積習已久,盤根錯節,許多地方甚至已形成塌方式腐敗,令人觸目驚心。因此,當下反腐采取沉疴猛藥的方式,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完全必要的。然而,反腐風暴雖能獲得民心,卻不是長效機制。防止腐敗還得從根本的制度設計上下功夫,否則前腐后繼的現象將難以根治。
不可否認,古今中外都存在著官員貪腐的問題,但這并不證明腐敗的合理性,而是證明“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這一真理。這告訴我們,在公共管理領域,官員的個人道德是不可靠的,要求官員沒有私欲也是不合人性的,這只能導致某些官員口是心非。如許多官員在臺上時信誓旦旦反腐倡廉,私下里卻欲壑難填,動輒上億,其虛偽心理似乎令人難以理解。難道他們的道德水準真的就低于普通人?其實,最終還是要依靠制度來約束人,防止腐敗才是最重要的。
兩會甫一結束,媒體就報道仇和接受調查,而在兩會結束前他還聲稱目前的體制是世界上最廉潔的。如果他說的是假話,那么這句話證明了目前的制度設計是有問題的;如果他說的是真話,那么這句話最多證明了目前的制度設計只是在懲處階段是有效的。總之,正是由于他認為體制是沒有問題的,他的違紀違法才既造成他個人的悲劇,更造成對社會的損害。
仇和成為制度之痛。一個好的制度是防止問題的發生,而不是問題發生后能發現它,因為制度的最良善目的應當首先是保護每一個人。也就是說,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才是根本大計。必須指出,由于中國的市場經濟正處于初始階段,或者說,中國尚是一個人情社會,有賴于社會轉型,使市場規則最終成為常態,因此當前的社會治理或許比任何時候都要復雜。這種情況下,反腐就不僅是一個吏治問題,而且更是一個維護市場經濟的法治問題。
首先,應當讓政府的歸政府,市場的歸市場。政府不應成為市場的主體,它的職能只是宏觀調控,監管市場,防止壟斷和偷漏稅(此次兩會甚至明確了,稅收法定也在立法機構,不在政府)。倘若能做到這一點,權力尋租就自然沒有了空間。就目前而言,還可以考慮用法律來約束某些官員對經濟行為的干涉,消除權力因素,使市場得到凈化。說到底,激活市場的主體是生產者和消費者本身,而不是政府。
其次,既要建立自上而下的監督機制,也要形成自下而上的監督機制。換言之,社會監督須有法律保證。正如有網民所言,應當建立起這樣的社會共識,人們越是對權力表示順從和沉默,權力就越是任性;權力越是任性,人們就不得不更加容忍權力的任性。因此,把權力關進籠子是一種公民義務。
總而言之,只有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使制度防腐成為一種新常態,這樣才會有新常態下的經濟發展,才會有社會公平,才會有官員個人的權益保障和安全。
(作者系南京大學海外教育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