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紫祎

“中國攝影書集”展出的馬丁·帕爾收藏的部分中國攝影書照片


2015年4月3日起,馬格南圖片社(Magnum Photos)主席馬丁·帕爾(Martin Parr)將他收集的上百部中國攝影書在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UCCA)展出。從20世紀初至今的攝影書的發展史,也同時勾畫出現代中國社會復雜的變遷。
如果從上世紀60年代他買的第一本畫冊算起,馬丁·帕爾的攝影書收藏史已經有半個世紀。他在英國布里斯托的私人圖書館目前有1.2萬多冊攝影圖書,所以,他除了是全世界最有名的攝影師之一,現在也是最具影響力的攝影書收藏家。
“photobook”(攝影書)這個單詞,其實在英文字典里并不存在。2004年,馬丁·帕爾和格里·巴杰合著出版了《攝影書的歷史》(The Photobook:A History),在書中,他們首次使用了“photobook”這個詞。在他的概念里,所謂“攝影書”,就是以照片而非文字為主要內容和形式的圖書,誕生于19世紀早期,起初主要是根據主題進行收集和分類,比如景觀、戰爭、月球表面或是面包制作。相比于人們通常所說的像冊、影集,圖書作為一種傳統的媒介形式被攝影師靈活地運用起來,通過他們自己的藝術理念、攝影主題以及版式編排,讓每一本攝影書都可以獨立地成為一件“藝術品”。
《紐約時報》書評在評價馬丁·帕爾和格里·巴杰(Gerry Badger)合著的這本《攝影書的歷史》時寫道:“翻閱這本書就像是穿越回過去的一段旅程,這些圖片比文字更能喚起我們的存在感。”
從2007年開始,馬丁·帕爾將收藏目的地轉向中國。他在那一年認識了阿姆斯特丹-北京的一個藝術組合“魯小本&泰斯”,并和兩位藝術家一起尋訪中國攝影書。魯小本和泰斯都在2006年到北京進行當代藝術創作,之后魯小本留在中央美院讀碩士,而泰斯去往倫敦中央圣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學習。合作8年里,他們三個搜購到500多部,淘貨地從歐洲到中國,包括中國藏書愛好者都熟悉的北京潘家園和“孔夫子”舊書網。

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中國攝影書集”展覽現場(攝影:Eric Powell)
一本攝影書的收藏價值,可能取決于主題、封面、設計、印刷和照片質量等多個標準,但攝影作品本身仍是最重要的信息載體。在中國尋書之初,馬丁他們并沒有事先設定好清晰的歷史脈絡,只是按照時間、主題進行了歸類。當收藏達到一定數量,他們在攝影書這種獨特影像載體和中國歷史之間找到了豐富關聯。
取名為“中國攝影書集”的展覽分為六個部分,涵蓋不同歷史時期:清末-民國、抗日戰爭、新中國成立、毛澤東時代、改革開放以及一個展示國外制作的中國相簿的特別單元。
攝影書這種形式在中國出現就比較晚。最早的攝影者遲至19世紀末才進入中國,主要是那些跟隨西方殖民者或者軍事組織來到中國的歐洲技術人員,或者傳教士和外交官,在歷史上留下名字的于勒·埃及爾、費利斯·比托和約翰·湯姆森等人都在此列。他們為中國帶入了攝影這種技術媒介,也收集符合自己品位和喜好的作品。在當時的香港和中國內陸,賴阿芳、鄒伯奇、“繽綸”等早期照相館都曾受到他們影響。
晚清時期的攝影書主要以外國攝影師的作品制作。20世紀初,攝影書在歐洲已然比較普及,但中國仍很少見。《燕京勝跡》(Peking the Beautiful)是這個時期比較重要的一本中國攝影書,作者是兩個基督教傳教士——赫伯特·懷特(Herbert C. White)和約翰·亨利,他們在北京生活8年,合作拍攝了這些關于北京的照片。書中收錄舊京照片100余幅,胡適還特意為此書前序撰文。一些20世紀初期的老北京景物,如今只在他們的照片中留存了。法國軍隊的隨軍工程師在1902年集體拍攝過一批照片,被集結為一本《熱氣球下的中國》(China: From Earth and Balloon)。還有荷蘭駐中國大使的夫人艾倫·托爾貝克(Ellen Thorbecke),她做過新聞記者,出于職業本能對中國社會進行記錄,將自己拍攝的照片和別人的素描配合,出版了攝影畫集:《了解北京》(Peking Studies)。

阿姆斯特丹-北京藝術組合“魯小本(左)和泰斯”(攝影:Eric Powell)
展覽的第二部分是偽滿洲國與抗日戰爭時期。這個時期的很多攝影書由日本人制作,但也有部分是中國出版。展覽中令人印象比較深的是兩本攝影書的對比:日版《滿洲·上海大事變畫史》(1932)和中國出版的《淞滬御日血戰大畫史》(1932)。兩本書同一年出版,封面設計也相近,但視角迥異:日版試圖將他們宣傳為拯救中國蠻荒之地的人,而中國攝影書里的圖片和文字則是在控訴日本的侵略。這種對于傳播目的的對比性收藏,更具歷史研究價值。
展覽中的第三、第四部分是有關新中國的影像。2014年,馬丁·帕爾在“Photo Shanghai”上海藝術影像展期間接受本刊采訪時提到的攝影書《中國》(Imagine China)就被展示在這一部分。《中國》是為紀念新中國成立十年而編纂的大型宣傳畫冊,當年僅印刷500冊,每本重達8公斤,馬丁說他收藏了目前知道下落的三本中的兩本,所以他稱《中國》是“我最美的圖書之一”。
馬丁和他的合作伙伴努力了8年,但其中仍然有5本在他看來非常珍稀的攝影書,他們只從網上看過圖片而最終沒有找到實物,如上世紀10年代出版的一本《中國禮物》(Souvenir of China),以及慈禧的一本攝影畫冊。
另外一個困難在于,當中國不斷融入全球大環境中,所謂“外國視角”也發現了自己的問題。魯小本說,他感覺對近10年來的攝影書的篩選難度最大,因為這10年的歷史好像還看不太清晰,選擇的主觀性就很強。
復旦大學教授、攝影評論家顧錚是“中國攝影書集”項目的重要學術支持者之一。他在接受本刊采訪時說,一本攝影書的價值體現在很多方面,包括其歷史性、稀缺性、開創性,也包括照片所反映的內容的獨特性。攝影書的發展和國家的物質水平關系很大。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攝影打印技術的發展曾給中國攝影師在膠印書籍、雜志和報紙等領域開辟了新的天地,急速的現代進程不僅反映在中國幾個大城市的黑白和手工著色的攝影復制品里,它也被廣泛出現在攝影畫冊、古董和個人紀念品中的圖像所影響。顧錚說,攝影書通常是攝影師自己編輯的,可以集中表達攝影師的聲音而成為一種藝術形式,一百年以后,也許展覽沒有了,但攝影書還將留存。“當然這需要一個過程,包括作為精美絕倫的藝術品的攝影書,價格在什么程度可以讓大家從心理上接受,愿意花錢去買一本這樣的書。”
為了收藏那兩本《中國》攝影書,馬丁·帕爾曾告知,他花費了十幾萬元人民幣。魯小本提起,他去英國參觀馬丁的私人收藏時,曾看到一套德國納粹時期出版的關于希特勒的系列攝影書,一共30本,袖珍版,小到可以掛上圣誕樹;還有一位美國著名藝術家拍攝的很早期的26個汽車站,給他留下了很深印象。“這樣的攝影書可以說和安迪·沃霍爾的畫一樣珍貴,別人沒有,只有馬丁他有。”魯小本說。
(本文圖片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