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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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夢》:中國革命文學的先聲——兼談蔣光慈的留蘇經歷及其詩人角色定位
李 丹*
(上海師范大學 人文與傳播學院,上海 200234)
詩集《新夢》是蔣光慈留蘇期間從事新詩活動的產物,洋溢著無產階級革命熱情以及對共產主義社會的憧憬。作為中國現代文學史中最早的無產階級革命文學作品,《新夢》甫一出版即在青年中引起反響。由于蔣光慈留蘇期間決定當一名“東亞革命的歌者”,且在歸國后固守于這一角色定位,最終導致了他的人生悲劇。
蔣光慈;留蘇;《新夢》;革命文學;詩人
有關蔣光慈(1901-1931)詩歌研究的成果寥寥可數(1),更缺少對其域外新詩活動的專門研究。實際上,詩集《新夢》共計收蔣光慈留蘇期間(1921-1924)創作的新詩36首,譯詩6首,其中洋溢著詩人的無產階級革命熱情以及對共產主義社會的憧憬。留學經歷對蔣光慈的影響并不限于新詩寫作,還表現在對其人生觀的形成之中。
蔣光慈留蘇期間主修社會學專業,閱讀文學作品是他的業余愛好。也就是說,他的新詩寫作是在自學的條件下進行的,這一情形與其他在海外留學的詩人不同,后者或在國內時已著手新詩創作,或在留學時接觸當地詩人、詩論家受到啟發;蔣光慈則是到莫斯科之后,由個人興趣引導而摸索著從俄國詩歌中汲取靈感。這樣,譯詩就可看作蔣光慈留學時期新詩活動的一個組成部分。盡管詩集《新夢》包含的譯詩數量有限,但翻譯活動表明譯者對蘇俄詩人詩作的涉獵與選擇情況;只有以相當數量的閱讀為基礎,才能在其中發現能夠翻譯的作品。此外,對于詩歌創作而言,年輕的蔣光慈是一個新手,也許處身于莫斯科這個新生的社會主義國家首都,生活景象是新鮮甚至富有詩意的,但如果不具備相應的藝術能力則難以完成寫詩活動。就此而言,閱讀與翻譯蘇俄詩人的作品,不失為一種有效地走向詩歌寫作的途徑。
在形式方面,蔣光慈順應新詩潮流,翻譯俄文詩歌時主要采用白話自由體。在內容方面,這些譯詩可分為三類:一是關于無產階級革命的,分別從揭露舊社會黑暗現實和紀念為革命捐軀的先行者的角度宣傳革命,前者如《勞工歌》,描述社會分工所產生的階級壓迫,旨在喚醒受剝削的工人階級起而抗爭;后者如《暴動》,歌頌進步人士敢于點燃革命之火,摧毀陳舊的、腐朽的東西,促使生活掀開新的篇章。還有指導人們認清現實中兩條不同道路并做出正確選擇的詩,如Negrasoff所作的無題詩。二是描畫理想的社會景象,引導人們向往新的生活,如Nadson的詩。三是關于詩人言志之詩,如布洛克的《我要拼命地活著》和巴爾茫特的《人生的格言》,表達詩人愿為光明和自由而歌唱的理想。這些詩歌代表了蘇聯無產階級革命及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積極進取、蓬勃向上的精神,同時折射出蔣光慈的思想傾向。
譯詩對蔣光慈新詩寫作的影響在于,在很大程度上,他的關注點集中于這些譯詩的題材和主題。換句話說,這些譯詩所涉及的內容成為蔣光慈新詩寫作的主要模仿對象。
詩集《新夢》最主要的內容是關于蘇聯無產階級革命的。其一是對勝利成果的贊美,如《莫斯科吟》一詩,將莫斯科看作人類已探得的光明路口,“十月革命,/如大炮一般,/轟冬一聲,/嚇倒了野狼惡虎,/驚慌了牛鬼蛇神。/十月革命,/又如通天火柱一般,/后面燃燒著過去的殘物,/前面照耀著將來的新途徑。/哎!十月革命,/我將我的心靈貢獻給你罷,/人類因你出世而重生”;還有《十月革命紀念》所歡呼的“勞工神圣,/資本家消滅,/自由神萬歲”的勝利口號。其二是對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的歌唱,包括對建設人才的任用和培養,前者如《一個紅軍退伍歸農的兵士》一詩,通過一名士兵親歷的事實說明蘇聯革命的勝利果實屬于勞動群眾,且美好的生活要靠自己的雙手來創造,“放下槍頭,/拿起鋤頭;/從槍頭上奪得了自由,/從鋤頭上要栽培這自由。/啊!自由!自由!/昨日的槍頭,/今日的鋤頭”。后者如《十月革命的嬰兒》一詩,表現出對蘇聯少先隊員的贊賞,認為他們是社會主義國家未來的棟梁,“他們是新的人們,/他們是將來的——/美麗的花木!”其三是表達對革命領袖的崇敬之情。在蔣光慈留學的最后一個嚴冬,驚逢列寧逝世,因作一首《哭列寧》表述心志:“死的是列寧的肉體,/活的還是列寧的主義,/列寧雖死了,/列寧的心靈永化在無產階級的心靈里。/倘若我們是列寧的學生啊,/且收拾眼淚,/挺起胸膛,/繼續列寧的未竟之志。”另一首《臨列寧墓》也表達了對偉人的崇敬之情,“列寧啊!你的光榮如經天的紅日”,“你的墓是人類自由的搖籃,/愿你把人類搖到那自由鄉里去!”在詩人眼里,無產階級革命是偉大的,帶領革命走向輝煌勝利的領袖更加偉大。
其次是對于夢想的歌唱,主要指對未來理想社會的贊美。如《昨夜里夢入天國》:“……男的,女的,老的,幼的,沒有貴賤;/我,你,他,我們,你們,他們,打成一片;/什么悲哀哪,怨恨哪,斗爭哪……/在此邦連影兒也不見。……”受理想的終極社會思想熏陶,蔣光慈想象出共產主義社會美好的生活圖景。
再次是對留蘇目的的強調。在《西來意》這首唱和詩里,蔣光慈以赴俄取經的鵠的與瞿秋白共勉:“俄羅斯好似當年的印度,/你我好似今日的唐僧。”“我愿得到一點真經,/回轉家鄉做牧師。”“我們負了取經的使命;/將來東方普照的紅光,/能不能成為今日取經人的心影?/我們不要中輟啊!/努力罷!——那是我們的榮幸。”為了把無產階級革命的火種傳遞回祖國,他表示要堅定信念,勇敢向前。另一首《送玄廬歸國》是為1923年訪問莫斯科代表團的友人寫的,“罵俄羅斯的人們說,/布爾什維克野蠻無禮。/但你這次來看得清楚了,/請回去告訴人們說,/不是!窮黨是全世界被壓迫人們的兄弟”。“跑入那悶沉沉的群眾中,/高呼無產階級革命/與全世界被壓迫民族的解放萬歲!”與其說這是對朋友的叮囑,不如說是在重申自己宣傳無產階級革命的任務。
最后是將無產階級革命理論應用于中國社會現狀,從而倡導中國無產階級革命,如《中國勞動歌》:“起來罷,中國勞苦的同胞呀!/我們受帝國主義的壓迫到了極度;/倘若我們再不起來反抗,/我們將永遠墮于黑暗的深窟。/打破帝國主義的壓迫,/恢復中華民族的自主;/這是我們自身的事情,/快啊,快啊,快動手!”由于蔣光慈順應社會文化大潮,揭示出現實生活的真實狀況,且詩歌語言淺白,通俗易懂,因而其鼓吹革命的熱情具有感染力。
綜觀詩集《新夢》,不難發現蔣光慈傾向于宣揚蘇聯十月革命的勝利成果與理想的社會生活,這實際上是將美好的事物作為關注對象,略去了革命過程中艱難困苦的環節以及遇到的問題,從而形成一種對革命的單純想象,并力圖將這種思想感情通過詩歌的方式傳輸到祖國。
對無產階級革命的贊頌和對理想社會的憧憬,一定程度折射出詩人的成長背景及由此形成的情感趨向。蔣光慈出生在安徽一個貧寒家庭,中學時開始接受新思想,1920年到位于上海的中國共產黨創辦的外國語學社學習俄語并加入社會主義青年團,一年后被派往莫斯科東方勞動者共產主義大學學習。來到紅色革命圣地,先前的夢想仿佛就展現在眼前,蔣光慈被這里富于革命氣息的生活景象所吸引,切身感受到俄國從歷史的污穢中走出來,似乎步入了“無塵土的國土”;尤其認識到這種天翻地覆的變化來自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后,蔣光慈對革命產生了崇高的景仰之情,并于1922年加入共產黨,接受了洗禮,“我的心腸清凈了,/且謝謝這赤浪紅潮/將我全身的灰塵一洗!/從今兒我更不悲觀了——/覺悟到人生的意義是創造的”。具體到日常生活中,他表現出超于常人的毅力;時值蘇聯建國初期,生活比較艱苦且所學課程并不關涉文學,但“蔣光慈在這種極端困難的環境中,始終如一。一方面刻苦學習,一方面涉獵蘇俄新舊名著”[1]41。表明他具有不受物質條件影響且不懈地為理想而努力的意志。此外,與同期其他中國留蘇學生傾向于革命實際工作的特點不同,蔣光慈偏好于沉浸在文學世界中,而且他不怕被孤立,十分珍惜在異域的學習機會,直到不得不離開蘇聯[2],顯示出敢于特立獨行的勇氣。
不論從蘇聯的現實生活景象之中,還是從蘇俄文學作品之中,蔣光慈深受無產階級革命及其成果的鼓舞,他想通過語言表達這種思想感情,因此確立了自己的人生目標——當一名歌唱革命的詩人;同時付諸實踐,從事新詩寫作。“在‘中國班’有那么幾個人受不住那般痛苦想退學的時候,蔣光慈卻寫出了一首又一首歡呼十月革命,立誓要做東亞歌童的詩作。”[1]41正如他所宣稱的:
我生適值革命怒潮浩蕩之時,一點心靈早燃燒著無涯際的紅火。我愿勉力為東亞革命的歌者!俄國詩人布洛克說:/“用你的全身,全心,全意識——靜聽革命啊!”我說:用你的全身,全心,全意識——高歌革命啊!”[3]
由此可知,他之所以能忍受物質的匱乏和精神的孤獨,是因為他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并點亮了理想之燈,使得這一目標成為牽引他刻苦勤奮的動力。
蔣光慈還曾吐露自己立志做一名詩人的原因。他在《新夢》一詩里寫道:
詩人的熱淚/是安慰被壓迫人們的甘露,/也是刷洗惡暴人們的蜜水。/假使甘露如雨也似地下,/蜜水如長江也似地流,/那么,世界還有什么污穢的痕跡?
由于生長環境的影響,蔣光慈具有較強的底層立場,其天然地具有同情弱者的思想感情。他在《小詩》里坦言:“當我想起群眾的痛苦時,/我不覺把自己的痛苦忘卻了,/但是同時我的痛苦又加了十倍。”這種與底層民眾同呼吸共命運的立足點,成為蔣光慈立志做一名詩人的情感支撐。他以此為出發點,認為詩歌不僅可以安慰受苦受難的人們,而且有助于解決壓迫與被壓迫的社會問題。基于對詩歌功用的這一認識,蔣光慈還專門談及詩人的思想感情問題,將古今中外詩人的感情劃分為不同類別,指出應以胸懷廣闊與否來衡量其價值,并因此自我期許,即他不屑于做一個表達一己之情的詩人,而是要表達更為廣闊的階級感情。
來自底層的經歷和覺醒后的階級使命感促使蔣光慈立志擔當詠唱無產階級革命的任務,這一自我角色定位具有重要的意義,它從此設定了蔣光慈的人生軌跡。
《新夢》于1925年1月由上海書店出版,這部生成于域外的新詩集成為中國現代文學史中最早倡導無產階級革命的作品[4],它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最早以無產階級革命為主題的文學作品。從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標準看,《新夢》成為國內倡導于1928年的“革命文學”的先聲,不論是其倡導的革命精神,還是表現蘇聯的革命與建設成果,抑或是歌頌革命領袖以及普通革命者,都因為它產生于蘇聯,其階級和革命的思想感情遠遠超前于同期國內的新文學作品。二是最早采用新詩形式的革命文學。從無產階級革命詩歌創作的時間順序看,它比1930年代的左翼文學團體“中國詩歌會”發表的新詩早10年之久,顯然是新詩中最早詠唱革命的。
就反饋的情況看,《新夢》在青年讀者中形成了影響。其一,從發行數量看,《新夢》初版后,僅一年之內就再版兩次,可見其受歡迎的程度。正如蔣光慈在三版自序中所說,“《新夢》出世后,作者接了許多不相識的革命青年的來信,對于作者甚加以鼓勵和贊譽。固然他們對于作者的同情,不一定就能提高《新夢》在文學上的價值,但是因為對于作者表同情的都是革命青年,作者真是滿意,愉快,高興極了!”[5]可以說,《新夢》的一版再版,就是在國內播撒著無產階級革命思想的種子。其二,從受眾情況看,《新夢》的讀者中產生了革命青年和革命詩人。例如左聯“中國詩歌會”的詩人任鈞認為:“曾經對我們有巨大影響的,還有蔣光慈。他的《新夢》《哀中國》等詩集,我們讀后曾留下深刻的印象。特別是收集了作者從1921—1924年在蘇聯創作的詩歌的《新夢》,這是我國現代文學中第一部為十月革命和社會主義嶄新生活而盡情歌唱的詩集。它是在1925年‘五卅’前夜出版的,對于當時正在探索、追求革命的青年們曾有過很大的鼓舞作用。”[6]也就是說,《新夢》的內容激勵了中國青年的無產階級革命熱情,不論是投筆從戎還是用筆歌唱革命。蔣光慈的詩歌被公認為發揮了倡導無產階級革命的功用,這是由于《新夢》關于蘇聯十月革命勝利的信息作為中國無產階級革命的先在榜樣,鼓舞著年輕的革命者,激勵他們投身到火熱的時代熔爐里,為廣大的勞苦大眾尋求解放之路;還有《新夢》里關于社會主義國家建設的情形,同樣吸引著青年們為在中國建立這樣民主、自由、平等的社會制度而奮斗、獻身。正因為《新夢》生成于異域,包含著蘇聯這個新生國家及其人民當家作主的社會生活內容,使其成為吸引年輕人閱讀的重要原因。
當然,這種吸引力離不開那時國內的社會文化氛圍。首先,自1920年代初馬克思主義就開始在中國傳播,不過早期的傳播更多地偏重于理論的翻譯和介紹。正是在這種醞釀了數年的氛圍之中,《新夢》以詩歌的形式呈現出與無產階級革命相關的種種信息,填補了這方面的空白,且其具體、真實的描寫作為對艱深理論的補充,具有更廣泛的普及意義。其次,詩集《新夢》洋溢的無產階級革命熱情和強烈的階級感情,與正在尋求革命道路的青年發生了共鳴。“藝術這樣一項人類活動,一個人用某種外在的標志有意識地把自己體驗過的感情傳達給別人,而別人為這些感情所感染,也體驗到這些感情。”[7]尤其具有召喚意義的無產階級感情更富于感染力,它對于底層民眾的同情,對于國內社會現實的不滿,對于理想社會的期盼及其中所灌注的革命思想,正與青年們對革命的向往心理相投合。可以說,不論在政治環境方面,還是在讀者需求方面,詩集《新夢》的出版都恰逢其時,故而受到認可。
由上文所引可知,蔣光慈對無產階級革命的歌唱,實際上更多地表現為一種熱烈的情感抒發,而甚少觸及革命的實際問題,這與他作為留學生對異域社會的了解程度有關。在一定意義上,年輕的學子對十月革命和蘇聯社會主義建設的觀察尚停留在感性認識的層面;從詩集《新夢》的內容判斷,蔣光慈對十月革命的實際情況不甚涉及,或者說,他并不關心如何從事革命工作和怎樣進行社會主義建設,而只愿贊美革命,歌唱理想。如果說在1920年代中期,國內讀者需要通過《新夢》這樣的作品了解蘇俄情況的話,那么隨著馬克思主義的進一步傳播,隨著中國革命文學的推廣,隨著讀者需求的變化,各方面的情況都需要進行調整;左聯就是為了進一步協調、整合各種力量而成立的。這一趨勢影響到個體,也需要革命文學作者做出相應的轉變。換句話說,蔣光慈的新詩將蘇俄革命的火種帶回國內之后,他留學時期為自己設定的“取經”任務就已經完成,而他能否進行自我調整以繼續充當革命詩人的角色呢?
從組織的安排看,蔣光慈赴蘇學習是黨在培養歸國后從事革命活動的工作者;從個體的志趣愛好看,蔣光慈在蘇聯時就傾向于沉浸在文學想象中而甘愿做一名為革命吶喊的詩人;這一將無產階級革命的火種蘊藏在新詩里的作法,相對于國內實際的革命工作而言,兩者屬于不同的層面。如果說留蘇時期形成的感性地、抒情地觀照異域景象的思維方式是由外來者的旁觀視角決定的話,那么回到國內,主人翁的身份意識應該催促詩人轉變視角,積極參與實際工作,深入社會生活調查研究,以發現問題、分析問題;然而,蔣光慈仍持守留蘇時期形成的詩人思維,沉浸于創作世界之中。這成為日益迫近且不得不面對的外在要求與內在謀求之間的沖突,并最終表現為個人與組織之間的矛盾。雖然回國后出版了類似于《新夢》的詩集《哀中國》及一些小說,也在革命文學界產生了影響,但他的創作存在某種弊端,如郁達夫指出的:“我總覺得光慈的作品,還不是真正的普羅文學,他的那種空想的無產階級的描寫,是不能使一般要求寫實的新文學的讀者滿意的。”[8]更何況他的小說《麗莎的哀怨》被指為出現政治錯誤[9]。后來由于堅持己見,不愿再參加集體組織的飛行集會、散發傳單等活動,并提出退黨的要求[10],最終被開除黨籍[11],失去了為無產階級革命歌唱的資格;還因為他的普羅文學作品受執政的國民黨查禁,失去了經濟來源;在此境況之中,病情加重,隨即殞命。
綜觀蔣光慈的一生,他在蘇聯留學期間形成的耽于想象的詩人氣質成為主要特征。他秉持留蘇時期接受的浪漫的革命概念,因而未能認清中國無產階級革命的現實需求,且沉浸于主觀想象的文學創作里。表明浪漫的詩人往往與實際的革命事務不相容,蔣光慈因此成為一類革命文學青年的典型。魯迅就曾在左聯成立大會的講話中指出:“我以為現在,‘左翼’作家很容易成為‘右翼’作家的。為什么呢?第一,倘若不和實際的社會斗爭接觸,單關在玻璃窗內做文章,研究問題,那是無論怎樣的激烈,‘左’,都是容易辦到的;然而一碰到實際,便即刻要撞碎了。……第二,倘不明白革命的實際情形,也容易變成‘右翼’。革命是痛苦的,其中也必然混有污穢和血,決不是如詩人所想像的那般有趣,那般完美;革命尤其是現實的事,需要各種卑賤的,麻煩的工作,決不如詩人所想像的那般浪漫;革命當然有破壞,然而更需要建設,破壞是痛快的,但建設卻是麻煩的事。所以對于革命抱著浪漫諦克的幻想的人,一和革命接近,一到革命進行,便容易失望。”[12]魯迅的觀點不僅源自蘇俄革命時期的作家葉賽寧等人的實例,同時影射中國革命文學青年存在的問題;這一預見不幸而被言中,蔣光慈的悲劇隨后發生了。
盡管蔣光慈的悲劇可以追溯到留蘇時期對自己的詩人角色定位,但這一定位本身沒有錯,問題在于他歸國后固守于某些既定概念,未能完成由留學異域的觀察者身份轉變為回歸本土后的參與者身份。即使留學經歷對一個年輕人的影響極為深刻,但若長期滯留于早年接受的概念,而不能作出因地制宜的變通,便難免有刻舟求劍之嫌。如果假以天年,隨著閱歷的增加,遵從內心感受的蔣光慈或許會變得客觀一些,能適當調整個體與組織的關系,將個人的志趣和追求融入時代大潮的涌動之中;倘若如此,他很可能實現留蘇時期樹立的為無產階級革命歌唱的理想,繼續踐行當一名革命詩人的誓言。
(1)陸耀東:《論蔣光慈的詩》,《江漢論壇》1982年第6期;呂家鄉:《簡論蔣光慈殷夫的政治抒情詩》,《安徽教育學院學報》1990年第1期;張鼎盛:《給蔣光慈詩歌涂上的灰暗色彩應當抹去》,《渤海學刊》1996年第2期等。
[1]吳騰凰.蔣光慈傳[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2.
[2]鄭曉方.鄭超麟談蔣光赤[J].新文學史料,1990,(3): 147-151.
[3]蔣光慈.自序[A]//蔣光慈.新夢.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18.
[4]張大明.中國左翼文學編年史[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62.
[5]蔣光慈.三版改版自序[A]//蔣光慈.新夢.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183.
[6]任鈞.略談一個詩歌流派——中國詩歌會[J].社會科學,1984,(3):72-77.
[7]列夫·托爾斯泰.藝術論[M].豐陳寶,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47.
[8]郁達夫.光慈的晚年[J].現代,1933,3(1):71-75.
[9]桑農.編后記[A]//蔣光慈.麗莎的哀怨.廣州:花城出版社,2009:342.
[10]吳騰凰.蔣光慈退黨風波[J].江淮文史,2002,(3): 113-120.
[11]劉小清.左聯作家蔣光慈被開除黨籍始末[J].炎黃春秋,2001,(9):60-63.
[12]魯迅.對于左翼作家聯盟的意見[A]//魯迅全集(第四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233-234.
The First Voice of Chinese Revolutionary Literature——On Jiang Guangci’s experience in the Soviet Union and his Poetic ideal
LI Dan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Communications,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34)
was produced in the Soviet Union while Jiang Guangci studied there, it is full of the passion for proletariat revolution and the images of the communism society. As the first revolutionary literary work,has influenced the young people since its publishing. Jiang Guangci had made the ideal of becoming a poet of singing for the revolution when he was in the Soviet Union, and insisted this role while he returned to the motherland, which led to his tragedy finally.
Jiang Guangci; study in the Soviet Union;; Revolutionary Literature; poet
I226.1
A
1004-4310(2015)04-0082-05
10.14096/j.cnki.cn34-1044/c.2015.04.020
2015-05-14
上海高校一流學科“中國語言文學”(B類)建設計劃項目。
李丹(1968-),女,陜西禮泉人,文學博士,教授,主要從事新詩及詩歌理論研究、文學批評研究。